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了!」看到這混亂的場面,莊健腦袋裡只冒出這兩個字。這會是喊口號,待會估計自己那三大車貨一件都剩不下。齊家國還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傻愣愣的瞅著自己周圍憤怒的群眾,一點沒有將被眾人分屍的覺悟,他哪經過這個陣仗,三個車伕也早就跑的不見蹤影了。周圍的身著灰衣的東北軍或者身穿黑皮的警察也都背著槍站在人群外,抽著煙,樂呵呵的看熱鬧,根本就沒有插手的意思。
看到自己不出馬是不行了,眾怒難犯啊,真被人打死,這兵荒馬亂的年代估計也沒有人會為自己這個外鄉人出頭。想到這,莊健排開眾人,走到人群中間齊家國身邊,伸開兩手大聲呼喊,「打到日本帝國主義……」
人群立刻跟著喊「打到日本帝國主義……」
莊健又攥著拳頭,聲嘶力竭的喊道「抵制日貨……」
在群眾的高聲呼喊中,莊健轉頭登上了自己的騾車,站在最高處用盡全身的力氣又喊了一句「但是這些不是普通的日貨……」
人群突然靜了下來,好奇心誰都有,大家都要聽聽下文,什麼叫不是普通的日貨?
莊健嗓子都喊啞了,但是他不能停下來,誰都知道暴民的力量。萬一自己沒死在日本鬼子手底下,卻讓中國人給打死了,那才冤枉呢。莊健清了一下嗓子,再次聲嘶力竭的喊:「這些,是用我們親人的鮮血換來的!」
接著莊健繪聲繪色的給大家講了一個故事,大概意思是:日本人,不是人,前些天發動了九一八事變,東北軍不抵抗,讓人追著屁股跑出了東北。東北軍是跑了,可是東北的老鄉卻從此在日本鬼子的燒殺搶掠中過上了豬狗不如的生活,我自己的全家都讓日本鬼子殺害了,又指著地上的齊家國,他的母親也死在了鬼子的刺刀下,我們兩個人實在活不下去,搶了一個日本人的倉庫,打死了一個日本兵,一路歷盡千辛萬苦東躲西藏才逃到熱河……
莊健講的太生動了,把自己都感染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周圍的群眾有的也已經在抽泣了。講到動情處,齊家國也配合的裂開嘴,痛哭起來:「我的娘啊……你死的好慘啊……兒子不孝啊……報不了仇……」真是見者動容,聞者心酸。
接著,莊健話鋒一轉,指著外圍看熱鬧的東北軍,慷慨激昂,「他們……吃的都是東北的老鄉種出來的米……穿的,都是東北老鄉織的布……用的都是東北老鄉製造的……手上拿的槍,也是東北老鄉交的稅換來的。日本鬼子來了,他們憑什麼一槍不放就逃走了?他們憑什麼一槍不放就把東三省的肥沃土地讓給日本鬼子?他們憑什麼一槍不放就把東北的老鄉交給凶殘成性的日本人?……」
群眾的眼睛都綠了,都覺得莊健說的太對了,紛紛轉過頭,用吃人一樣的眼光瞄著周圍的東北軍士兵。剛才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幾個東北軍,看群眾的眼神都不對了,立刻緊張了起來,有的慚愧的低下了頭,有的緊張的臉色蒼白,還有的端起了步槍,防備著暴怒的群眾的衝擊。
民心可用啊。莊健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繼續給群眾的怒火添點柴禾,「東北的鄉親,那是我們的兄弟姐妹,現在我們的兄弟姐妹在日本鬼子鐵蹄下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你們答應不答應?」
「不答應……」
「打回東北老家去!」莊健喊出這句口號不是沒有原因的,當時熱河地區生活的大部分人都是旗人和蒙古人,旗人也就是滿族,東北當然是老家了。
「打回東北老家去……」群眾的回應令莊健很滿意。
「但是……不要仇恨他們……放棄東北的不是他們……」莊健又指著那些反應不一的東北軍士兵,「他們也不想放棄東北啊……那裡也是他們的家……那裡也有他們的父母……他們的姐妹……他們的兄弟……他們的親人……誰願意自己的親人過著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
已經有士兵開始抹著眼淚了。群眾也明白了,是啊,東北才是這些大頭兵的家,這些大頭兵有家不能回,也是夠可憐的。
「……是那些當官的!」莊健攥著拳頭猛揮了一下手,「就是那些當官的,不敢抵抗,下了不許抵抗的命令,也下命令讓這些英勇的東北軍士兵撤退回來。就是那些貪生怕死的當官的。」
「我們,手裡沒有槍,沒有炮……」莊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一次指著外圍的東北士兵:「但是,他們有。我們沒有辦法為自己的親人報仇,但是,他們能。」
「那些當官的。」莊健用食指虛點了一下,「那些當官的,可以下命令撤退,也可以下命令打回去。我們大家去省府請願,打回老家去!」
群眾哄的一下炸開了「打回老家去……」
「打到日本帝國主義……」
「誓死不做亡國奴……」
隊伍開動了,自然有知道省政府位置的人帶領。人群迅速擴大,不斷有新的力量加入進來,有學生,有工人,有農民,再加上原來的小商販,浩浩蕩蕩,滾滾向前。新加入的學生們甚至趕製了許多條幅,還有人到處張貼分發傳單。最後還有大量背著步槍的東北軍士兵加入進來,畢竟,真正說來,東北是他們的家。穿黑衣服的警察沒有得到命令不敢鎮壓,只好到處吹著尖厲的哨子層層設防。
本來就並不寬敞的街道立刻水洩不通,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瘦小的十五六歲的身影從人群中奮力的擠了出來,甚至,腳上的鞋還丟了一隻。不用說,那就是親手製造這一切的莊健,現在他可沒時間欣賞自己的傑作,莊健拉起還在傻站著的齊家國套上三輛騾車撒腿就跑,開玩笑,這事可大可小,他可不想關進牢房裡吃窩頭。
警察局裡,敞著衣領的局長一邊擦著滿臉的汗水,一邊聽著電話那頭的叫罵,一邊還點著頭,「哦,是……一定……是……好……您放心……」
好不容易掛上電話,局長迅速找來手下,「你,你,還有你,帶人把遊行請願的人都圍起來。你,帶人堵住省政府門口,一隻蒼蠅都不許放進去。你,帶人馬上找到領頭的,抓起來。馬上就去辦。」
「是。」幾個隊長馬上就要走。
「回來……」局長又招呼,「不許放槍。」
「嘶……」幾個人都抽了一口冷氣,不放槍,就自己手底下那麼點人,想堵住遊行的人群,開玩笑啊。
局長的目光在幾個人臉上巡視了一下:「剛才湯主席親自指示,不許放槍,不許打人,迅速平息事態。」
幾個隊長你看我我看你,不讓放槍也就算了,打人都不行,還得平息事態,還得迅速?這活能幹麼?被委派去抓領頭鬧事的那個隊長卻無所謂,他剛聽手下人說了,鼓動這次遊行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估計也是哪個學校的學生,吃飽撐的沒事幹整出這一竿子事,逮個學生而已,根本用不到放槍。於是他就迅速領命出去了,剩下幾個隊長看看局長沒有商量的意思,也沒辦法只好跟著出去辦事了。
省政府樓裡也是一片混亂,大腹便便的官員們居然來回都是用小跑的,電話鈴聲此起彼伏。一個肥胖的身影立在窗前,對這些充耳不聞,眼睛看著省政府大院外黑壓壓的人群,中間有幾個青年學生站在高處,手持的鐵皮喇叭,大聲呼喊,遠處一個大條幅上書四個大字:「還我東北」,另一邊鮮紅的條幅,「血債血償」。怎麼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前幾天有幾次抗日遊行,在還沒有搞起來,這些學生私底下聯繫的時候,就有內線收到風聲,馬上就被撲滅了。這次卻是完全沒有任何預兆,也難怪,一直都是盯緊愛鬧事的學生,這次卻是從大市場,從那些膽小如鼠的小商販開始的。
「哄……」外邊一陣混亂。原來是衝動的學生開始衝擊手挽手堵在政府大院門口的警察了,學生們喊著號子,「一,二……」還有人試圖從政府大院的院牆上爬進來。那些頭上綁著白布條,一臉正氣的年輕人,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用鮮血書寫著請願書。
「湯主席……」一張年輕的臉映在玻璃窗上,那是一張因為緊張而慘白的臉,「他們很快會衝進來的……要不……鎮壓吧……」
湯玉麟扭過肥胖的臉,瞪著那雙不大的眼睛。年輕人抵不住他犀利的目光,低下頭。
「幼稚……」湯玉麟手指著窗外,「鎮壓?今天你鎮壓了,明天你就是賣國賊。」
「那怎麼辦?」
「敦南啊,調玉山的五十八團來,堵住門口。務必說清楚,不是鎮壓,不許帶槍,每人一根棍子,只許阻攔,不許傷人。」
「是……」年輕人立正,然後轉身打電話去了。
「唉……」湯玉麟歎了口氣,這場合就是五十八團才能全聽自己的話,用著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