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山小頭目混然不知自己惹下多大的麻煩,他不僅活捉到獨步王,還將這個消息廣為傳播,施青覺想要保密也來不及了。
鐵山的軍紀從來不是特別嚴明,大小頭目都有相當多的自主權力,離開四諦伽藍之後,小頭目突發奇想,帶著手下的幾十號嘍囉,滯留在主力後面,一路上碰到人煙就去搜刮一番,倒也小有收穫。
他向施青覺自稱巡邏,其實是巡到了別人家裡。
這一小伙強盜當天下午遇到了十餘名客商,滿懷希望地將他們攔下,卻沒有搜到多少值錢的東西,於是一怒之下決定將他們帶回鐵山,日後勒索贖金,但是放走了兩名僕人。
小頭目沒有認出那條「大魚」,放肆地吹噓自己的聰明與勇猛,半路上卻發現手下的一名兄弟莫名其妙地失蹤,不由得大為光火,剩下的路程上一直在罵罵咧咧。
小頭目的心情大受影響,回到鐵山營地,發現眾人皆醉己獨醒,更加惱怒,於是命嘍囉將俘虜當中看上去最有錢的那人帶來,好一頓痛毆,逼他拿十萬兩銀子贖身,俘虜受不得苦,捂著臉說:「我哪來的十萬兩?不過你若是膽子大,可以向天山宗要錢,張楫托我們捎帶一個人,好像是位大人物。」
大人物被帶來了,神情坦然鎮定,面對眾匪的呼喝威脅,不動聲色,只說一句話,「向天山宗要錢吧,他們會給的。」
小頭目每每自吹聰明,但他這輩子做得最聰明的一件事就是皺起眉頭,上下打量大人物幾眼,問:「你到底是誰?說讓天山宗給錢就給錢?難道你是獨步王?」
小頭目已經做好大笑的準備。這是一句玩笑,正常結果本該是引起帳篷裡所有人的笑聲,可是大人物的回答讓他糊塗了。
「我是獨步王,要見鐵山之主。」
小頭目的笑聲憋住了,但他馬上湧起第二股更加強烈的笑意。捂著肚子做出笑斷腸的準備,但奇跡就在眼前發生了,大人物當著幾名匪徒的面,抹去臉上的塗料,露出本來面目。
他只經過簡單的易容,與獨步王本就有五六分相似。真容則是**分了。
小頭目沒見過獨步王,只聽說過他的相貌,愣了一會,跑出帳篷,沒一會拉來另一名頭目,指著大人物問道:「我知道你見過獨步王。幫我認一認。」
辨認的結果就是全營都知道獨步王被抓,小頭目瘋了一樣又蹦又跳,直到經人提醒,才想起營裡還有一位軍師,代表尚是孩童的「鐵槍王」執掌鐵山。
難題就這麼落在施青覺頭上。
在他身後,住持法奉笑道:「你還認為自己與獨步王沒有聯繫嗎?這回你可以在兩王之間做出選擇了。」
施青覺走出帳篷,發現鐵山的大小頭目幾乎都守在外面。眾口一詞,希望軍師做出決定,他們都願意遵從。
這可不是效忠的表示,施青覺心裡非常清楚自己面臨著一個陷阱,殺死獨步王,怕是沒等龍王的保護到來,金鵬殺手就先到了,放過獨步王,意味著徹底與龍王決裂,同樣危險。
他伸出雙手。示意眾人禁聲,說:「這件事交給我好了,鐵山絕不會再次淪為他人附庸,兄弟們更不會吃虧!」
豪言壯語說完了,施青覺去見獨步王。
眼前這個略帶倦容的老者真是獨步王?施青覺感到不可思議。可龍王也沒有想像中高大雄偉,所謂的傳說,總是帶有誇張成份,又或者是缺少成群殺手的陪襯,獨步王的威嚴顯示不出來。
「我是鐵山軍師施青覺,兄弟們都叫我和尚。」
上官伐抬頭看了他一眼,就這一眼,讓施青覺的心突地猛跳一下,確認此人肯定是獨步王。
「我要見的是鐵山之主。」
施青覺原本準備了幾招,想要挫一挫獨步王的威風,突然之間覺得每一招都是那麼幼稚可笑,等了一會,轉身出去,呼吸到外面充滿酒香的空氣,感到一陣輕鬆。
眾多頭目與嘍囉圍著帳篷,滿臉好奇,卻沒有人靠近,好像裡面藏著吃人的野獸。
施青覺招手讓抓人的小頭目過來,「看好這裡,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小頭目拍著胸脯接下命令。
「梁蛟,你立了大功。」施青覺終於想起小頭目的姓名。
「嘿嘿,軍師客氣,叫我老蛟就行。」
施青覺點點頭,叫上十幾名地位較高的頭目,跟他一塊去見鐵槍王,有些事情是他獨自承擔不了的。
上官成正在睡覺,被叫醒之後迷迷糊糊的,打著哈欠,坐在榻上,沒一會低頭又睡著了,根本沒聽見眾人的爭吵。
大頭目們意見不一,對軍師也不太客氣,紛紛要他立刻拿出主意來,施青覺一直站在上官成床前,對所有的催促都敷衍了事,直到爭吵雙方快要拔刀相向的時候,他才開口說道:「鐵槍王在此,兄弟們收斂些。」
一名疤面頭目用粗啞的聲音說:「咱們倒是想收斂,你是軍師,趕快拿個主意出來穩定軍心啊。」
施青覺已經想好了,「事已至此,不用多說大家也明白,對獨步王放與不放都是一個大麻煩,莫不如這樣,咱們先帶著獨步王出千騎關,解決眼前的麻煩。」
眾頭目表示贊同,千騎關由金鵬軍和少量中原人把守,鐵山原本做好闖關的打算,有了獨步王,自然省下不少事。
「然後呢?將獨步王留得越久,金鵬堡越不高興,沒準派來一群殺手過來救人。」另一名頭目說。
「然後——」施青覺稍做停頓,將十幾名頭目挨個看遍,揚頭說道:「咱們拍賣獨步王,誰出價高就給誰,咱們是強盜。不做賠本買賣。」
頭目們全都愣住了,「這招行嗎?不會將龍王和金鵬堡都給得罪了吧?」
「出了千騎關就是草原,足夠鐵山縱橫馳騁,大不了咱們從此遠離西域,去東邊闖蕩。再說兄弟們想要**,想要自由自在,早晚都會將龍王和獨步王得罪,幹嘛不從中撈點好處?日後就算金鵬堡想報仇,殺的也是我一個人,與其他兄弟無關。」
「好。我同意。」疤面頭目最先表態。
在聽到所有頭目的表態之後,施青覺繼續說道:「不過兄弟們的提醒很對,金鵬堡很可派殺手來救主,龍王麾下高手也不少,必須提防有人劫營,咱們是天下第一大匪幫。被人劫了,臉可就丟得大了。」
「那是那是,軍師要大伙怎麼做,開口就是,你的話就是鐵槍王的命令,誰敢不遵守,我們幾個先把他剁了。」
施青覺等的就是這句話。「從今晚開始,鐵山得加強防衛了,所有兄弟都得打起精神來,就當這是一次更大的搶劫,不能再自作主張、隨意進出,尤其不能喝酒,時間也不長,我估計十天之內就能完結。」
頭目們齊聲應是,施青覺算是第一次掌握到具體的權力,他對營防懂得不多。還是得請頭目們出主意,他做定奪。
鐵山雖然紀律不嚴,但認真起來卻也有板有眼,施青覺聲稱這是一次更大的搶劫,說到了頭目們的心坎裡。大家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出帳之後下達命令,不到半個時辰,鐵山營地已經變了模樣,當真是連鳥也飛不進來。
施青覺抱起上官成,看著那張稚嫩的小臉,隱約辨出羅寧茶的容貌,心中不禁一痛,那不是失去至愛之人的心痛,而是眼瞧著世間最美艷的花朵凋謝、最華麗的飛鳥折翼、最絢爛的光芒歸於黑暗而產生的失落與悵然,那種美不該被任何人獨佔,更不該這麼快消逝,理應讓更多人見識並崇敬。
這世上唯有破壞與毀滅才是永恆不變的真理,他想,抱著熟睡的上官成來到獨步王所在的帳篷。
看守帳篷的老蛟嚇壞了,先前的得意與驕傲煙消雲散,不停地有人提醒他小心,金鵬殺手隨時都可能偷偷進來,最先殺的肯定是他。
「軍師,嘿嘿,軍師,換人看帳篷吧,我繼續去巡邏,沒準還能將龍王抓回來呢。」
「好。」施青覺也正有此意,他得讓更信任的人看守這條「大魚」。
老蛟沒想到事情如此容易,千恩萬謝地告退,心想自己的運氣已經足夠,千萬不要再好了。
上官伐負手站立,向一群強盜承認真實身份是愚蠢之舉,可他無法接受當眾拷問的羞辱,現在,他將希望寄托在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孩子身上。
「鐵槍王在此。」施青覺說,輕輕推醒上官成。
上官成睡眼惺忪,看到獨步王,一下子清醒過來,轉身往施青覺懷裡躲藏,「韓芬韓芬,快來幫我,我不想做噩夢。」
「韓芬走了,你現在也沒有做夢。」施青覺不擅長哄小孩子。
上官成慢慢轉頭,膽怯地看著獨步王,小聲問:「你為什麼要殺死母親?」
上官伐緩緩搖頭,突然間心力交瘁,居然產生一種陌生的憐愛之情,即使在他最寵愛成兒的時候也沒有過這種感覺,「我沒有殺死你母親。」
「我看到了,親眼看到的。」上官成稍微提高聲音。
「獨步王說得沒錯,殺死你母親的不是他。」施青覺認為該告訴鐵槍王實話了,幾天前,和孩子簡單地交流之後他就已經明白真相,「是韓芬,韓芬才是你的殺母仇人,也是鐵山的仇人。」
上官成茫然不解,覺得自己還是沒從夢裡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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