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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十三章.媽媽在南口縫窮時記著的事情 文 / 金石聲

    在媽媽給人逢窮的幾年裡,刻在我腦子中的還有兩件事。其中一件是,媽媽給董家二閨女家幹活。

    董家有四個閨女,大閨女叫「石榴兒」,二閨兒叫「蘋果」,三閨女叫「桔子」,四閨女叫「香蕉」。

    這姐兒四個,我們家跟董家二閨女最好,好的原因有兩個,一個原因是,我們家嫁到北京去的那個二姐跟蘋果姐一邊兒大,從小她們一塊兒玩兒,一塊兒長大,她們的要好,帶動了她們對對方家庭的親善。第二原因是,蘋果姐在解放前,因不願給工人洗那大油包衣服,沒有嫁給工人,而嫁給了一個在南口開小布鋪兒的小老闆,小老闆只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學徒,一間門臉兒,但是由於他雇了人,解放時被劃成了小業主,我們家是富農,她們家是小業主,都是剝削階級,說好了是同命相憐,說不好了是臭味相投。由於她家是小業主,解放後蘋果姐工作很難找,只能幹那最髒的最累的和掙得最少的煤球鋪裡篩煤的活兒,那陣兒,蘋果姐剛剛二十一、二歲,雖然如此,她絲豪不能向她媽去抱怨,因為她媽當初給她說過多少個現在掙著高工資打鼻香的火車司機的工人階級啊,可她卻不跟,她現在受了治,怨誰哪?活該!只能怨她自己。

    我第一次看見蘋果姐應該是一九五零年的春天,我不到兩週歲,蘋果姐此時應該有了孩子了,此時的蘋果姐我印象中很年輕,我記得她梳著兩條辮子,上邊還匝著蝴蝶結,大人喜歡年輕的,小孩子也喜歡年輕的,她出了屋門,我也跟著她走出了屋門,她拐進了院裡邊的一個小矮牆後邊,我也悄悄的跟了去,她蹲著,我跟她一邊兒高,我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會兒,我就出來了。

    她住的地方,是租的南口民房,南口的民房都非常窄憋,除了房子,南北的院子也就有一丈多寬,可這一丈多寬的地方還要蓋小廚房,還要磊廁所,剛才蘋果姐是在廁所解手。蘋果姐家的廁所緊挨著街門,從外邊推開街門就能把廁所門遮住,而廁所門離北屋窗台根兒也就有七八尺遠。

    她和她媽一樣,孩子密,記得我好像就是一二年沒去她們家,可我再推開她家屋門時,屋子地上嘰哩咕轆卻有了三四個孩子了,她四年生了三孩子,她招架不了,我媽心痛她,每年都要幫她些日子忙——拆棉衣服,做棉衣服,拆被臥做被臥。

    我媽在蘋果姐家幹活,肯定我是跟在我媽身邊的,因為跟蘋果姐家幹活,也是只吃飯而不給工錢。

    我媽在炕上干她的活兒,我會在地下干我的「活兒」。

    蘋果姐家住在南口興隆街拐棒胡同,院子門沖西開,一個小院子五間北屋;屋子很矮小,蘋果姐住在緊挨院門的那兩間,東邊這間屋兒開門,進門左首是鍋台,靠東山牆北首放著一張床,床的對面是通西邊那間屋的門,進了西邊屋,南邊靠窗戶是炕,北邊靠後山花牆有個大方桌,西山花牆面向東放著個立櫃,在立櫃和方桌之間有個大方凳子,方凳子下面是個好玩的處所。

    由於方凳上面堆滿了衣服,方凳下面變成了一個小屋子,這裡是我的世外桃園,是我的小家,我在那裡編織著孩童所能想像到的各種思幻……

    一日我發現了一個秘密,立櫃的底層有兩個抽屜,抽屜沒有關嚴,還露著一條縫兒,我拉開了那兩個抽屜,一個抽屜裡有東西,一個抽屜裡沒東西。我把所有我喜歡的東西,放在了那個沒有東西的抽屜裡——有各色各樣的從外邊撿來的石子;有一塊蘋果姐給了我,我沒捨得吃的雞蛋糕;兩根江米條;一塊餅乾。

    一天,我偷偷的打開了立櫃門,看到立櫃裡有一盒橫躺著打開了口的香煙,我從裡邊抽出了兩支放在了「我的」那個抽屜裡。

    我為「自己」的那個「庫房」每增加一件東西而高興,我為自己的「富有」而欣喜若狂。

    忽然一天早上,媽媽叫醒了我,給我穿上了衣服,把我帶回了家。

    我回家了,但是,心裡總惦記著南口蘋果姐家裡自己哪個「小家」,怕人發現了它,怕人破壞了它,尤其是怕人發現我在抽屜裡藏著的哪些東西,更怕人看見我從大人香煙盒裡抽出來的那兩根香煙,因為那香煙本不是小孩子應該所有的,那是我從大人的煙盒裡偷來的。

    我思啊,想啊,想到了大人發現了我的那個秘密後對我的態度——或橫眉立目或大聲譴責。

    過了一年後,我媽把我又帶到蘋果姐家裡去,我迫不及待的走進裡屋,破衣服沒有了,大方凳子沒有了,我想她們一定發現了我的秘密——抽屜裡放著的東西,特別是那兩根兒香煙,但納悶的是,她(他)們一個個都若無其事,好像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一樣,並沒有追究我那兩根兒香煙的來歷。

    媽媽帶著我在南口給人家縫窮,刻在我腦子裡的另一件事是——媽媽在給老董家三嬸子家幹活兒時發生的。

    三嬸子有兩個孫女,一個孫子,兩個孫女比我大,一個孫子比我小,女孩天生老實,而那個男孩兒又太小,她們三個鬧不出什麼花活來。

    三嬸子家的房子在轆轤把胡同,可那「幾年」她們家卻沒住轆轤把胡同,住在了拐棒胡同的「吳家大院」。

    有一天,三嬸子的兩個外孫子——石榴姐的兩個孩子來了,這兩個孩子一個比我大兩歲,一個比我大四歲,他們兩個淘透了,眼珠子滴溜亂轉,一會兒一個主意,一會兒一個主意,在家裡鬧翻了天,三嬸子喝斥了兩個外孫子,兩個外孫子帶著我跑出來了,胡同裡還有兩個孩子認識三嬸子兩個外孫子,喊道;「大寶,二寶!你們幹什麼去?」「我們撿」『畫石』去!」「我們也跟你們一塊玩去行嗎?」「行……」

    兩個孩子跟著我們跑出了西胡同,拐往了南邊那條小街兒,跑出了小街口,南邊是一片荒地,穿過那片荒地,是一條東西向的馬路,越過這條馬路是個更大的大荒子,一望無際,荒子上,不遠一墩「荊梢」,不遠一墩「葛針」,在「荊梢」和「葛針」之間長著不很高的蒿草,我跟著他們向前猛跑,猛然前面出現了一條大溝,大溝有一丈多寬,一丈多深,可大溝並沒有檔住我們的去路,溝沿兒有個小豁子,我們順著這個小豁子出溜兒到溝底,由於有人經常從這裡過溝,溝沿上的砂石滾落到溝底,這地方比別處溝已經淺了許多,溝兩邊已不是直上直下那麼陡了,溝裡有各式各樣的石頭,有用手一搓,就能掉下面兒面兒的石頭,有往大石頭上一畫,就能畫出白道道的石頭,他們說的撿畫石,可能說的就是撿這些個。

    可是他們並沒有在溝裡邊撿什麼「畫石」,而是順著溝中被人踩出來的路爬上了溝的對面。

    我雖然對溝中的各種石頭依依不捨,但是我不敢落他們半步,因為這裡我沒有來過,我怕離開了他們自己跑丟了,又想,也許前面還有更奇妙的景觀在等待著我。

    我出出溜溜爬上了對面的的溝沿,眼前的荒子更大,一望無際,太陽曬得我們暖暖的,遠處飄飄緲緲的地氣,忽忽悠悠的蒸騰著,正是陽春三月,天未下雨,荒地被一冬大風颼刮得已經乾透了。

    除此再沒有什麼新鮮的了,不知是那個孩子帶著火兒,他用火柴點燃了荒地上的枯草,枯草辟辟啪啪著了起來,燎著了荊梢、葛針……火越燒越大,點火兒的孩子害怕了,他帶領另幾個孩子,捧起了沙子,脫下了棉襖去扑打那越著越旺的大火。

    那是一九五零年或一九五一年的事情,我或者是三歲(虛歲)或者是四歲(虛歲),我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我不敢去撲火,我非常害怕,我順著原道兒往家跑,跑到小街路口,碰到一個大人往南瞭望著越著越旺的大火,問道:「那邊怎麼了?怎麼起火了?」我停了一刻告訴了他。

    我繼續往家跑,跑到三嬸子家,三嬸子看到我氣喘吁吁和蒼白的臉,問我:「怎麼啦?大寶和二寶哪?」

    我說:「他們點火了!他們救火哪!」

    三嬸子問:「在哪兒點的火!」

    我說:「在南邊荒地裡。」

    三嬸子急了,吆喝上家裡所有的人,又吆喝上街坊四鄰,拿上了撲火的工具,順著我手指的方向跑去了。

    那天太玄了,如果有風,恐怕我也回不來了,大寶和二寶和街坊的兩個孩子是救回來了,臉熏得黢黑,頭髮燎了,扑打火的棉襖燎得滿是窟窿。

    大寶,二寶和街坊的兩個孩子像打了敗仗的敗兵蔫蔫的回來了,大寶和二寶的眼睛再不那麼滴溜溜亂轉了,再沒有那不屑一顧的神情了。

    三嬸子一邊數落著她的兩個外孫子,一邊在表揚著我;「你們兩個看看人家「老伯伯」(我比大寶二寶大一輩兒)人家多『怪』啊!出了事兒,人家知道跑回來告訴大人,你們還傻子似的跟哪兒?跟哪兒等死啊!」

    當時的大寶和二寶是在罵我呢?還是在感謝我呢?

    危險已經過去了,罵是實實在在挨上了,他們的母親石榴姐很厲害,他們的姥姥一定會把這天發生的這個事情告訴他們媽媽的,晚上這頓打,肯定是挨上了。

    我從他們看著我的眼神感覺到他們心裡正在罵我:「火著了,你不幫助我們救火,反倒去向大人告密。」

    我像做錯了什麼事情,有好幾年不敢面對大寶和二寶。老了,也許他們忘記了這件事情,我希望他們能原諒我,因為我從小膽子小,另一個原因是我從小沒有父親,有父親的孩子惹了禍,父親可以給孩子兜著扛著,而我惹了禍,誰會為我兜著扛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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