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上午,馬天民就到了「東風農場」。
林木森見到馬天民,心存疑慮,低著頭等挨訓。
馬天民拍拍他的肩,掏出香煙,說:
「怎麼,有情緒?有情緒也先抽煙。木森,干革命工作就要經得起考驗,要經得起各種各樣的考驗。**教導我們,對事務要一分為二。暫時被誤解,受點委屈。事情弄清了,大家對你加深了印象,更加肯定了你的人品,這是好事!對不對?」
「是。」林木森立刻明瞭馬天民的來意。他知道應該借時機擴大,加深馬天民的對自己的好感。他很委屈的說,「馬主任,組織對我進行審查,我沒意見。可說我有經濟問題,懷疑我貪污,我想不通!」
「木森,這是我的錯!」馬天民態度很明朗,說,「我之所以來,就是向你認錯的!」
林木森忙說:「不用,不用!馬主任,只要組織上查清了就行!」
馬天民說:「木森,說實話,我最恨貪污!貪污是幹部變修的根源。**就十分注意並反覆地提醒『干群關係』這個問題。『文革』開始,**就說,『有些幹部受到群眾批判鬥爭的原因之一,就是官做大了,薪水多了,自以為了不起,就擺架子,有事不跟群眾商量,不平等待人,不民主,喜歡罵人,訓人,嚴重脫離群眾。這樣,群眾就有意見。』木森,想想,你現在還只是一個股級幹部,月薪四十五元,一年有多少?五百四十元。木森,湖興是『絲綢之府,魚米之鄉』。一般生產隊的『分紅』是六角,一個全勞力一年出工三百天,一年一百八十抉,三個全勞力扺你一個。你到德興,哪裡『分紅』有的只有三角,六個全勞力扺你一個。你也作過農民,想想他們的辛苦,我們還不滿足,還叫人嗎?當年產黨領導人民鬧革命,就是要讓窮人翻身過幸福生活。如果我們一人拿著他們三個、六個,甚至十個,二十個人的收入還要去貪污,這還叫產黨員?還是個人嗎?」
林木森聽了很是激奮,但有些感到對不上。馬天民也察覺了,忙說:
「組織上通過這次對你審查,不,木森,應該稱為是對你的一次特別考察比較合式。組織上認定了你政治上可靠,工作上積極,生活作風也可以說,可以說……這些年青人的事,我也不想管!木森,組織上認為你的思想上也暴露出了小資產階級情調,你是一個年青幹部,為了杜漸防萌,組織上決定對你嚴格要求,給你『黨內警告』處分一次。木森,在受處分階段,參加『黨校』學習不合適。縣裡研究了一下,現在你回龍溪不合適,將你調到縣革委會辦公室。並同意地委安排,借調在地區革委會辦公室,讓你去德興縣去『蹲點』,在艱苦地方好好地歷煉歷煉。下週一,你去地區革委會辦公室報到。」
林木森更感到對不上號了,可馬天民正經八百地,他又不好問。
馬天民工作忙,又安慰幾句,領著兩個「看守」走了。林木森好一番猜測,越想越是糊塗。
領導們就是這樣,處理許多事含糊其詞地,說得模稜兩可,讓你去想,看你的悟性。這也是一種領導藝術,這更是考察一個幹部能否適應工作的工作能力一種藝術。
很快,林木森被個現實事情提醒了。「看守」走了,「審查」結束了,自己也得離開東風農場了,還得離開「青山黨校」。今天是週六,可他真的不想今天去黨校拿東西。
星期天上午,林木森去了「青山黨校」,把行裝收拾了。
望著將離去的房間,林木森不由一番感歎。他點燃一支煙,又坐了下來。孔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不管小時候怎樣,人,長大了特別喜歡讀書。此時,所學都是立刻能用,大有「書到用時方恨少」之感。就差這麼半個多月,拿不到「黨校」的「結業證」,還背了個「黨內警告」處分。雖然人們極力迴避、甚至批判「學優登仕,攝職從政」的資產階級思想,以中庸之道的「學而優則仕」為熱衷,來掩飾內心對組織上的各種「學習班」的期盼。林木森很是懊悔,此次挫敗,對今後的「進步」肯定會有影響。
得知被「審查」真相後,林木森幾乎感到了人生的悲涼、無奈。「縱令然諾暫相許,終是悠悠路行心。」試想,我何處待舅舅不好?說是親人,可人心不足。內心視我如路人,咫尺天涯不暖心。也罷,既然李金鳳都開了口,倒還真的免了我回錢北的尷尬。都說人性善,感情能培養,親情會聚增;而怨恨一旦產生,不及時消除,也會聚增。
「篤、篤。」門被敲了二聲,沒想到來人是蘭雲和肖楊。
林木森有些慌亂,說:「蘭主任,好!肖姐,你好!蘭主任,我、我正想找你。這是『黨校』的鑰匙,還有飯票、出入證。」
「還是男人瞭解男人。」蘭雲笑著說,「我家老方昨晚說,木森明天一早會收拾好行裝,把『黨校』的鑰匙給我。果然!」
林木森心裡喜憂參半,來「黨校」時,他期盼能見到同學,又羞愧面對同學。宿舍樓出奇的安靜,雖然他一再告慰這樣好,少了尷尬;心底仍有一種被拋棄的孤獨感。蘭雲和肖楊的到來,林木森感到了溫馨,在他心底的尊嚴、熱忱復甦了。
林木森說:「蘭主任,讓你今天還來,真麻煩了。其實我可以放在傳達室。」
「沒什麼,我是來一送一接。」蘭雲笑著說,「送我的學員,接我的同事。對了,我家老方問你去不去『省五建』。」
雖說感謝,從內心裡,林木森也想去企業。可,識實務者為俊傑,眼下自己仍「戴罪之身」。林木森不假思索地說:
「現在我哪裡也去不了。再說,現在又不招工,我怎麼去?」
「肖姐,木森還真有些書癡!」蘭雲笑著說,「馬主任沒告訴你,你已調到縣革委辦公室?說了。說了還不明白,你現在已是國家正式幹部了。我家老方昨晚說,你這人不善於作政工,抓生產是一等一的好手。他說你願去就行,調動事情由他去辦。」
林木森頓時精神一振,「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孔夫子言之極聖明。受此一劫,把「以農代干」的「農」字去掉了,我進城了!難怪馬主任昨天一再強調,要吸取教訓,輕裝上陣。既然我身份變了,證明並沒有由此沉底,只是換了一個起步平台。林木森一時沒能理清頭緒,竭力控制情緒,他知道身處動盪時期,首一要素是慎言。言怕傳,每個傳速人都會以自己的立場來表達。往往一個微小的表情都有可能便你的話意發生變化。林木森很認真地說:
「蘭主任,說句現在的時髦話,『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此時我怎麼也是帶罪之身,必須服從組織安排。除了上德興,到哪裡都有一條『說不清、道不明』的『辮子』。謝謝方書記!謝謝你!」
蘭雲很是惋惜,不由歎口氣;肖楊笑了,再看林木森,她說:
「還是我家老沈瞭解木森,老沈說,木森最可貴的是有種不肯服輸的毅力。木森,你怎麼總這樣郁慮?有句名言叫『境由心造』,其實一個人活得怎樣,就要看其心境如何,持著如花的心境就能開心快樂,持著怨恨的心理就會永遠生活在憂鬱苦悶之中。遇上不如意,木森,你一定要看到生活的陽光。這樣才能戰勝困難,尤其要戰勝心裡的陰影。」
「謝謝沈書記!謝謝肖姐!」
林木森笑了笑。他心裡很是感謝沈心田、肖楊,更是佩服沈雙林。有天晚上,沈雙林很認真地對林木森說:「木森,我發現你有個自身的優勢,或許是你承受的生活磨難太多,你的眼睛裡總流露著一絲憂慮。木森,這是好事,現在社會上充斥著一種令人畏怯的氣氛。你應利用自身的優勢,遇上犯難時,閉嘴微垂下眼,對。再似乎很坦然望眼對方。就這樣,任何人都會發現你的憂鬱。會產生一種謙讓心理。」林木森回想種種事情,還真有這麼回事。人,容易自我陶醉,一旦發現對方委弱,便會忘乎所以。今天,再一次證實了。
「木森,今天很精神!」蘭雲笑著說,「一身軍裝。還是的卡的,這可是營級幹部才有的。哪來的?」
林木森臉紅了,說:「是羅政委、徐參謀送的。」他們說我去山裡『蹲點』,只有穿軍裝才合適,既大方還隨意。」
蘭雲感歎道:「馬主任真是個有心人!我家老方說,地、縣領導開會時,沈愛英找去了,說你的行頭是王琳用你的稿酬置的,說是奢侈了點,可你的生活沒人關心。馬主任本想讓老方給你弄兩套工作服,又想是去農村『蹲點』,工作服不合適,才想到了軍裝。他們用什麼方法讓你收下的?」
「羅政委讓我替農場畫幅畫。」
昨天,馬主任走後,林木森正尋思找個理由在東風農場賴上一天。羅大霖和徐參謀來了,開口就要林木森為農場會議室作幅宣傳畫。林木森當即答應了。
晚飯後,宣傳畫完成。四排長請來羅大霖和徐參謀,羅大霖進門後就樂得沒合攏嘴。
林木森的宣傳畫《豐收》,取材於豐收的曬穀場。畫面上人物雖作了些刻意的掩飾,但仍可一眼辨認。在曬穀場上,羅大霖和徐參謀正在一個磅秤邊查對數據,滿臉的笑顯示了豐收的喜悅,四排長領著戰士們剛送糧入庫,手持扁擔在一邊拭汗,「小山東」一手端著三四個茶缸給戰友們送來開水。整個畫面陽光燦爛,金黃一片,紅五星、紅領章、胸前**像章、田間紅旗點綴分外狀觀。十幾個戰士作陪襯,更體現了羅大霖的高大形象。
羅大霖手一揮,說:「畫家就是畫家!徐參謀,明天用鏡框裝上,掛在食堂裡。林木森,我們也算有緣。想想也有趣,上次你太湖裡被困,今天你是陰溝翻船。看來你這六根木頭不宜水,馬主任說,你要去山裡『蹲點』,林木森,山上崖石多,但長在石頭裡的定是參天大樹!」
林木森聽了,渾身發熱,說:「謝謝!謝謝!」
羅大霖說:「謝什麼?要說謝,我們都要謝馬天民!他說,你是因為身上『行頭』惹的事,說是在農村穿軍裝才合適,既大方還隨意。又怕你臉皮薄,不肯收軍裝,就要我們讓你畫幅畫。現在我們對畫很滿意!正好,我同徐參謀每人送你一套衣,還有,床上的這套被褥你拿去,山裡冷,路又滑,再帶上件大衣,帶兩雙鞋。」
來「農藥廠」值勤的戰士都從畫上找到自己,個個喜笑顏開。唯有徐參謀不露聲色,送來衣服後,他輕輕咕了一句:「木森,我以為你會畫蘆葦。」
林木森一愣,開始他還真想畫蘆葦。《沙家濱》用暴風雨中的蘆蕩演示了郭建光等十八名傷病員,不屈雷電,不畏艱險的大無畏的無產階級革命精神,可歌可泣,可圈可點!可用蘆蕩來襯托「鋼鐵長城」,他不敢。也不好突出「高、大、全」的英雄形象,放棄了。
望著徐參謀離去,林木森感到錯失了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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