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國都城之外,金鵬堡營地裡看似平靜無事,其實每個人都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狹刀不離手,甚至乾脆拔刀出鞘,豎在身邊,方便隨時出招。
那些不會武功的隨從就更緊張了,大部分都躲起來,只恨地面太堅硬,不能挖坑將自己埋藏,個別堅守崗位的人,身子抖得厲害,幾乎沒法端平一杯水。
上官飛坐在帳篷裡,跟護衛們一樣,手裡握著出鞘的狹刀,也跟隨從們一樣,簌簌發抖,事情發展到最壞的一步,他只能採取不得已的手段。
他警惕地盯著僅剩下的奴僕,懷疑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想殺死自己。
上官飛從王宮一回到營地就下令啟程回璧玉城,可是他的命令沒有得到執行,絕大部分人都按兵不動,好像九少主是名隱形人,說的話也是無聲的。
於是他明白,獨步王殺子栽贓的計劃根本沒有停止,就在他的營地裡,就在他的身邊,金鵬殺手們正等著動手的最佳時機。
他處於極端的恐懼中,腦子卻沒有混亂,逃跑是沒用的,無數雙眼睛正盯著他,不等出營地,暗箭就會從背後射來。
唯有一個辦法或許可行。
上官飛已經派出身邊的殺手,正等著他們帶回結果。
夜深了,這是殺手最喜歡的時刻。
掀簾進來的不是上官飛派出去的殺手,雖然都是一模一樣的黑衣蒙面,他還是一眼就辨認出來。
一共三個人,分散站立,默默地看著小主人,帳外或許還有更多。
奴僕癱倒在地上,抱著頭,竟然小聲地抽噎起來。
上官飛命令自己堅強起來,於是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這就要動手了?」
蒙面人不語,弒主,終歸是一件不祥的任務,即使這個任務來自獨步王,好一會,才有一名蒙面人低聲說:「請九少主跟我們走一趟。」
上官飛想問他們去哪,隨後明白過來,還能去哪,他的屍體必須出現在城裡,才能順理成章地推給龍王。
「我有一個辦法。」上官飛覺得自己保持不了多久鎮定,必須盡快將想法說出來,「咱們無非就是想將殺人的罪名推給龍王,其實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我妹妹。龍王幹嘛要殺我呢?他已經搶到駙馬之位了,是不是?可他有理由殺上官如,龍王喜歡她,連她沒拜堂的丈夫都給毒死了,這個誰都知道,所以——」
上官飛的目光在三名殺手臉上挨個掃過,「龍王**不成,失手殺死上官如,這不是挺好的故事嗎?誰也說不出破綻,金鵬堡照樣能利用這個理由中止停戰,重新向大雪山發起進攻。」
上官飛臉上露出迫切的表情,好像主動打掃房間的小孩子,興奮地父母面前邀功,可蒙面人不是他的父母,他們無動於衷,上官飛有點急了,「殺我沒有好處,王主一時起意,以後他會後悔的,誰動手殺我,誰就會遭殃,還有我母親,她也不會放過兇手的。」
三名蒙面人不吱聲,然後他們像是被說動了,緩步退出帳篷。
上官飛重重地吐出一口氣,發現自己的腿軟得跟棉花一樣,必須坐下才行。
外面又走進來一個人,上官飛像坐到針尖上似的,蹭地站起來,表情卻跟見了鬼一樣,「你……你來做什麼?」
上官如看著自己的哥哥,同情、失望、憤恨、疑惑、冷漠,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她心裡翻滾沸騰,「你連自己動手殺我的膽量都沒有嗎?」
上官飛的第一反應是否認,可嘴巴張到一半,卻無話可說,那三名蒙面人根本不是來殺他的執刑人,甚至可能不是殺手,這只是妹妹套話的詭計。
上官飛既羞愧又惱怒,向妹妹瞪視了一會,竟然像癱在地上的奴僕一樣,抽抽噎噎地哭起來,「我沒辦法,妹妹,我沒辦法,我害怕,太害怕了,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殺我,你原諒我吧,而且想殺你不是我的主意,是母親,對,是她,她要求你跟著我來的,她沒說,可是……」
用不著上官飛詳細解釋,上官如自從接到龍王的警示之後,就已經明白了一切,她派人來試探,只不過是想聽到最直接的證據。
除了母親,還有誰能強迫她來石國?事實上,她對哥哥競爭駙馬沒有任何幫助,唯一的用處就是代替哥哥死在「龍王」刀下。
這就是石堡的真相,親人相殘,最後一名倖存者繼承獨步王之號,上官如早已看透這一切,但是殘酷的事實降臨在自己頭上時,她還是感到撕裂般的心痛。
「你以為這樣一來父親就會放過你嗎?」上官如輕聲問道,發現自己對哥哥的憤恨正在消失,上官飛是石堡裡的弱者,所做所為幾乎沒有選擇。
「我……我不知道。」上官飛止住哭聲,茫然地說道,他從來不敢想這個問題,「母親……她會救我。」
「母親要是有這個本事,就不會讓你來冒險,你還不明白嗎?母親失寵了,她在父親那裡已經沒有說話的權力。」
上官飛使勁搖頭,不肯承認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沒有沒有,母親不會失寵,父親那麼喜歡她……」
上官飛的聲音漸漸弱下去,以至於消失,他最清楚不過,在石堡裡,除了石頭,沒有什麼東西是長久不變的。
「咱們怎麼辦?」上官飛又像小時候那樣,順口詢問妹妹。
「逃出去。」在軟弱的哥哥面前,上官如鎮定下來,悲痛與憤怒都沒有用處,這個人是她的親人,即使是心懷鬼胎的親人,她也要救他。
「怎麼逃,外面全是……父親的人。」上官飛後悔自己返回營地了,可是留在城裡,也一樣不安全,那裡已經成為龍王的地盤。
帳外有人小聲說道:「十公子,該動身了。」
上官如轉身出帳,上官飛猶豫了一會,也跟著走向帳外,在門口,看了一眼還躺在地上發抖的奴僕,「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奴僕只是發抖,什麼也不說,似乎已經嚇傻了,連頭都不抬,上官飛不再理他。
帳外,寒風之中已經帶有一絲暖意,遼闊的天空中繁星似海,上官飛忍不住顫抖了一下,緊緊跟在妹妹身後,他不喜歡黑暗,尤其是前後無著的黑暗。
三名蒙面人向上官如躬身行禮,步步後退,消失在營帳之間。
「他們幹嘛去?」上官飛顫聲問道,他希望身邊的人盡可能多。
「他們是殺手,不能背叛王主跟咱們一塊走。」
「我還有殺手,他們……」
上官飛突然想起來,他們去殺上官如了,卻一直沒有回來。
「他們沒發現目標,已經決定置身事外,不會再來見你了。」
上官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霎時間消失無蹤,他還以為妹妹有什麼妙計,原來只是兩個人硬闖出營,他想回到帳篷裡,那裡有燈光,起碼可以暫時遠離外面的黑暗。
「走吧,跟住我。」上官如說,從刀鞘裡拔出來的是一柄木刀。
她甚至沒法殺人,上官飛心裡對妹妹越來越不信任,可是雙腳不由自主地移動,漸漸遠離自己那頂明亮的帳篷。
與其自己擔驚受怕,不如將性命交給更堅強的人,正是這個想法,讓上官飛放下一切疑慮,什麼也不問,寸步不離地跟在妹妹身邊。
上官如沒有躲躲閃閃,就這麼坦然地向營外走去。
沒人出來阻攔,整個營地裡的人好像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上官飛卻一點安全感也沒有,他知道,黑暗中隱藏著爪牙鋒利的怪獸。
離營地大門還有數十步,上官飛的噩夢終於出現在現實中。
數道黑影從帳篷後面衝出來,從幾個方向撲向兄妹二人。
上官如揮刀迎敵,身形甫動,突然改變方向,斜刺裡飛出,一刀劈中左邊敵人的肩頭,木刀沒有多少殺傷力,可仍將那人擊飛出去。
上官如腳步不停,在帳篷中間東突西奔,好像又玩起小時候在石堡裡的遊戲,她的輕功非常好,而且時常改變方向,上官飛竟然也能牢牢跟住,為了保住性命,他的潛力都被激發出來。
上官如似乎沒有明確的逃生路線,在營地裡到處試探,上官飛很快明白妹妹的用意,她在將所有潛伏的殺手都逼出來。
並非整座營地裡的人都接到任務要殺雙胞胎,大概只有不到二十人參與圍堵,其他人都躲在帳中靜觀事變。
殺手們對雙胞胎緊逼不捨,兜了兩個圈子之後,終於露出空隙,上官如與上官飛逮著機會衝出營地。
上官如已經提前準備好兩匹馬,兩上跳上去縱騎狂奔。
身後的殺手還在追趕,卻沒有使出全力,上官飛猛然醒悟,他和妹妹這是在跑向石國都城。
「不能去城裡。」上官飛叫道,為了跟緊妹妹,沒有減速,「父親就是想要咱們死在龍王附近。」
上官如沒有回答,可她心裡已經想得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龍王可能是唯一不希望兄妹二人死掉的人。
都城就在眼前,城門突然敞開,卻不是為了迎接雙胞胎。
一隊人馬飛馳而出,帶頭者正是龍王本人。
兄妹二人都不知道,三哥上官雲已經在小宛國當上駙馬,金鵬堡與大雪山事實上已經開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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