瘸子媳婦霍玉瑛,總是到鐵匠鋪來探聽大鐵匠的回話,而這大鐵匠,又總是猶豫不絕,霍玉瑛跟大鐵匠下開了最後通牒,言道:「我跟你說一句到家的話,瘸子我肯定是不跟了,光棍子,你們村兒也不是你一個,找一個情投意合的不容易,找一個胳膊腿兒健全的還不難,我給你五天時間讓你考慮,如你同意,我就跟你,如你不同意,我就找別人了,誰讓我最初看上你了哪?我說鐵匠哥哥,我要跟了別人,這不能說妹妹我對不住你吧?」
福興莊有兩大姓,一是胡姓,一是孫姓,胡孫兩姓各佔一半,二三十個光棍子也各佔一半,鐵匠大徒弟姓胡,大鐵匠心想,我不要這霍玉瑛,這霍玉瑛不定跟了誰,假如跟了我們胡家人還好,假如不跟胡家人,跟了那孫家人,我這好心還不是當了驢肝肺?不能拒絕霍玉瑛,但又不能得罪叔伯哥哥,我得和叔伯哥哥打開天窗說亮話,把事兒挑明嘍。琢磨已畢,他買了二斤點心,提了了兩瓶子酒,就來到了叔伯哥哥家。叔伯哥哥不知哪方哪角,言道:「不年不節,這又是拿酒又是提拉點心為何?」
「這是我孝敬大爺的。」大鐵匠撂下酒和點心又言道:「哥哥呀,咱倆出去一趟,我有要緊話和你說!」
「在家說不成嗎?」
「家裡不方便。」
瘸子隨大鐵匠走到荒野處,大鐵匠找了塊石台兒和瘸子坐下。瘸子言道:「什麼事情啊?這麼鬼鬼祟祟的?」
「這事兒說來實在不便開口,但由於緊急,我也不得不開口了,哥哥娶了個漂亮嫂嫂,全村都知道,可你為什麼不把她圈在家裡,讓她滿街亂跑?」
「咋哩?」
「咋哩?你的缺點你也知道,她滿街亂跑,她誰見不著啊?咱們村子的光棍子那麼多,她見了好的,她還肯要賴的嗎?」
「怎麼?出什麼事了?」嫂嫂這幾天整日往我們哪鐵匠鋪跑,跟我們打呱呱,她說相上我了,我說不可,論起來你是我嫂嫂,我怎能奪我哥哥媳婦?她說你要不要我,不出你們村我再找一個,反正你們村的光棍兒有二三十個哪?我想來想去,我要不要她,她也不跟你了,有如讓她跑了到孫姓人家或別的胡姓人家當媳婦,還不如讓她去當我的媳婦,哥哥你說是啊?」
「啊?你說什麼?你要把我媳婦搶走去當你媳婦?虧你也想得出來!你不怕天報嘍?你知道不知道你我什麼關係?我爸爸跟你爸爸是親哥兒倆兒!我的爺爺也是你的爺爺!你怎能這樣沒大沒小,沒上沒下,不知廉恥哪!你欺負我是瘸子是不是?你欺負我打不過你是不是?」
「哥哥呀哥哥,你怎不明白呀?不是我欺負你是瘸子,而是哪個霍玉瑛欺負你是瘸子!就因為你是瘸子,她高低不跟你了!」
「你說這話我不信!她原來怎就跟我來著。我原來也是瘸子啊?我這瘸子是新變上來的嗎?」
「哥哥!你怎就不明白呀?你這瘸子是不是新變化上來的,但此一時彼一時,當初霍玉瑛是走投無路,有碗粥喝有個炕頭兒睡覺她就行了,可是現在變化了,在她面前有二三十個光棍子等著她哪?如今她相不上你這個瘸子了!」
「甭管你怎說,反正我相信我不同意她跟我就離不了婚。」
「哥哥!你同意不同意她不跟你了由得了你嗎?」
「她是我媳婦,怎就由比了我?」
「她是你媳婦不假,你不同意她走不了不假,可那是過去!哪是舊社會,現在是新設會,婚姻自由,我問你,你們有結婚證嗎?」
「沒有。」
「沒有結婚證,你們不算合法夫妻,公家是沒嘲戲你,如嘲戲你,你們是非法同居,你還要吃官司哪?」
「我就不信了,我又沒有強姦她,是她投奔我,要在我這兒睡覺來的。」
「這個事啊,我是跟你說不明白了,你心裡可能說我在糊弄你,這樣吧,你跟別人打聽打聽去吧,打聽好了,咱倆再說。」
大鐵匠和瘸子各回各家,弄了個不歡而散。霍玉瑛知道大鐵匠今天找瘸子去了,她沒有去鐵匠鋪,在家躺在炕上思磨未來之事。瘸子回來對霍玉瑛言道:「是不是你和鐵匠說了什麼?你說要給他當媳婦去?」
「是啊,沒錯!說啦!」
「你怎這麼恬不知恥啊?那是我弟弟!」
「弟弟怎麼啦?給他當媳婦不是也沒出你們老胡家的門嗎?」瘸子呼的火起,回頭給了霍玉瑛一個大嘴巴,言道:「你真是個活驢!咱們是人!不是牲口,和誰都能配!」
霍玉瑛摀住腮幫子半晌噴出了這麼一句話:「話怎麼能這麼說哪?當初我是先認識了你,當初我假如是先認識了鐵匠,我不就是鐵匠的媳婦了嗎?還有你的份了嗎?我告訴你,你得了便宜還要賣乖?還敢打我,我跟鐵匠是給你們老胡家留個面兒!你打我,我鐵匠也不跟了!我不信天這麼大人這麼多,離了張屠夫還吃帶毛的豬了!我今天就走!」
瘸子看霍玉瑛跟他真來了正格的,噗通一下子給她跪下了,言道:「大瑛子啊大瑛子,人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咱們也過了兩個多月,你跟我就沒一點兒感情嗎?」
感情?感情她早給了楚德猛,誰知道卻落了那麼一個結局,對瘸子本來就是權益之計,跟配驢配馬本沒有是麼兩樣。她言道:「咱們兩個是露水夫妻沒有結婚證,我說走就走,由不了你,我告訴你,你再給我逼急嘍,我到公安局告你個猥褻婦女,限制人身自由,監牢獄等著你哪!兩條道兒由你挑吧!」
瘸子言道:「難到就沒有緩啦?」
「緩什麼緩?」
「要說緩哪?還有一緩,就是今天你若打發我高了興,我跟了鐵匠,咱倆以後還能見上面,如你把我逼急了,跑出老遠高飛,見面你也難見嘍!」
第二天,鐵匠又把瘸子叫了出去,問道:「怎麼樣?霍玉瑛回心轉意了嗎?」
「回心轉意?她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
「那我們倆結合,你同意嗎?」
「要說我同意,死了我也不會同意!」
「可是這由得了你嗎?我告訴你,霍玉瑛若跟了我,她還是咱老胡家的人,明著說是我媳婦,那暗著還不是咱倆人的媳婦?」
「你說的是什話呀?那成嗎?」
「有什麼不成?那本來就是你媳婦嗎?我問你,是不是先跟你睡了覺?假如你想跟他再睡覺,只要我不反對,他別人管得著嗎?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瘸子思想再三,也是這麼個理兒,言道:「沒法子啦!兄弟你說的話可要算數啊?」
「咱倆是一爺之孫,我糊弄別人,也不能糊弄你呀!」
如此這般,瘸子和鐵匠就神不知鬼不覺定了城下之盟。霍玉瑛就從瘸子家跑到了大鐵匠家。又過了兩個月,這霍玉瑛的肚子也鼓溜了起來,這明顯又是個野種,又過了兩個多月,肚子裡的孩子呱呱墜地,大鐵匠沒有像傻大小子一樣,把出生的孩子送了人,大鐵匠有大鐵匠的理兒,管他是誰做的,生在我們胡家炕頭兒上,就是我們胡家的人,大嘍就得管我叫好聽的。霍玉瑛給大鐵匠生了個女孩,雖是女孩,但大鐵匠長快三十歲了還沒見過孩子,見了孩子愛的也是烏金子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