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急於完成《蠶桑十二釵》,週六一早,林木森去教務處找蘭雲請假。說是「東方廠」裡有些事要處理。
蘭雲伸出手,說:
「林木森,你現在出入『黨校』比在龍溪還自由。得到了方便,就沒有一點賄賂?怎麼,木森,你盜用他人肖像,還理直氣壯嗎?」
林木森忙雙手奉上蘭雲的畫像,小心翼翼地說:
「塗鴉之作,多提意見;冒犯之處,敬請原諒!」
蘭雲輕展畫稿,凝視片刻;掏出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腈,說:
「木森,難怪甘雪會不顧別人的冷言風語,把宿舍借給你用」「。畫得真好!我剛才簡直是看到了自己的內心世界;就像老方說的,果決中缺乏理智,有堅強性格、憐憫的心。真好!回去老方看了準會掛起來,『東方廠』的藏寶牆的事,老方向我吹了一個禮拜,這回我要還他半個月!好了,木森,你去吧。抓緊點,不要影響學習!」
林木森買了些麵包、糕團、蛋糕、什錦菜,回到龍溪繭站。他把自行車掮到房間裡,燒了開水,關上門。
一直忙到第二天清晨,林木森一鼓作氣,完成了十幅作品。奇怪的是怎麼也畫不好李金鳳,反覆琢磨,他又畫了二幅,畫畫時的感覺還不錯,過後一看,表情總是過於憂傷。難道李金鳳在心底總是這麼憂心忡忡,愁眉不展的嗎?難怪姨媽說她,「未開口,先流淚;告了狀,又不敢讓你知道,怕你生氣」。
林木森真的有些自責了,難道我真的讓金鳳這樣擔憂嗎?我不已經截斷了沈梅英的**,還有朱麗雯,難道我作的還不夠嗎?
回錢北去……林木森想著,卻挪不動腳;他想摟住李金鳳,好好地安撫她,可想到簡陋的房間,彷彿聞到了尿臊和霉潮氣味,去供銷社招待所又孤枕難眠……
七拖八延,迷糊一陣,已是下午二點了。林木森猛然想起甘雪說好,要約言小蘭一起上「荷花山莊」照相,忙收拾畫稿進了城。
林木森騎車來到了翠山街八十六號,他正要敲門又垂下了手。沈愛英的話雖不重,意思已經說穿、講透了。知恥近乎勇。單以眼下身份,即使不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來形容,也可謂是不自量力。
人貴有自知之明。林木森很清楚,單憑錢北有個李金鳳,還去擾亂王琳的生活,還有何顏面再進八十六號的門?且不說沈愛英以母親身份對女兒正常的庇護,王冰作為姐姐就早已告誡過,「王琳的思想很單純,陳shuji很看重你,欣賞你的工作能力。馬主任也再三讓老沈給你多壓擔子。你要珍惜領導對你的期望,千萬不要把工作關係和私人感情混淆一起。」
實實在在的前途與虛幻的愛情,林木森自然偏向前程。愛情是美麗人生,麵包是人生根本。猛然,林木森明白李金鳳為什麼總這樣擔憂了!原來自己的心結在這裡,在這八十六號。為什麼總對回錢北猶豫,就是自己回到錢北,人到心不到。林木森捫心自問,自己到底在想得到什麼?
是想得到王琳!
王琳是誰?王琳不能算湖興城裡美女,但其家庭、身份,恐怕還真的是湖興城裡第一女兒!林木森是誰?恐怕還真只能算是湖興城裡、不,還不能算是湖興城裡的,只能算是湖興城門口的一個泛泛之人。通過與朱麗雯的一番情戀事故,林木森已不相信愛情。「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其實王琳的愛來自夢,這也只是一個夢。有言道,夢裡娶娘子,想得美!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正因林木森心裡有奢望,內心又感到自卑,矛盾之中,他已沒有勇氣跨進八十六號。
可是,畫稿今天不送進去,王琳的「輪訓班」己結束了;或許,王冰會對王琳另作安排。現在社會對「知青」的政策已有了鬆動,於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林木森知道,只要沈愛英的一個暗示,王冰就會作。「青干培訓班」還有二個多月,創作還得抓緊,畫稿不先給絲綢研究所,又怎樣把繡樣「給」老吳?老吳可是付了「定金」的!
林木森想到了錢,心裡一陣顫動。不知為什麼,隨著銀行存折增加和存款數字的變大,林木森發現自己越來越貪婪,有一望十,有十想百。他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外國文學中描寫的三大吝嗇鬼,老葛朗台、夏洛克、潑留希金之一。
林木森想把畫卷扔進院門,左右一看,林木森罵聲,「蠢豬一頭!」
沈愛英因為經常收到單位和個人的畫冊、稿件;院門上的「郵箱口」較大,比劃一下,穩篤定「投入」。
沈愛英在絲綢研究所負責繡品審定,她對所裡開展的群眾文化工作很熱心,她很支持、培養群眾美術創作骨幹。因而,沈愛英一開始對林木森的偏愛,大半出自她的惜才之心。
沈愛英的身體不好,在家休息又怕影響工作,tebie是怕耽誤群眾美術骨幹的稿件,挫傷他們的創作性。沈愛英便在院門的郵箱底部裝了個接觸開關;一旦有大郵件投入,郵箱內的活動板負重落下,與底板接觸,電路連通,客廳裡的一盞紅燈便會亮。
三個和尚沒水吃。王冰正好也在,屋裡的三個人礙了一下,王琳去取回畫稿;漫不經心遞給母親,說:
「沈所長,又不知是何方高徒給你送點火紙來了。」
畫稿包裝紙即沒地址,也沒姓名,連收件人的名字也沒有。顯然這是作者自己送來的。
「琳兒,說你多少回了!」沈愛英不高興了,她邊拆畫稿包裝紙邊說,「業餘作者的水平再差,是他們的業務學習沒有到,但他們熱愛創作的精神不可以嘲笑。你翻開中外的美術史,從古至今多少有名的畫家……哎呀!琳兒,琳兒,快,快去,快去請投稿人進來……快,快去!」
姆媽的驚喜使王琳奇異,她匆匆跑出去,打開院門,門外沒見到人。王琳撅著嘴回進客廳,看到茶几上的畫,不由驚叫了一聲:
「愛玲姐,姆媽,這是愛玲姐!肖大姐,蘭姐,這是麗雯,怎麼還有我!」
「真好!」沈愛英端看著自己的畫像,感歎道,「人物性格把得准,版面新穎,構思巧妙,這作品不亞於林木森創作的兔子……哎呀!這是……」
「這就是林木森畫的。」王琳拿著自己的畫像,忿忿地說,「姆媽,姐--這傢伙把你們都畫得這麼好,你們看,我是這樣嗎?像個……姆媽,姐,你們說,這像我嗎?」
王冰也沉思在自己的肖像畫中,瞟了一眼妹妹的畫,說:
「大小姐,從今往後你不用照鏡子了!你說像不像?小姨,木森還真有美術的天賦!噯,大小姐,林木森送畫怎麼不進來?難道他知道我在?」
王琳見姆媽的面色尷尬,忙抓住姐姐的話,說:
「我看姐姐往後才不用照鏡子了!林木森畫得真神,姐就是這樣,冷冰冰地,木森聽見你的聲音,連話都不敢說;今天肯定是在門外看見姐姐的自行車了,還敢進來?」
「別瞎說!木森可能有事,畫讓別人送來的。」沈愛英自我解釋道,她也真希望是這樣。多有才華的青年,可惜……她看著王冰的畫像,說,「還真是,王冰,你確實是這樣,性格沉著穩定,工作上有股男人的堅毅。就是太嚴肅,像個冰美人。」
王冰笑了,說:「小姨,還真是面鏡子!老陳也說我是『活潑不夠,嚴肅有餘』。好,小姨,讓人翻拍後,把這畫給我;我掛在屋裡,每天照照,好提醒自己!大小姐,你怎樣,服不服?」
王琳說:「我?我不服,明天我找他算帳!讓他重畫;他不重畫,把他這次畫酬全吃掉!」
王冰笑了,說:「好!到時記得叫聲我。他不是聽見我聲音,話都不敢說;行,到時讓他不敢吃,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吃!小姨,這批畫能用嗎?」
沈愛英說:「能!這裡一共……一共十幅,依木森性格,他喜歡作四屏,應該是十二幅才對。看來他還沒找到『模特』。還沒……」
沈愛英馬上明白了,林木森急於送畫是來「還債」的!這回傷他的心了。她掩飾說:
「創作要有靈感。我明天就讓所裡看看,先出這十幅;你們是想敲竹槓?行!十元錢一幅,怎麼樣?」
「一百元呀!」王冰驚訝了,笑著說,「太好了,大小姐,夠我們去上海進『國際飯店』了。」
翠山街八十六號裡笑聲一片;林木森卻是愁眉不展。
林木森去了趟姨媽家,姨媽說,「英豪要加班,雪姑娘來坐了一會;說是也到『東方廠』看看。」
林木森到了「東方廠」,工地上沒見到陳英豪;張大發、王大明都苦著臉,一問,才知道蔡阿毛從杭州回來了,是「腫瘤晚期」,醫院說,「擴散了,沒必要治。他想吃什麼盡量滿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