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木森被屋裡的吼叫聲驚醒;是舅舅。book./這個很少高聲說話的人,今天竟大聲地叫罵,暴跳如雷。再聽,是為了儲備糧。李阿三埋怨徐貞女未經他同意,交了儲備糧;抱怨林木森不念鄉親情義,不去營救王阿土;尤為重要的是林木森在庫房,坍了他的台,使他名譽掃地,遭人不恥,被人譏笑……
無名狀的惱怒撩得林木森心浮氣躁,他「砰」地一聲,推開後門,走進裡屋。
李阿三被後門的響聲震住,閉上嘴,噙住煙竿巴了幾口;沒有吸著,一看,原來沒有點火。沈梅英笑了,忙拾起掉在地上的紙媒子,吹燃,湊了上去。李阿三扭轉身子,從口袋裡掏出火柴點燃煙,巴嗒起來。
沈梅英討了個沒趣;她從來沒受過這窩囊氣,負氣地咕道: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首發龍溪河水向北流291
「你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李阿三回敬道。
沈梅英的心口象被戳了一刀,感到內心的秘密被李阿三識破了;本來她來這陰暗潮濕的屋裡,只是為了見到林木森。沈梅英掩飾內心的恐慌,分辯道:
「舅舅,我怎麼沒安好心了?」
李阿三說:「你別當我瞎了眼;沒有你的摻合,事情不會弄得這樣!」
「你瞎說什麼?」徐貞女惱怒了。
李阿三進門後,大呼小叫,徐貞女裝聾作啞;反正儲備糧交了,你蹺起腳罵街也沒用。可李阿三竟然變本加厲,拿沈梅英來撒氣,她不幹了!徐貞女是深領沈家的恩情!單說那一斤絲綿就有濟困解難的大恩,今日可是免受飢餓的糧。她見李阿三不知好歹,上前斥責:
「梅英一片好心,你不領恩;還滿嘴嚼糞,出口傷人。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李阿三說:「我李阿三人窮志不窮!有米吃飯,無米喝粥;用不著別人施捨!」
「真是好心成了驢肝肺!我家不是看在木森的份上才不會幫你。好,從今往後,你家的事我決不摻合!」
沈梅英丟下一句話,抱著沈林就走;徐貞女拖也拖不住,回頭一個勁地數落男人:「你狠!你強!才吃了三天白米飯,就當自己開了『米行』。沒有沈梅英家的谷,我們拿什麼去交儲備糧?」
李阿三說:「我為什麼要交儲備糧』?老子就不交,他有本事咬我的**去!」
沈林的「身世」,己使林木森對沈梅英深感疚愧;想到她給予舅舅家種種幫助,卻落個沒安好心,負氣離去,林木森惱怒了。聽舅舅這股蠻橫,他忍不住,走出裡屋,冷冷地問:「你憑什麼不交?」
「憑、憑……」李阿三張口結舌,反詰道:「我憑什麼交?」
林木森說:「儲備糧是集體財產,用了、吃了就得交!」
李阿三說:「我、我又不是不交。不是說『三年歸倉』嗎?分三年不行嗎?木森,我們家只有七十九斤,虧得有沈寶根拖一把;要不就缺一個月的糧。可阿才家去年修屋借了八十斤;還有阿初家不到二個月,父母雙亡,辦喪事借了九十斤;還有……木森,隊裡借糧的有三四十家,有些『透支戶』是靠儲備糧活命的;他們從哪裡去弄糧食來交儲備糧?」
林木森發現,王家道場的人三三兩兩地來到庭院,他大聲說:
「他們有困難,可以向大隊去反映。我們家就得交;帶頭交!」
「木森,你能幫他們說說嗎?」李阿三見林木森不吭聲,心一橫,說,「你說了『三年歸倉』,我己經答應他們了!」
林木森的腦袋大了,看來外面的人還真是舅舅叫來的!沒想到舅舅還真敢包攬事!仗勢;愚昧的典型表現。人們總為家族、村鎮,甚至於縣、市出了「達官顯貴」而驕傲,引以為榮。可歎的是,有些人會藉以炫耀;更甚者,還引經據典尋覓與自己的「血統親源」。可悲的是,他們大吹大擂的同時抬高自己的身價;甚至還誇誇其談,不自量力地包攬事端;而使「達官顯貴」招來糊塗遣責。林木森悟到了,馬天民會擔優他「無故落馬,糊塗跌跤」!難怪劉水根會說「天下有二,非察是,是察非。」首發龍溪河水向北流291
林木森冷冷地說:「我作不了主,說了不作數,你答應了你去說!」
李阿三被嗆住了。屋前庭坪聚集的社員越來越多,大家都把希望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李阿三額頭青筋暴跳,悶頭抽了二管煙,衝著林木森說:
「現在大家都在門口;你說,阿土的事你管不管?」
林木森說:「阿土叔的事,應大家管。把儲備糧交了,不就沒事了。」
聚集在庭坪的社員一聽,七嘴八舌地訴苦:
「不是不交,實在交不了……」
「就是;我家人口多,不交都不夠吃……」
「你不是說三年歸倉嗎?政策怎麼就變了?」
「你得說話算數!幫幫忙……」
「你是王家道場的,要替幫我們作主……」
林木森後悔了,真不該回錢北!他明白馬主任為什麼要他搬家了。他同情也好,惻隱也罷,「眾口所移,毋翼而飛」;只要他吐出一個字,明天錢北就會眾說紛紜,使他百口莫辯。林木森只有避退三捨了,一聲「冤枉!」金娥扶著阿土娘子來了;阿才、阿初幾個人也進了屋。
阿土娘子說:「林主任,孩他爸這麼作也是為了全隊社員,你幫忙說幾句,求求你了!」
林木森說:「阿土嬸,阿土叔的為人大家都清楚,根子就在儲備糧上。當初公社是答應當年不減,三年歸倉。可去年有半數社員沒補倉,有的補了又借,如果按實補倉,今天就不會有這麼多了。」
庭坪裡的社員一聽,又七嘴八舌地喧嘩起來,「不是不補,家裡實在不夠吃……」「就是;不交都不夠吃……」「你是王家道場的,要替幫我們作主……」「就是;你也是吃王家道場的糧,要替幫我們作主……」
林木森說:「對不起!我己離職學習,現在同你們一樣,說話沒有用。」
阿才一笑,說:「木森,你別謙虛!撤了組長,怎麼說還是個公社幹部!」
阿初附合道:「木森,你可在吃二隊的糧;你開口,他們敢不給你面子?」
林木森皺皺眉,說:「大隊是一視同仁;借糧歸倉又不是針對一個生產隊,針對一個人。不是給了五天的時間,讓大家想辦法。有困難,你們應向大隊反映!講到面子,阿才伯的面子比我大!田支書是你的外甥,對不對?」
阿才感到坍台了,沖李阿三說:「阿三,田樹勳是我的外甥,可他上面有『工作組』。木森可是你的外甥,你看怎麼辦?」
李阿三跳到凳子上,用煙竿點著林木森,說:「木森,你……我問你,阿土那點對不起你,他遭難你不出來說句話?你也吃二隊的糧,二隊的人沒飯吃,你也不願出面主持公道?天康是你姐夫,你寧肯把興榮、新華弄到城裡去,也不肯幫他一把;長壽怎麼說也是親家,出了事你不聞不問……」
金娥早就忍不住了,接腔說:「打狗也要看主人!我怎麼說也是金鳳的姐姐;你幫人不幫親,婆婆生病,挪用了隊裡三十元錢,現在逼我還,我只有拆屋賣了!」
林木森不敢訓舅舅,一聽金娥想乘火打劫;正好拿金娥「開刀」了,說:首發龍溪河水向北流291
「我己經離職參加學習,管不了事。阿姐,你拆不拆屋,我管不了;但挪用隊裡的錢,一定要還!你口口聲聲沒有錢,隊裡每次『分紅』,你家也沒『透支』。家裡才賣了頭豬,不是錢?上個月頭,你公公去牢裡看薛天健,單是『西湖』煙就買了六條,不是錢嗎?『工作組』一到錢北,你公公就請他們吃飯,這不用錢嗎?」
金娥啞口了。眾人面面相覷,林木森在眾人面前數落大姨姐,心裡一定有怨氣。再一想林木森在「大豐片」另搞一套,說是「離職學習」,怕是被解職了!看來真的指望不上了。於是,大家慢慢地散開、離去。李阿三原想逼林木森幫襯金娥一把,沒想到事與願違。見大家失望了,每一個人的離去,李阿三就覺得失去了一份榮譽與信任;他要保全在村裡的威望與地位!他又吼叫起來:
「你、你當官了,翅膀硬了!六親不認,無情無義……」
林木森被激怒了,壓在心底的忿恨迸發,他失去了理智;厲聲回應:
「我六親不認,無情無義?當年是誰把我送進了龍溪繭站?關在繭站,誰來管過我?我的胳膊是誰打的?薛長壽自作孽,強姦婦女,還指望我幫他嗎?」
話出口,林木森也有些後悔了。李阿三雙眼眨巴一陣,張開口說不出一個字。正在這時,大牛擔著米,李金鳳挑著糠回來了;見門前圍了一大群人,李金鳳問:
「姆媽,阿爸,怎麼啦?」
李阿三找到了出氣的目標;他衝到大牛面前,不等他放穩籮筐,一把將籮筐掀翻,白花花的大米撒在地上。他還不解氣,要去倒另一隻;被大牛攔住了。
大牛問:「舅舅,你這是幹什麼?」
李阿三說:「我不要你家的救濟糧!寧願同大家一起餓死,也不吃這沒骨氣的糧!」
徐貞女再也忍不住了。雖然她不贊同林木森去干涉大隊的決定,特別是有了沈寶根的援助,她無後顧之憂。但也不贊同林木森的態度,李阿三己放出了話,木森能替大家打個圓場,對男人的地位會有很大的提高!鄉里鄉親,打拆骨頭連著筋。豐年裡還得吃薯干、喝稀飯,她也想不通。可聽聽阿才、阿初的口氣,是來求人的嗎?話都說得傷了感情,她能勸木森嗎?金娥心太狠,眼睛盯著娘家;可木森說一句話就能幫的他也不幫,原來是結仇了。見男人拿白花花的大米撒氣,氣走了沈梅英還要得罪大牛!她衝上前,大聲責怪:
「倒。倒呀!糟蹋糧食要遭雷劈!你瘋了,還是癡了?木森不管,肯定是有他的難處;和你有何相干?」
李阿三說:「他吃我的飯就有相干!今天他不管,給我滾!」
渾身熱血湧上,林木森作夢也想不到舅舅會這樣說。捫心自問,到錢北,除了吃飯,他沒用隊上一分錢!沒有他的工分,李阿三能過得這樣舒坦?今天卻被趕出門!眾目睽睽,無地自容。林木森沒吭聲,穿過人群,往街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