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聞是第一次領略北庭式的辯論,發現自己全然不是對手。
多敦那一小夥人的言辭並不精彩,方聞是自信能駁得對方體無完膚,可每次一開口,聲音就被淹沒在粗豪的叫嚷聲中。
一名支持多敦的將領就站在他前面,晃動著高大的身軀,時不時移動兩步,方聞是雖然胖了不少,力氣還跟從前差不多,推不動躲不開,逐漸被逼向角落。
「聽我說……」方聞是有點著急了,將領們無心迎戰,多敦許諾的避難地具有極大的誘惑。
「你們這群笨蛋……」方聞是的罵聲連自己都聽不到,還差點被前面的障礙撞倒。
多敦深諳草原男兒的煽動之道,將避難、堅守說成戰術與勇敢,「羅羅就算有百萬大軍又怎樣?攻不破通天關的牆,打不過冬天的雪,他怎麼來的,咱們就讓他怎麼回去!」
「對,羅羅自以為打咱們一個出其不意,咱們乾脆不跟他打。」
「咱們是北庭騎兵,不是中原的古板軍隊,該進則進,該退則退,就是老汗王,當年也曾經退卻過,只要最後能打贏。」
……
更多的軍官不請自來,他們雖然沒資格說話,但是每次有人支持多敦一方的觀點,他們都會高聲贊同。
方聞是只好向唯一的盟友求助,不停地向舒利圖揮動手臂。
舒利圖看到了那只白胖的手,內心深處,他也覺得退卻是唯一的選擇,可他更相信龍王的判斷,幾次三番想要表達觀點,結果聲音比方聞是還要微弱。
龍翻雲和莫林從帳外擠進來。徑直擠到舒利圖身邊,帳篷裡越來越亂,兩人都有點不放心。
看到這兩人進來,一直守在舒利圖附近的阿哲巴退回多敦身邊,他是現場極少幾名保持沉默的人。
舒利圖長出一口氣。
龍翻去和莫林同聲宣令:「禁聲!禁聲!」
他們的聲音壓過了所有人,多敦的夥伴們對抗了一會。也敗下陣去。
聲音響亮在這種時候比任何言辭都有用。
「請小王殿下說話。」莫林說道,目光嚴厲地掃視,替舒利圖爭得幾份威嚴。
舒利圖感激地向兩人望了一眼,向眾將說:「龍王臨走時說過了,他主張迎戰,就算要退,也去小宛國。」
一名將領馬上接口道:「大家沒有要違背龍王的意思,他很快就會回來,咱們商量好。到時候再向他請示徵得同意,如果龍王一定要迎戰,咱們也不會反對,是吧?」
帳篷內外響起一片贊同聲。
舒利圖卻非常清楚,話雖這樣說,將領們的決定會直接影響全軍士兵的想法,就算是龍王也無法扭轉。
「可咱們退卻了,留在龍庭的五萬兵馬怎麼辦?他們受到包圍。大概正盼望救兵呢。」
這是一道難題,龍庭的五萬人都是近侍軍。戰鬥力強大,失去他們將是不小的損失。
多敦的一名夥伴擠過人群來到舒利圖面前,「我是小王殿下的客人,不知道能說幾句嗎?」
方聞是正與擋路的高大將領無聲地貼身搏鬥,沒來得及發出暗示,舒利圖已經點頭同意。「當然可以。」
夥伴大聲說道:「我覺得龍庭的五萬人不需要咱們擔心,他們守衛的是老汗王陵墓,羅羅但凡還有一點理智,也不敢在那裡胡作非為,而且羅羅的目標是這裡。是小王軍隊的主力和多敦王子駐守的西域,分不出多少兵力圍攻龍庭。」
他的觀點立刻得到應和,一名將領說:「沒錯,只要兩位殿下的十幾萬軍隊屹立不倒,就能牽扯羅羅的大部分兵力,反而是在幫助龍庭的兄弟們。」
舒利圖只得再找理由,「就算要退,也應該去小宛國,龍王已經在那裡屯好糧草。」
多敦親自出馬,先是大笑數聲引起眾人的注意,然後走到舒利圖身邊,一隻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龍王希望大軍去小宛國,當然是一片好意,小王想去,也可以理解,但是你們都沒去過小宛國,我去過,那是一座很小的城池,城內居民不過數萬,根本無處容納十萬大軍,龍王其實還是想在城外作戰。」
「通天關比小宛國都城還要小。」方聞是終於騰出嘴來搶了一句,半隻手臂在眾人頭頂搖晃。
多敦沒有尋找說話者,直接回答了這個疑問,「通天關背後是半壁西域,地盤廣大,小宛國倚靠山谷,才是真正的無處可退。」
將領與軍官們紛紛點頭,越想越覺得多敦一方有道理。
「等等,我還有話要說。」方聞是尖聲喊道,驀地生出一股力量,以肥胖的身軀硬生生撞倒對手,擠開人群,滿頭大汗地衝到多敦身前。
多敦傲然仰頭,他的一名夥伴擋住方聞是,「你是北庭人嗎?會騎馬射箭嗎?上過戰場打過仗嗎?」
這一連串的問題都是評判草原男兒高下的標準,方聞是自然一項也不達標,但他一點也不服氣,「你是小王殿下的將領嗎?會出謀劃策嗎?讀過兵書懂得大略嗎?」
夥伴一愣,方聞是趁勝追擊,「至於上沒上過戰場,你應該先問問自己的主人。」
這是多敦的劣勢,他是在一群年輕軍官的支持下奪得兵權的,沒有過像樣的戰爭經歷。
多敦笑著推開夥伴,與方聞是面對面,「你是小王和龍王共同的軍師?」
方聞是點點頭,「我有資格說話吧?」
「在這座帳篷裡,小王才是決定一切的人。」
舒利圖正需要援助,忙說道:「軍師當然有資格說話,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方聞是腦子裡其實一團糟,與那名高大將領的搏鬥消耗了他大部分精力,連心思也不如平時轉得快了,「瞧。我有資格說話。」
他只能盡量拖延,尋找每一條反駁理由,總之不能辜負龍王的信任讓多敦將軍隊帶走。
多敦的一名夥伴不耐煩地說:「那你就說吧。」
「咦?」方聞是故作驚詫,「多敦殿下都說小王殿下是決定一切的人,你有什麼資格決定我有沒有資格?這是要反客為主嗎?」
夥伴怒容滿面,「我沒有……」
多敦及時制止夥伴繼續說下去。看著方聞是,微笑不語。
四周的將領軍官們開始交頭接耳,方聞是知道自己再不說點什麼,場面又會陷入混亂,「金鵬堡!」他叫了一聲。
「關金鵬堡什麼事?」一名將領皺眉問道。
方聞是腦子裡靈光一閃,龍王告訴他的許多事情匯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條依稀可辯的線條,換作平時,他會尋求更多的證據。此時此刻卻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不能去通天關,那裡是陷阱!」
多敦一方的人無不勃然變色,王子本人的笑容也消失無蹤,厲聲道:「你敢污蔑我?」
方聞是連連搖頭,信心一下子全回來了,「非也非也,殿下誤解了,我說通天關是陷阱。其實殿下本人也是受害者。」
這回連舒利圖都糊塗了,「軍師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羅羅設的陷阱?」
方聞是仍然搖頭。並無否定這意,完全是一種習慣,「我有確切消息,金鵬堡有一位謀士正在輔佐羅羅,我還有更確切的消息,通天關有人跟獨步王暗通款曲就是勾勾搭搭的意思。羅羅大軍緊逼。目的正是要將我軍誘入通天關,然後金鵬堡敞開東邊的千騎關,西域門戶洞開,通天關腹背受敵,誰還逃得了?」
方聞是目光灼灼。除了少數事實,一切都是他的猜測,但他絕不給人質疑的機會。
他的策略奏效了,一想到腹背受敵的局面,眾人寧願背靠小宛國的山谷了。
「你怎麼知道金鵬堡……」多敦的夥伴問道。
「我知道。」方聞是莊重地說,「龍王與獨步王鏖戰多年,自有一套情報來源,我不能當著大家說得太清楚,可是我知道,金鵬堡早已投向羅羅,這是確定無疑的。」
方聞是的心怦怦直跳。
「那有什麼要緊,立即派兵去搶佔千騎關不就得了?」
「晚了,我敢保證,千騎關此刻已經落入羅羅之手,他為什麼先攻擊西域的中原軍隊?因為那支軍隊離千騎關很近,他怕被人搶了先。」
「你說多敦殿下軍中有內奸,到底是誰?」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我只會與殿下私下說這件事。」
方聞是感覺到局勢已經扭轉,多敦的支持者雖然不少,但他們都是軍人,首先想到的還是天時地利人和。
「等龍王回來吧,他大概會有更好的主意。」一人說道,馬上得到大量贊同。
多敦強自鎮定,「看來我得向獨步王興師問罪了,他竟然對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獨步王肯定不承認。」方聞是留個後手,「待會我告訴殿下內奸是誰,您一查就明白了。」
「嘿,我知道內奸是誰。」多敦不想顯得無知,他猜方聞是所指十有**是墨出,「諸位擔心千騎關落入敵手,不如這樣,暫時按兵不動,十天之內,我親自率軍拿下千騎關,再邀各位進入西域。」
「龍王要是追回乃杭族,與羅羅大可一戰,多敦殿下還是率軍出關與我軍合在一處為好。」方聞是得寸進尺,開始覬覦多敦的軍隊了。
「等龍王回來再說吧。」多敦淡淡地道,他跟大多數人一樣,覺得龍王此舉不會成功。
顧慎為此時正陷在層層騎兵的包圍之中,對面的者速沒有一點軟化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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