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來鳳微弱的聲音。
莊健趕緊強止住痛哭,把耳朵伏在來鳳嘴邊,「哥聽著呢,等你好了,哥……哥……帶你扯花布……」
「哥……」來鳳勉力吐著血抬高聲音,「……報仇啊……」
來鳳呼出最後一口氣,胸口再也沒有起伏了。
一聲似鬼嚎一樣的聲音,久久在山村裡迴盪,旁邊圍觀的村民都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小聲的議論著。大家都知道,這是王家的獨子的聲音,任誰家攤上這麼慘的事也非得瘋了不可。說起王家,那可是個大善人,街坊鄰居誰家有事他都會幫一把,這麼好的人,這麼俊俏的好閨女……唉……作孽啊……王家的來喜真是可憐啊,才十五啊,就被滅了滿門……
莊健又哭著砍了死掉的日本兵幾斧子,流著眼淚,在嘔吐出大半膽汁的二虎的攙扶下抱起尚存體溫的來鳳,進到屋裡。卻發現,屋裡還有一個人,確切的說,還有一具屍體,被一桿裝著刺刀的步槍釘在地上,二虎趕緊上前,翻過來一看,居然是自己的母親,身上被刺了七八刀,身下的血已經跟泥土混在一起了,黑黑的一大片,二虎娘手裡還緊緊抓著一片屎黃色的布……那是鬼子軍服的顏色。
又一聲哀嚎,傳遍了整個山村,大家都聽出來了,那是二虎的聲音,大家又繼續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議論:二虎爹死的早,這麼多年以來,二虎娘把二虎拉扯大不容易,二虎跟他娘相依為命,極為孝順,雖然鄰里時常周繼,可是孤兒寡母生活必定還是艱難的,有一口吃的,二虎絕對會給他娘留著,寧可自己餓著。二虎跟著來喜出來做買賣,二虎就把他娘托付給來喜爹娘,來喜的爹娘就把二虎娘接過來,一起吃住。本來還說二虎再不用擔心他娘餓著了,可是……唉……鬼子兵要糟蹋來鳳……二虎娘攔著不讓……就給鬼子兵刺死了……
莊健和二虎,兩個人,每個人都抱著一具屍體,哭的嗓子都啞了,淒慘的哭聲,大白天的,楞是讓人聽的渾身發冷。院牆外,村民還在議論,卻有一個老頭分開人群,逕直走了進屋。
看著痛哭不止的兩人,老頭也老淚縱橫,安慰兩人。莊健根本就不知道這個是誰,卻聽二虎哭的一邊哆嗦一邊招呼他:「劉先生……你說的那個我都懂……可我娘……我娘死啦……我……上山跟他們拚命去……」
劉先生抹著眼淚,又看向莊健,「你咋說……」
莊健紅著眼睛,木頭一樣抱著來鳳的屍體,直勾勾的盯著劉先生,他聽明白了,自己以前應該是跟這個老頭學著唸書。毫無疑問,老頭是幫著出主意來了,正好自己心亂如麻不知道怎麼辦。
「先生怎麼說?」莊健反問。
劉先生沉吟了一下:「你們兩家現在就剩你們兩個人了……」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二虎咬牙切齒的打斷他。
「聽先生怎麼說。」莊健吼了二虎一句。
「首先,你們不能在村裡呆著了。」劉先生的口氣不容質疑,「這麼多人都看到你們殺了一個鬼子兵,鬼子肯定會到處找你們的。」
「然後呢?」莊健問。
「隱姓埋名,逃進關。」老頭鬍子一翹:「你們不要報仇嗎?留著性命才能報仇。」
「這邊都讓日本人佔了,你們必須進關。馬上就走,別等日本人反應過來,家裡的後事我給你們料理。」
「行,先生,我們聽你的。」莊健點點頭,扭過頭衝著二虎,「你聽見了吧,咱們趕緊走。」
二虎捨不得他娘,又抱著哭了一會,才被莊健拽了起來,倆人跪在劉先生面前,磕了幾個頭,拜託劉先生把後事料理好。兩人洗乾淨身上的血跡,換了乾淨衣服,又用最快的速度大概收拾了一下家裡的東西,包了幾個乾糧,能帶著走的全帶走。莊健拿起鬼子留下的步槍拆下刺刀,揣在懷裡,又找了幾根柴火,把步槍捆在裡邊,背著走了。
「從今個起,我叫莊健。」莊健對二虎說。
「為啥?」
「劉先生不讓我們隱姓埋名嗎?」
「為啥?」
「改個名字,才能讓鬼子找不到咱們,咱們才能活著,活著才能找機會殺鬼子。」
「哦……那我叫啥?」
「你自己想個名字。」
「我又不識字……你幫我想個吧。」
莊健很鬱悶,本來已經很煩了,起名字的事也找我,隨口說了個名字:「齊家國,齊家治國平天下,能平天下,咱們的仇也肯定都報了。」
二虎也聽不懂,反正覺得莊健是有文化的人,說的應該不錯,「行,打今個起,我就叫齊家國了。」
兩個人背著藏著步槍的拆捆很快找到了約定三個車伕等待的地方。別說這時候的人還是很質樸的,三個車伕都在那老老實實的等著,因為晚上都沒睡覺,三個人都半躺在車邊瞌睡著。兩人招呼車伕起身,開始往熱河的征程。二虎,也就是現在的齊家國去拉著車伕胡扯,趁著車伕不注意,莊健將鬼子的步槍和刺刀在最後一輛騾車裡藏好。然後兩個人都沒話了,都是家裡遭逢巨變,誰的心情也不會好,經過莊健的囑咐,齊家國對村裡的事一個字都不提,也根本不提什麼仇恨,這些都是憋在心裡的。
繞過鬱鬱蔥蔥的樹林子,看到前邊路邊有個破土地廟。三個車伕不幹了,一夜沒睡啊,人一頓不吃飯無所謂,一天不睡覺可是鐵打的都頂不住,雖然是僱主,可也沒這麼使喚人的,沒辦法,莊健只好同意他們在土地廟裡休息。於是三個車伕解下騾子,栓在樹上,讓騾子自己找青草吃,然後一人拿出一塊乾糧,胡亂吃了口,就和衣倒在地上睡了。莊健也是一夜沒睡,雖然很睏,可是窩在騾車邊怎麼也睡不著,眼前都是血淋淋的場面,來鳳那瘦小的身體在他眼前晃來晃去。找點事幹吧,想想,鬼子的步槍還在車上,於是找了塊板子弄個夾層,將步槍藏在騾車底板下。又仔細的查看了幾次,確定看不出來,這才放心。莊健扭過頭,卻看到齊家國淚流滿面的醒來,原來這小子剛剛瞇了一覺,卻夢到了那恐怖的一幕。
莊健歎了口氣,雖然這個齊家國好似比自己年長四歲,可是明顯的還是比較稚嫩,當然,是跟自己比,不過一般人遇到家裡突遭橫禍,誰也不可能很快的平靜下來。畢竟自己也是穿越過幾輩子的人,生生死死的早就看開了,如果……真的是自己後世的父母……自己還能看開嗎?莊健實在不能確定。
想罷,莊健走上前,拍拍齊家國的肩膀,遞給他一塊乾糧,在他身邊坐下了。看看三個車伕都睡的死死的,莊健小聲的問齊家國:「夢到你娘了?」
齊家國啃了一小口乾糧,聽到莊健的話,哽咽了一下「嗯……」
「你聽著,啥事也不用想,先好好活著。」莊健安慰道:「你不想你娘在天上擔心你吧。」
「我知道……可是就是……」齊家國捂著臉說不下去了,乾糧也不啃了。
「你想想我,想想我的全家。」莊健眼圈也紅了一下:「想想我爹娘的腦袋都擺在碾子上,連個全屍都沒有,想想我妹子……」
「我知道……我想報仇……可我沒用……我殺不了他們……」
「想報仇,有的是辦法……」
「啥辦法?」
「可以從軍,打鬼子,也還有別的辦法……」
「別的?」
「現在跟你說你也不明白,回頭我教你認字,讀點書,你就能跟我似的想辦法了,你看我比你小這麼多,就是讀了點書,就能想辦法。」莊健抓緊忽悠他。
「行,聽你的,認字,讀書,報仇。」齊家國咬牙切齒的說。
「現在,你應該吃下這塊乾糧,然後好好睡個覺。」莊健拿出一副老師的樣子,「然後咱們趕緊到熱河去,路上我教你認字。」
半個多月以後,五個人,三輛騾車,跨過一條乾涸的河道,遠遠的看見一座塔,走近了,才發現那座塔圍在雜草叢生的城牆裡邊。
「這就是熱河地界了。」一個老馬識途的車伕說,「城牆裡邊就是避暑山莊。」
終於到了,莊健鬆了口氣,現在這裡應該還不是日本人的地盤。一路上東躲西藏的,卻也有驚無險,最讓人滿意的是,齊家國以仇恨為動力,認字的速度極快,現在告示裡的字都能看懂大部分了。
沿著破爛不堪的城牆一路走過來,遠遠的看到一片集市,各色市民人來人往,人群裡面還有不少東北軍,衣著不整的三三兩兩在集市裡遊蕩。莊健沒空觀察陌生的城市的風土人情,趕緊把手上的貨物出手才是正經。可是又人生地不熟,只能兩個人分頭挨家店舖推銷自己的東西。就在莊健剛剛進入一家店面,拿出自己的布料跟掌櫃的推銷的時候,卻聽見後邊一家店舖裡大聲的叫罵。緊接著,就看見齊家國被推了出來,然後布料被扔到大街中間,那家店舖的掌櫃站在門外指著齊家國大聲的說:「你怎麼敢往我這裡拿日本鬼子生產的東西?」
呼啦一下,齊家國和那匹倒霉的布料給人們圍了起來,不得不說,中國人的圍觀文化源遠流長。
「燒了它!」人群裡有人喊。
「燒了它!」
「抵制日貨!」這是另一個聲音。
「抵制日貨!」
「還我東三省!」
……
每次有人領頭喊一句,圍觀的群眾就會高舉著拳頭義憤填膺的重複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