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在天暖和時的日子是好過的。
春天,春暖花開,萬物復甦,薅頭長出來了、「老菇嘴」長出來了、「二月蘭」長出來了,把豬趕出去,豬啃吃了這些東西,既增加了蛋白質、又增加了維生素。
到了雨季,雨水催醒了秋天播下的各式各樣的種子,各種各樣植物的嫩芽從土裡鑽了出來;從石頭縫裡鑽了出來,此時,如果大石頭窪兒裡有一撮兒土,那裡都可能長出一撮撮嫩苗苗,大地完全被綠色覆蓋了。
這是豬最快活的季節,太陽剛剛冒紅兒,把豬圈門子打開,大豬小豬會像離弦的箭一樣向野外奔去,跑到綠草茵茵的道邊兒,一個個低下頭來,認真的啃食頂著露珠的青草、拉拉秧。……
拉拉秧的葉子上雖然有著毛茸茸的小刺,但豬卻很愛吃。
在雨季裡,一棵長得旺盛的拉拉秧,爬出的籐蔓、長出的葉子,會遮住好大一片荒地,每逢遇到這麼一株「拉拉秧」,幾個豬會迅速的圍攏過去,大嘴大嘴的逮食著拉拉秧上面的葉子,此時那身強力壯者會左右開弓進攻和它搶食的弱者。
豬是雜食性動物,豬的生存能力很強,人吃的東西它都能吃,而人不吃的東西它還吃。
如果你看到一個豬仰著頭,不顧一切衝出你給它們設計好的活動圈圈,而向一個方向衝去的時候,不信你追上去看吧,它準是吞吃人的大便呢。
人扔出來的新鮮骨頭,也是豬追逐的首選之物,有時幾個豬為了搶奪一塊新鮮骨頭「大打出手」掐得嗷嗷亂叫。
其實這都是豬在飢餓時的表現。
十幾年後,我有幸又給生產隊養豬,我為生產隊買了兩個優良品種的種豬,我用新式方法養它,兩個糟子,一個糟子放飼料,一個糟子放水,五個多月豬就長了二百多斤。
此時我又拿來新鮮的草給它,它只是嗅了嗅,又拿來豬愛吃的拉拉秧,它用嘴試著咬了咬,吐了,我拿了一根新鮮骨頭給它,它叼著可豬圈跑著轉了一圈兒,把它甩掉了。
人雖叫人,但也是動物,豬雖叫豬還是動物。既然都是動物,誰也逾越不出動物的共性,人有餓了吃糠甜如蜜,飽了吃蜜蜜不甜的秉性,而豬也依然如此。
翠屏一樣的北山,嬌艷的綠色,悄悄的暗淡了下來,代之而來的是那蒼茫而厚重的色澤籠罩了上去,北山上,荊梢長的籽兒鼓突了出來,綠棗染上了紅色……漫山遍野該結果的搖曳著自身結的果實,告訴世界,它們已不虛此行啦。
農諺云:「七月十五花紅棗兒,八月十五滿天紅。」又說:「七月棗兒,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
山上的和地界上的棗兒由花紅慢慢變成了全紅,梨兒由翠綠變成了金黃,滿樹的柿子也開始顯山露水了,變黃了,有那早熟的已變成了全紅,吧嘰!吧嘰掉在了地上,柿子越長越大,壓折了枝頭。
地裡的莊稼,大黍子的穗子早已找走了,秧子撩倒在了地裡,早熟的谷子也已經撩倒在地上了,曬著它們的秧子和穗子,莊稼地再不是成片成片的連著,已經拉檔兒了。棒子、棒秸和串在棒子垅裡的豆子也都黃了。
莊稼,哩哩拉拉都熟了。
秋天是黃金季節,人喜歡她,牲畜也喜歡她,因為在這個季節裡,人和牲畜都可以多吃幾口他(它)們「定量」以外的東西。
刨白薯時,人可以吃幾口生白薯,摘柿子時,人可以吃幾個熟透了的紅柿子。
收完了的莊稼地,飼養員們可以把豬哄到地裡去尋覓人們收穫時「落下」的果實。
八月(陰曆),天短多了,天剛亮,生產隊就打了鐘。生產隊的鐘,各色各樣,大多是一小截鐵軌掛在社員集中的樹上,由於鐘的長短、大小、材質不同,又由於打鍾人的性格不同,鐘聲,尖脆的有,沉悶的有,急促的有,和緩的有,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一個生產隊打了鐘,接二連三各個生產隊都打了鐘,飼養員到豬場把豬放了出來,一個人在豬的前面攔著,一個人在豬的後面哄著,哄著豬穿街而過。此時是街上最熱鬧的時候,生產隊的馬車拉了一車下地收莊稼的人,車後面跟著騎毛驢的,拉騾子的,拿著鐮刀的,都急急匆匆往地裡趕……此時走在街上的豬們就要給這些大部隊讓路了。
伺養員早打聽好了,哪塊兒地已經收完了莊稼,把豬哄到收完了莊稼的地裡。
此時豬覓食到的食物可比夏天要強多了,夏天吃到的是滿是露水的草,那裡邊究竟能有多少營養呢,尿兩泡尿,拉兩泡屎就沒有了,可秋天吃到的卻是實實在在的糧食啊。
由於割完的黃豆、黑豆、綠豆、豇豆、紅小豆……都要在地裡晾一晾才會拉到場裡,有時,由於生產隊的馬車活兒忙,倒騰不過來,又有時,生產隊的場裡騰不出地方,地裡的豆子往回拉的就不及時了,太陽把豆秧子上的水氣吸乾了,豆粒子就會奓角在地上了。
此時拉走豆秧子的莊稼地裡,會有一攤一攤的,或者是黃豆粒子,或者是黑豆粒子,或者是豇豆粒子……
如果遇到這樣的莊稼地,放豬的飼養員最省心了,每個豬都會聚精會神一絲不苟的撿食地上的豆粒子,誰也不會再亂跑。被豬撿食過豆粒子的地上,豬舌頭上的唾液和鼻息把地弄得濕漉漉的,可只要看到地上已經濕漉漉過的地方,豆粒兒一個也沒有了,哪怕是豬的嘴巴伸不進去的小坑兒,豬可用舌頭尖把它勾出來。
吃完了豆子的豬,可不像吃完青草的豬那樣,尿兩泡尿,拉兩泡屎,肚子就癟了,吃完了豆子的豬,看到水渠裡流淌的水會像箭一樣奔過去,然後垂下頭喝個沒「沒完沒了」,你別看豬的肚子原來是癟癟的,可喝完了水後豬的肚子會像氣兒吹的一樣鼓起來。
據說有的豬吃完了豆子,喝了水,豆子在豬肚子裡遇水膨脹,一顆豆粒子膨脹到兩顆豆粒子那麼大,會把豬撐死。
吃了豆子喝了水,把豬撐死的現像,沒有親眼見過,但是只要是上午在豆子地裡放過的豬,下午再趕出去放,下午肯定它不好好覓食了,一個個會拖著大肚子,在樹陰下拱個坑,呼呼的睡懶覺去了。
剛拉完「棒子」的棒子地也是可以讓豬美餐一頓的地方。
大豬認認真真用嘴頭翻拱著一堆一堆撂倒的棒子秸,小豬撿食著地上的棒豆子。
地上的棒子豆兒有時會一堆兒一堆兒的,那是拉棒子的騾馬車,在裝棒子時,「車把式」一是為了讓拉車的騾馬不亂跑,二是為了讓他的夥計和戰友——騾馬,在它們的定量之外能多吃上幾口,扔給騾馬幾個大棒子,騾馬啃食後留下的印跡,騾馬的大門牙把棒子上的棒豆子大口大口的啃了下來,可惜只有很少數能咽進它的肚子裡,大部分都散落在了地上。
豬的嘴巴在棒子秸裡找棒子比人的手好使,人找不到的東西,豬會一拱一拱把它找出來,豬能在棒子秸裡翻出一個又一個的大棒子,每當翻出一個棒子,它會美得嗷嗷的叫著叼著棒子跑到一個背靜的地方去美美的享受,好景不長,總有那不勞而獲而身強力壯者想佔別人的便宜,三掐兩掐把那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來棒子剛吃了幾口的弱者給掐跑了,而這弱者在強者面前不能恃強,而找比它更弱的面前去恃強,把紮在一塊兒搶吃地上棒子豆的小豬崽子又掐跑了……
每逢此時,我就會把那些被欺侮的、失落的、和對現實無奈的小豬崽子們叫到自己跟前,把我撿到的棒子揉搓下粒子「看著」讓他們吃,我的一雙手揉搓下來的粒子供不上那眾多的嘴巴,那眾多的嘴巴一齊舉向了我,它們的眼神兒期盼著,它們的嘴巴和喉嚨哼哼著。
可是我撿到的東西終是有數的,我撿的東西給它們吃沒了,它們也只能無奈的離去,繼續到我給它們設計好的區域裡去尋覓,去和它的同類們去競爭,可弱者總是弱者,它們能競爭得過誰呢?
它們不但要和自己的同類競爭,還要和它們的異類「人」去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