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栩栩如生,微黑,跟平時一樣嚴肅,只有龐靖知道這個男人心中隱藏著巨大的熱情,他忍不住伸手推了一下,終於發現了區別:皮膚不再有彈姓,整具身體也失去了反應,只有被碰的地方微微凹陷死人經.
死亡在這一瞬間露出冷酷的面容,龐靖心中一驚,縮手後退,腳下一個趔趄,被隨從扶住。
「兇手是誰?」龐靖的聲音冷靜得連自己都吃驚。
沒人敢說話,屠翩翩只好硬著頭皮開口,駱啟康已經死,她就是此地中原武林人士的領袖,「沒看見,我們在街上發現……他的屍體,看上去有兩處劍傷,一處在心口附近,不致命,另一處在咽喉,是殺招,手法跟頭兩起暗殺差不多。」
頭兩起暗殺中死者分別是方殊義與上官鴻,龐靖曾經見過前者的屍體,他會些武功,但不足以分辨傷口的細微區別,只能相信屠翩翩的判斷,「怎麼可能?」
「啊?」屠翩翩沒跟上龐靖的思路,以為大人在質疑自己的結論,老臉微有些紅,「大家的看法都差不多,或許還有別的傷……」
「他怎麼可能被人從正面殺死?他可是駱家最厲害的劍客。」
屠翩翩走到擺放屍體的案前,指著喉嚨處的傷口說:「致命一劍很可能是從側面刺來的,只是這一劍非常快,傷口也小,看上去像是正面進攻。駱啟康死在街角,那裡很適合安排埋伏。我們猜是這樣,有人向駱啟康挑戰,兩敗俱傷,挑戰者逃跑,駱房在後面追,結果遭到偷襲,兇手應該是兩個人……」
這個老太婆為什麼如此令人厭惡?龐靖感到納悶,前後左右五六十人,有僕役,也有武人,無不屏息寧氣,與都護官大人一同悲傷,只有這個矮墩墩的老太婆喋喋不休,好像什麼都懂似的。
「把兇手給我抓回來。」龐靖命令道。
「是,大人,我們現在有一些線索……」
「還要什麼線索?」龐靖的聲音由低升高,最後一個字幾乎吼出來的,「龍王!肯定是龍王做的好事,他是個卑鄙小人,暗殺……暗殺……」龐靖怎麼也說不出駱啟康的名字。
屠翩翩左右為難,都護官大人暴怒,快要失去理智,這個時候反駁他絕非明智之舉,但她是崆峒派長老,當著這麼多武林同道的面,必須說出實話,「有件事大人應該知道,在駱啟康之前,還有一個人遭到暗殺,兩人的傷口幾乎一模一樣,而且,我們就是在追蹤前一起暗殺的兇手時,發現駱啟康屍體的。」
「另一個是誰?」龐靖努力控制情緒,老太婆講述的內容的確是一條重要線索。
「北庭人莫林,從前是老汗王的翼衛。」
龐靖皺起眉頭,他不明白,莫林明明是龍王的忠實走狗,怎麼也會遭到暗殺?難道他真的見財起意,沒將黃金的事告訴龍王?
「叫上所有人,所有能拿兵器的人,跟我走。」龐靖心裡有了一個想法,他突然明白,想要殺死駱啟康的不只是龍王。
「去哪?這點線索還不能證明……」
「我不需要證明。」龐靖在胸前握緊右拳,指節咯咯直響,「也不需要你,你留下,不准離開菩提園半步。」
屠翩翩張口結舌,對都護官大人當眾表露出來的不信任感到迷惑不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弟弟在為龍王賣命。」龐靖不想再裝糊塗了,今天他要結束一切,什麼中原的西域大計,什麼穩妥推進,都不如報仇重要,「崆峒派是中原的叛徒!」他大聲宣佈,將這視為報仇的第一步。
屠翩翩的忍耐也到頭了,崆峒派願意為朝廷效力,並不意味著就得低三下四任人擺佈,「大人。」她重重地將枴杖往地上一戳,「說話要有憑據,屠狗自己選擇替誰效命,關崆峒派什麼事?再者跟龍王結盟的是整個中原,你自己不也……」
龐靖步步後退,目光卻越發無情。
屠翩翩猛然轉身,發現背後數十名武林同道已經從龐靖那裡得到示意,紛紛拔出兵器,正在緩慢移動,將她包圍。
「瘋了嗎,你們?」屠翩翩異常惱火,龐靖明明陷入了**,這些正常人怎麼也跟著胡作非為?
她認得這些人,能叫出大多數姓名,當中地位最高的人也得稱她一聲「師姐」,更多的人每次見面時都得恭敬地叫「師叔」甚至「師叔祖」,可現在,他們的目光躲躲閃閃,有幾個人還顯得很興奮。
屠翩翩不記得自己曾經得罪過誰,更不知道眼下的情形符合哪一條中原規矩,璧玉城將大家都變成了瘋子,她想,厲聲喝道:「傻瓜……」
十幾柄兵器同時襲來,外圍還有更多的刀劍虎視眈眈,屠翩翩毫無懼色,將枴杖揮舞像是一條銀龍,嘴裡仍在大聲數落:「聞顯,看你回中原之後怎麼向泰山派掌門交待!劉子悅,你個小兔崽子,也敢欺師滅祖……」
屠翩翩飛快地叫出進攻者的姓名,這比她手中的枴杖更具威力,中原各派關係複雜規矩眾多,遠隔千山萬水,影響猶在,一旦被點名,眾人都膽怯起來,圍著屠翩翩大叫大嚷,兵器翻飛,卻沒有人真敢靠近老太婆下死手。
這些人就在駱啟康遺體附近動刀動槍,當著西域都護官的面虛張聲勢,龐靖原本準備留給仇人的怒火不可遏制地暴發出來,「殺死她,人人有賞,抗命者,就是在與叛徒同流合污。」
屠翩翩大笑,「龐大人,回中原咱們再論……」
屠翩翩感到後背一陣劇痛,回身看著出刀者,「原來是青城派鼠輩。」
那是一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論輩份得叫她「師叔祖」,兩頰通紅,身子微顫,「青城派與龍王誓不兩立,屠翩翩,你跟屠狗幫助龍王,就是與本派……」
屠翩翩大喝一聲,枴杖飛出,青城刀客太過緊張,竟然沒有躲避,被枴杖洞穿胸膛,噴出一大口鮮血,眼看不活了。
西域都護令的嚴令與威脅、濺撒的鮮血,終於令中原武人再無顧忌,蜂擁而上,像是入伙儀式一樣,齊齊向屠翩翩身上招呼,每人的兵器上都要沾上血跡,後到者在其他人的逼視下,也得在屍體上捅一下。
龐靖感受到某種滿足,胃口卻越來越大,「調兵來,調所有人來,我要血洗璧玉城!」
他走到駱啟康的屍體前,深深地望著那張嚴肅的面孔,然後抓起旁邊的長劍,踩著屠翩翩的血跡,帶頭向外面走去,越來越多的人聞命趕來,當龐靖離開菩提園走出一條街之後,在他身邊已經聚集了近二百人。
駐紮在城內的小股中原士兵也趕來了,人數立刻翻了一倍,隊伍幾乎能排滿一條街。
北城新的一天就是這麼開始的。
北城居民通常不會睡懶覺,但是今天,門口的僕人一送來消息,宅主們立刻穿上衣服,重新躺在**,臉色發白地等著大禍降臨。
龐靖一邊走一邊發佈命令,無論心中的復仇**有多麼瘋狂,他的計劃仍然有條不紊。
東城邊的一條小巷,士兵與武人自動將前後出口堵住,兩邊的院牆與屋頂也都站上了人,龐靖站在一座簡陋小院的門前,大聲喊道:「出來!獨步王,還有龍王,我有話說。」
沒人出現,也沒人應聲,龐靖一揮手,命令兩名武人進去查看情況。
獨步王和龍王其中任何一個躲在裡面,都足夠駭人的,兩名武人互相看了一眼,拔出兵器,咬著牙推門走進小院。
街面上寂靜無聲,龐靖覺得整個璧玉城此時此刻都應該保持沉默。
「啊!」院子裡傳出一聲尖叫,龐靖後退,數百柄兵器同時晃動,發出整齊劃一的響聲。
兩名武人沒有死,一前一後從院子裡衝出來,前面的人不顧形象地扶門嘔吐,後面的人抱著一個不知死活的小孩。
「怎麼回事?」龐靖的臉色也有點發白。
抱著小孩的武者更鎮定一些,走過來低聲說:「裡面有兩個女人的屍體。」
兩個女人?龐靖一愣,他知道羅寧茶應該藏在這裡,等他過來收買,這本是他今天的重要任務之一,怎麼會多出一個來?於是邁步想要進去查看。
武者伸出左手攔路,用更低的聲音說:「大人止步。」
「怎麼?」龐靖怒喝道,他可不是那種見著屍體就嘔吐的白癡。
「裡面的死者一個是鐵山羅夫人,另一個不知道是誰,死得……很慘,大人還是不要觀看為好。」
「有多慘?」龐靖的目光轉向停在門口的武者,他還在吐,全然不顧及自己和門派的臉面。
武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臉上因此有點發紅。
「你臉紅什麼?」龐靖生氣了,身邊沒有駱啟康,一點小事都不順心。
武者茫然地摸了摸左腮,顯然不明白白都護官大人的指責是什麼意思,然後他也吐了,不是那種從胃裡湧出的嘔吐,好像喉嚨裡一直就含著這股血水,就在等到合適的時候噴射出來。
近在咫尺的龐靖深受其害,前襟沾了一大片血跡,他眼看著武人倒在地上,呆呆地不明所以。
武人右臂彎裡的孩子臉色發青,但是仍有呼吸,好像是睡著了。
龐靖身後,另一座宅院的大門突然被推開,從中走出一名兩手空空的年輕人,面對中原人的圍堵,絲毫不以為意,接連幾次晃身,躥到龐靖身邊,躬身說道:「請龐大人不要碰,衣服上的血跡有毒,小孩身上也有毒。」
龐靖張開雙臂,像雕像一樣僵硬,用眼神示意部下不用動手,「你是獨步王的人?」
來者點頭,轉身指向院門,「龐大人,請。」
另一名中原武人已經沒有東西可吐,仍在乾嘔,他什麼也沒碰,只是被看見的場景嚇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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