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的是那些居民戶們,國家已經發給了他們商品糧,發給了他們大米、白面,每到秋天,他還要到農村來奪我們的口糧,我說的不是他們到農村來搶,而是每到禮拜日,他們三三兩兩或騎著自行車,或行走在田間小路上,像幽靈一樣,窺視著每一塊兒田地,每當他們發現一塊地收穫完了,他們就會蜂擁而上,把這一塊兒地的角角落落頃刻間佔滿了,他們翻騰著棒子秸,趴在地上覷著眼撿著地上的豆粒子,比豬撿的還仔細。
地裡遺落的果實終是有數的,東西都讓他們撿走了,豬就吃不到了,但是他們的舉動終是不違法,對於他們的舉動我終是敢怒而不敢言,但也有我敢怒而敢言的時候。
那就是,有些貪多無厭者,不勞而獲者,想巧取豪奪的時候。
人有人的本事,但豬也有豬的能耐,人走過的地方什麼也沒找到,但是豬會從裡邊叼出個一尺多長的大棒子。
有的人看到此情此景會無奈的長歎一聲,有的人會追上去用他手中的工具把豬嘴叼著的大棒子打掉,而他撿起來裝進自己的口袋。
每每我看到這種情景,我會大聲的申斥他們,那些聽到申斥的人們有的會把從豬嘴上奪得的棒子扔在地上,有的人會不理不睬扭過頭去把棒子裝在自己的袋子裡旁若無人的走了。
但甭管怎麼說,他們是不會還嘴的,他們是不會頂撞的,因為這究竟是在農村的一畝三分地兒,他們究竟是犯了道德上的「法」。
但是在我捍衛豬的權益,與那些跟豬口中奪食的人的計較和鬥爭中,有一個人我是不能計較,不能鬥爭的。
不能計較,不能鬥爭的原因很多。
其一,她是我的同事,一個五十多歲的和我一塊放豬的老太太,論老街坊我叫她六嬸子,她有著一副高大的身板,粗脖子大嗓門,吆喚一嗓子,二里地都能聽得見,幼時雖然也裹過腳,但裹出的腳有一尺多長,就由於她長了這一雙大腳,追豬跑得快,又由於她嗓門大,已經跑出去很遠的豬,她一嗓子能把它喝住,生產隊長就派她和我一塊兒去放豬了。
六嬸子十九歲進了六叔家門,第二年就開了懷,哩哩啦啦生到四十六,不算死去的,生下了六個丫頭,二個小子,大丫頭已經出聘,生了孩子,而六嬸子小丫頭剛剛兩歲。
由於家裡孩子多勞動力少,弄得她家吃的總有接濟不上的時候,隊裡派她和我一塊放豬,她感覺是個好差事。
在放豬的時候,豬在用嘴翻騰著棒子秸,她也在用手翻騰著棒子秸,她在翻騰棒子秸的同時,眼睛時刻不同的溜著每一個豬,特別是那些身體強壯的豬,溜著豬的目的,其一是怕豬跑了,其二是看著豬找沒找出來棒子。
如果她看到哪個豬叼出了棒子,她會一無反顧的、執著的,又很巧妙的從那個豬嘴中給奪出來。
本來辛苦了半天的豬,欣喜的、津津有味的、但又警覺的咀嚼著它剛剛的收穫,豈料那個看管它的凶神惡煞似的老太婆向它大喝了一聲:「往哪跑啊你!你給我回來!」隨後一塊大石頭就觸在它裸露的脊樑上,大石頭從脊樑骨上蹦起,打了一個血印子,落在「撿拾」棒粒子的小豬崽子身旁,把小豬崽子嚇跑了。
如果那突然的一「喝」,它還不知道喝的是哪一個,那麼打在它脊樑骨上的這塊大石頭已經確確實實的證明了一點,有人確確實實是衝著它來了,衝著它幹什麼來了,無非是衝著它口中剛剛得到的那一口食兒。
它叼著口中的那口食兒,像箭一樣衝出兩個領導給它們設置的圈圈。
六嬸子大嗓門怒喝著:「你它媽雜種**的,你往哪跑啊你!你再跑我打折你的腿!」
六嬸子越吼,豬越跑,但豬究竟是豬,它鬥不過六嬸子的心眼子,六嬸子甩開一雙大腳片子繞了一個圈子,抄到了豬的前面,等在那裡,豬剛一露頭兒,六嬸子一塊大石頭打在豬的鼻粱骨上,把豬的拱嘴打木了、麻了、痛了,可地轉著圈圈,終於不情願的鬆開了它嘴中叼著的那口本來應該是它的、但又不該是它的那口食兒。
六嬸子撿起了豬丟在地上的棒子,在褲子上乾脆利索的擦了擦豬的唾液,撩開大襟插在緊貼著著肚皮的褲腰帶裡。
豬馴服了,它再也不跑了。
六嬸子拿著棍子敲打著豬的脊背把它哄回來,邊走邊憤憤不平的吵嚷著:「這它媽個雜種**的!它跑得真快!我追它有二里地!把我腿都跑酸了!我氣兒都上不來了!」
六嬸子是在向我表白她的功勞,每逢此時,我不誇獎六嬸子,也不會戳穿六嬸子的真實面目。
其實六嬸子也不需要我誇獎,她需要的是那實實在在的東西——豬丟在地上的大棒子。
六嬸子每次放豬回來都會滿載而歸,那滿載而歸貨真價實的東西,六嬸子怕人發現了,產生嫉妒,而報告給隊長,使隊長或者批評她,或者撤了她的職。
她每次把那些東西都要裝扮一下,撿些柴禾把它捆在裡面,剎上個小背兒,背在後脊樑上。
隊裡的豬場和場院連著,六嬸子的家和場院只有一牆之隔,到豬場和場院時要從她們家門口過,她會先把她那「半天兒」的收穫先送到她家裡去,然後她會風風火火的追上來,當她追上來的時候,豬已經跑進了豬場的大門。
六嬸子又發現了什麼,發現了她家的雞跑到場院裡,她又大聲吼著:「你們她媽的不跟家好好呆著,跑這兒幹嘛來了!呼,——哧!呼,——哧!」那些雞正在啄食場院裡的糧食,如果是旁人哄它們,它們早就跑了,看看哄它們的是它們的主人,它們對它們主人的聲音不屑一顧,該幹嗎還幹嗎。
六嬸子「慍怒」了,她拿起了場院裡的棒子觸向了場院裡正在聚精會神覓食的雞,雞嘎!嘎!嘎!嘎!的叫著,飛出場院的院牆,有的飛回了它們家裡,有的飛進了豬場。
六嬸子對她們家這些不聽話的雞的懲罰並未解氣,繼續向那已經飛炸了的雞群用場院的棒子觸去,有的棒子觸進了她們家裡,有的棒子觸進了豬場裡。
六嬸子一會兒走進豬場撿起剛剛落進豬場的棒子,再次觸向那已經跑遠了的雞群,棒子又落進她家的院子裡。
跑了半天的豬已經累了,各回各自的窩躺著歇著去了。
只有那母豬沒有歇息時間。
小豬崽們已餓了半天了,看見它們的媽媽回來了,一齊向她們的媽媽圍攏過去,有的已叼住了咂頭兒,有的還沒有叼住咂頭兒,小豬們的糾纏不休,使她們的媽媽已經邁不開步了。
邁不開,索性就不走了,她平平實實的先臥下,壓住了一側的咂頭兒,露出了另一側咂頭兒,兩側小豬跑到了一側,母豬向那沒有小豬的一側橫躺了下去,兩排咂頭兒都裸露在小豬面前,小豬崽子猛烈撞擊著母豬的**,把母豬的奶水撞驚了,母豬的奶水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
小豬們一個個都靜寂了下來,舒展開了身軀,靜靜的品味著母豬的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