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的進步首先體現在生活物質上,可社會體制的不同,生活物質有時和社會的進步、科技的發展和人文的進步完全不吻合。
現在物質豐富,各種電器日新月異。中國擁有「兩彈一星」,民間的電器卻是手電簡。一九七二年五月十三日《新華社》報道,「我國電子工業進一步發展,一九七一年收音機產量相當於一九六五年的四倍。」可「紅梅」收音機還是「搶手物質」。
林木森家曾有台收音機,熊貓牌;當年的收音機的確象熊貓一樣珍貴」「。父母只容許林木森兄弟們每日下午四點半打開收音機,當傳出「噠嘀噠,噠嘀噠,小喇叭開始廣播了!」家裡、門外立刻聚集了許多睜著大眼睛的小腦袋。「文革」,「紅衛兵」的第一次抄家,第一件「戰鬥成績」就是收音機。「紅衛兵」的理由是,「防止反動份子收聽敵台,散佈反動言論!」後來,收音機還了回來,自不響了。據說是革命群眾為防階級敵人賊心不死,決定拆除收音機的短波,不小心,把電子管燒壞了。
現在的人是無法體味到當時的的消費需求,人們省吃儉用追求的家庭財富夢想是自行車、手錶和縫紉機,也就是所謂的「老三件」。「老三件」都在一百二三十元左右,相當於將近「普工」四個月的工資。一旦擁有,從內心裡都會流露出極大的滿足感和幸福感。
少年誰不愛瀟灑。林木森真的想置身「行頭」。社會在前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雖說社會仍在紅的線條下,服飾已漸漸在以黃、灰、藍、黑、白為主色彩中艷麗起來。眾多青年講究起服裝挺恬來,最明顯是褲腿上的直縫線。褲子洗後,快干時,用大號搪瓷杯盛上開水充作燙鬥,把褲縫整得像刀口一樣。每晚睡覺前,提著褲腿一抖,把褲腿兩條縫仔細對齊。扯平,小心地壓在枕頭下。林木森時常為服裝而尷尬,可除了朱麗雯,誰又替他操心?
林木森有種幸福感。林木森幾乎不相信,王琳會替他置辦「行頭」。
進了百貨公司,王琳領著林木森直奔三樓;這裡是湖興地區最大的「特供商場」,這簡直是另一個世界,與人擁聲雜的樓下截然不同,這裡的陳列的商品琳琅滿目、讓人目不交睫,顧客悠然自得,神氣十足,連售貨員都面帶微笑,和顏悅色。
看見各式各色各種料質的成品衣,林木森有些懵了。
林木森是第一個次買外套;在他的心裡眼中,成品衣就是工作服,藍色、灰色、布、麻、帆布,各種職業的工作大褂,還有軍裝。別說在錢北,就是在湖南,也是買了布去縫紉社作。小時是「學生藍」,後來是「黃軍裝」。新衣服上身時要挽起衣袖,把褲腰捆在胸脯上;等合身了,衣服也舊了、破了;等到穿在身上緊繃繃的,還得放下褲腳邊穿上一陣。
買衣服,tebie是買男裝,王琳也不懂,但她有「招」;王琳找了個年紀偏大的售貨員,吞吞吐吐(面帶羞色)地說:
「請問,主任在嗎?我姆媽讓給我朋友置兩套『行頭』。我姐怎麼還沒來?」
王琳說著掏出「手錶票」,遞給售貨員。「臉面」就是招牌,售貨員認識王琳;公司革委會主任得知王琳手持蓋有「湖興地區行署」大印的「手錶票」,來給「男朋友」置「行頭」,馬上讓櫃長親自接待。
革委會主任吩咐說:「不要等王主任來,讓王琳挑;如果有人問,就說『外匯券』在我這裡。」
王琳的擇衣標準是「時髦、料質好」,林木森的服裝要求是「耐穿、大眾化」。櫃長不露聲色,先給林木森量尺寸,轉身取來一套藏青色「軍干裝」;王琳裝模作樣地翻著看,說:
「還有更好的嗎?」
櫃長說:「這是『毛的卡』,毛料挺刮,下水三五次都不用燙。穿著也隨意,不識貨的還以為是普通『的卡』;這樣,先讓這位小阿哥穿上試試?」
果然,當林木森換好衣服再出現時,周圍一片讚美聲,王琳的臉都紅了。
林木森並說不上是英俊美男,更不是俊俏的奶油小生,刀削斧砍的國字面龐,卻稜角分明,粗眉大眼,冷酷堅毅。「軍干裝」就像是量身定制,筆挺服飾使他強壯的身軀,更比例協調,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加上眼神之中流露著些謙卑,更使他有種獨特的內在美感。
王琳開口就要三套,在林木森的堅持下,拿了二套,另買了一套「的卡」的。買服裝要配套,於是,襯衣、羊毛衫、棉毛衫、皮鞋……
面前象堆了一座「山」。最後,櫃長送上的是一塊全鋼、三防、「上海」牌手錶;櫃長介紹說:「這是最新款的,帶日曆;只是月份有大小,到月底時要調整一下。」
沈梅英曾要送給林木森一塊手錶,「梅花」牌。她喜歡手錶的名字,因而認定梅花牌比任何手錶都要好。林木森堅決地拒絕了!手錶是社會上時髦的聘禮,女方送男方手錶,林木森感到失面子。
今天自己買了手錶。林木森想到一個問題,低聲問:「琳妹妹,錢夠不夠?」
王琳說:「不用你管!」
林木森戴上手錶,頓時覺得手腕沉甸甸地;一個「全勞力」一年的勞作就是這麼一塊會「卡卡」響的手錶!望著王琳將一疊「大團結」遞給了櫃長,林木森感到心跳加速了……
王琳滿臉歡喜地看著林木森,林木森卻渾身上下不自在。
林木森說:「謝謝!」
王琳說:「就只有一句話呀?」
林木森說:「琳妹妹,你不是說要我請你吃飯?說,上哪?」
王琳笑著說:「吃飯?自己看看,現在才幾點鐘?」
林木森猛然想到自己手腕上的手錶,抬胳膊、捋袖口,盯著看秒針轉了一圈,說:「可不,才二點十九分。這樣,吃點心去。」
林木森看表的姿勢使王琳只想笑。有笑話說,在人買到雙新皮鞋,走幾步,就報怨路上揚塵大,不時抬起臌,撢新皮鞋。同行者聽了,大為贊同。他高高地舉起手,指著天上說,「看,西邊哪朵雲多大,一定會下雨!」他人順著一望,原來是這人手上戴了塊手錶。姐姐說,國人很市儈,好顯擺。果然,連林木森都這樣。再一想,自己買了件新衣不也是立刻換上,四處去走。
王琳忙忍住笑,說:「好。請我吃什麼點心?」
四下一看,上次吃「三鮮面」的「五福樓」麵館就在斜對面,林木森說:
「走,我們吃麵去。」
王琳愣了,哪有把麵條當點心吃,像是在隊裡出工。看林木森興致勃勃地,王琳沒有掃他的興。林木森拎著大包小包地,進「五福樓」就衝著售票櫃檯大聲說:「二碗麵,二碗三鮮面。」
售票抬頭,似曾相識。是哪個「土八路」,可今天是「胡傳魁回沙家濱鳥銃換大炮了。」再看知他身邊的女朋友,傻了。這不是王琳嗎?不會吧,「土八路」是王琳的男朋友?
王琳忙說:「不要三鮮面,三鮮面是面下在菜裡,麵糊沓沓地。都說『三鮮館』的大餛飩,『五福樓』的蓋交面。服務員,麻煩來兩碗陽春,寬湯;蓋頭,一碟爆魚、一碟鱔絲、一碟韭黃。」
沒一會,兩碗清清爽爽麵條三碟小菜端上,店裡人認識王琳,碼子蓋頭很多。
王琳從自己碗裡挾了一大筷麵條給林木森,說:
「麵條花樣再多,都是碼子蓋頭的花樣。你點碼子面,麵條有了蓋頭,就吃不出原味。都說陽春麵便宜,其實陽春麵最講究。陽春麵沒有碼子蓋頭,全靠清湯,所以湯料要好。還不能糊湯,所有要用新鮮水下。你嘗嘗。」
果然,麵條好像是用豬油下的面,料也比較足,咬進嘴裡滑口順溜。所謂花樣面,就是朝面裡加入爆魚、肉圓、大排、豬肝等,便成了爆魚面、肉圓面、大排面、豬肝面。碼子蓋頭裡還有輔料、青菜、筍乾等等,連料帶汁,往面裡一舀,面的原味就沒了。
林木森第一次就著碼子蓋頭吃麵,挺新鮮。吃麵也像吃飯一樣!
王琳很快發現了問題,說:「木森,你到這吃麵肯定有個原故。」
林木森把第一次來吃三鮮面的故事說了,王琳捂著嘴笑了,說:
「難怪櫃檯的姑娘一直偷偷看你。我先還當她在暗戀你,見我在而嫉恨我。」
男人得意就現原形。林木森說:「當然是嫉恨!她沒料到我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
話出口,林木森有些後悔,怕王琳認為他輕浮而生氣。自從把王琳和夢中佳人對上號後,林木森對王琳總有種心虛,似乎隨時會被王琳窺穿他的夢。
不見反應,林木森偷偷一看,王琳象沒聽見,卻羞紅了臉,似乎還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