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叔伯舅舅小小劉二先生的兒子)雖生在農村,但看不起做農活,年輕時做過很多行當,學大夫,做買賣……都沒做成功,只有到南口工廠做工做成了。
舅舅家的舅媽跟我母親一邊兒大,出生於延慶小浮坨李姓人家,說來也是個苦命人,五歲(虛歲)父母雙亡,從此後就寄居於姥爺、姥姥家了。
舅媽的姥爺、姥姥家,住在小浮坨南五十五里地的南口城,南口城有南北二門,進北門路西,頭一家就是舅媽的姥爺、姥姥家。
舅媽的姥姥家姓程,舅媽的舅舅叫程月亭,叔伯舅舅叫程月章住在居庸關。舅媽的姥姥家開著車馬店,經營有幾代了,由於服務質量好,買賣可謂興隆紅火。
舅媽姥爺、姥姥家的車馬店不但管住,而且管吃,經營的菜餚沒有山珍海味,也沒有煎、炒、烹、炸,拿手的飯菜就是小米干飯,燉豆腐。
據舅媽的姥姥回憶說,當初八國聯軍進攻北京,慈禧太后西逃,車馬人等從頤和園出來,過青龍橋住陽坊西貫市,後到南口,路過南口城穿城而過,一出北門,挑車上窗簾望外邊景致,看到離路不遠的西山坡上有一菩薩宙,慈禧下諭旨:「車馬人等停車駐足到廟裡拜謁菩薩。」
「求菩薩保佑平安到達西帝長安。」祈禱完畢。走出廟門不知從何處飄來陣陣香味,泌人心脾,慈禧禁不住滴拉了兩下鼻子言道:「好香啊!好香!哀家餓了,快去給哀家尋些膳食。」
李連英心領神會,順著香味尋到程家車馬店,看店主人,正一碗一碗給客人們盛那黃燦燦的東西,言道:「店家,給我也盛一碗。」
店主人看來人言談舉止,穿著打扮不是等閒之輩,又看看盆子裡頭的小米飯已所剩無幾,言道:「剩下這點兒給您真真不妥,望您稍候一會兒,一會兒就能給您做出一鍋新的。」
李連英聽罷言道:「不必,我們著急趕路。」店主人又道:「好吧,請您稍等片刻。」
店主人三下五除二刷淨了鐵鍋,灶下點好火,鍋裡倒了點胡麻油,擱上幾粒蔥花,胡麻油炸得蔥花「滋滋」做響,店主人又從鹽罐裡捏出一撮兒鹽面兒放進「磁磁」做響的胡麻油裡,把盆裡不多的小米飯掫進已燒得滾燙的鐵鍋,嘰哩卡嚓這麼一摻和,眨眼之間,一碗炒得噴香的小米飯出了鍋。
李連英雙手捧著小米飯,疾步如飛,來到慈禧面前言道:「老佛爺,您的膳食來了。」
慈禧接過炒小米飯,邊吃邊說:「好香啊!好香!」問道:「這叫何膳食?竟如此香美?」李連英回道:「這叫爆炒金砂。」那慈禧太后吃過多少山珍海味呀!可從沒覺得有這麼香美過,據說,她回宮後好久了,還經常回味南口程家車馬店那「爆炒金砂」哪。
舅媽的姥爺、姥姥家車馬店的買賣紅火那都是大清朝的事了,自從詹天祐修通了京張鐵路,買賣一年不如一年大不如前,南來北往的客商都走了鐵路線兒,南口城內的買賣家,義聚公(布鋪)、天泰園(醬菜)、乾泰山(雜貨)、天瑞茶莊、三義順鍋貼、小老虎包子鋪等等買賣家都搬到了南口火車站了。
車馬店的買賣越來越不行,舅媽的舅舅學了律師,包攬訴論,由於有了律師的收入,舅媽的姥爺,姥姥家的生活水準並未降級。舅媽在姥爺姥姥家也算衣食無愁,可惜好景不長,在舅媽十歲那年,舅媽的姥爺、姥姥病故了,從此舅媽只能跟舅舅、舅媽一塊生活了。
舅媽的姥爺、姥姥故去以後,由於再無人能約束舅媽的舅舅,舅媽的舅舅染上了抽大藥的賴毛病,而後,舅媽的舅媽也染上了。兩口子都抽大煙,需要一筆很大的開支,從此後,舅媽的舅舅家生活就異常拮据了。
舅媽的舅舅家雇不起使喚丫頭,可舅媽的舅舅、舅媽,卻還要享受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舅媽長到十歲,就自然而然頂起了使喚丫頭的覺色
舅舅、舅媽,雖跟外甥女不遠,但總不如爹娘跟子女血肉相連,從小寄人籬下,伺候人的經歷養成了舅媽堅硬的性格。以至於她當了娘後,不會像別的母親一樣,給自己的子女那麼多溫暖,而把自己從小受到的那些,在自己的子女身上重新上演。
舅舅家的舅媽非常厲害,表哥和表姐們,經常會挨那無緣無故的打,我住在舅舅家,經常會看到那樣的情景,舅媽一手揪住表哥和表姐們的耳朵和頭髮,一手拿著笤帚疙瘩,打一下問一句:「下次還敢不敢了?下次還敢不敢了?」直到哥哥和姐姐們告饒為止。
每逢此時,我會睜著那驚懼的雙眼,縮在一個旮旯裡,再不敢做聲。
舅媽有個哥哥,跟著他的舅舅、舅媽也學會了抽大煙,家產蕩盡,看見他妹妹長大了,使了三十塊洋錢,把她妹妹許配給了我舅舅,舅媽已經十八歲了,舅舅家人還不來迎娶。
舅媽的哥哥看到婆家人不來迎娶妹妹,又打起了妹妹的主意,準備再使幾個錢兒,把妹妹再許配個主兒,而舅媽的舅舅也黑上了外甥女,打算把舅媽賣給戲園子。
舅媽聽到了這個消息,非常著急,給舅舅家去了一封信,告訴了舅舅家人:「如果你們不來迎娶。我可能就會變成別人家的人了!」舅舅家人看得此信,這才把舅媽娶回了家。
舅媽在舅舅家生了四個孩子,最小的比我大兩歲,舅媽對孩子異常嚴厲,舅媽對她孩子的嚴厲,後來央及到了我。
我五歲時還吃奶,舅媽跟我媽說:「都多大了,你(指我媽媽)還給他吃奶,你出去幹什麼事兒多不方便呢?把奶給他摘了吧。」
舅舅雖然一人上班,養著六口兒人,但是他們家的生活,比我們這個孤兒寡母家的生活,還是要優越得多,每頓飯總要有一兩個熟菜,熬或炒菜焌鍋兒要放一點兒油,或許還有一星半點肉。趁著生活好,媽媽把奶給我摘了,夜裡我想吃奶了,用小手去抱媽媽的**,媽媽知道了,把我的小手撥拉開了……
這樣,一次,兩次,三次,我吃不上奶了,也就把吃奶給忘了。
我摘了奶後,舅媽又跟我媽說:「出去幹活以後就不要再帶他了,上人家幹活,還要帶一個孩子,一個人幹活,要管兩個人的飯,擱著你,你樂意嗎?」
一天早上,媽媽又去給人家幹活,我正要邁門檻想跟上媽媽,舅媽給我兩個表哥使了個眼色,我兩個表哥揪住了我,我掙扎著,拚命的想跟上媽媽,我撲了出去,可是由於有兩個表哥的撕擄和揪纏,我並沒有能追上媽媽,而是撲到了,我撲在了門檻上,一半身子在門裡,一半身了在門外,二表哥摁住了我的雙腿,大表哥摁住了我的兩支胳膊,我拚命的掙扎著,但是怎麼也掙不脫,我拚命的哭,拚命的叫著,「媽媽!媽媽!」但是媽媽頭也不回的走了,媽媽不管不顧我,我委屈的打著嗝,嗓子哭啞了,眼淚哭干了,可是並沒有感動誰,並沒有一個人心痛我,舅媽在旁邊惡狠狠的說道:「不能放他走!不能放他走!不能由著他的性兒!這孩子是慣什麼有什麼!我不信就改不了他這個毛病!」
如果沒有舅媽,媽媽肯定會回來抱我,如果沒有舅媽,兩個表哥肯定不會死乞白賴摁著我,我會追上媽媽,媽媽也會抱起我的。
這一切的不愉快,都起源於舅媽,從此我就記恨上了舅媽,以至於媽媽再到南口去幹活兒,只要我聽說要住到舅媽家,我寧可在家裡跟著嬸子,一天,兩天,三天,甚至一個月等著媽媽,也不肯跟著媽媽住到舅媽家裡去。
等我再去舅媽家的時候,那是十年以後的事了,我已經十五了(虛歲),舅媽一家人,從原來住著的南口興隆街的私人房,搬到了南口鐵道北工廠新蓋的官房子住了,一院兩家人,舅媽家住一間半,另一家人住一間半,一切我都覺得很新奇,我走進舅媽家,原來印象中高大的舅媽,現在變得異常矮小了,我由原來仰著頭看舅媽,變成低著頭看舅媽了。
舅媽看到我也很新奇,她驚異的又欣喜的仰著頭盯著我道:「喲!瞧我外甥,長成大漢子了!」
她早已把過去的如何待我忘掉了,但是我卻沒有忘掉,我扳著面孔沒有任何表情,十年前她說的話繚繞在我的耳邊,十年前她的表情依然在我腦海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