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過年了，街上處處人多——/國營菜市場擠滿了人，特別是水產櫃檯。年年有餘是湖鄉風俗，敬神的鯉魚只有開後門，狠狠心，買條三斤以上的議價草魚，今年團年飯可就豐盛了。自由市場更是熱鬧，市民邊買些新鮮菜，邊打聽賣菜人有沒有雞和雞蛋？談好價，買賣雙方相跟著到一偏僻處成交。雞鴨和蛋禽是計劃物質，擅自進入自由市場，被「城市民兵」發現，要沒收、還要罰錢。肉食門市部排著長長的隊伍，市民們握著《居民購物冊》，攥著各種顏色的票證，在人流中湧動，到各個攤點、窗口採購過年物質。雖說是廢除了春節，為了遵重民族習慣，國家還是組織了豐富的春節物質，特別是還提供了一些緊俏商品。如，黑木耳、黃花菜、桂園、香菇，這些一年裡只有在特供商店看得到的緊俏商品，列入了春節物質，以最小包裝量供應給了居民。
林木森推著自行車，緊趕慢趕來到潘公橋，田樹勳已在翹足以待。李忠良見林木森來了，從機器船上舀著雞上來。
三個人去二醫院看徐武，醫院裡不見人。醫生說：
「徐文見他兄弟整天朋友三四，軋進軋出；想想要過年了，來往的人更雜，就把他送到嘉州舅舅家去了。」
吃中飯時間還早，林木森推辭城裡還有事，不乘機器船回錢北。一分手林木森就騎車回到龍溪繭站。他急於完成「墨竹」，送給沈榮根，「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後不往來。
林木森路過食堂，被徐桂香叫住：
「木森，急匆匆地，有什麼事呀？」
林木森說：「桂香姐，我上樓取些資料。」
徐桂香見他魂不守舍地，笑著對屋裡說：
「姐，瞧我們這書獃子兄弟。」
一股香脂芳芳，屋裡走出一個豐潤婦女；除了有與徐桂香一樣的月牙眼，身段.穿戴、舉止都截然不同；她笑瞇瞇地對木森說：
「早聽桂香說，認了一個精明能幹的兄弟；今日一見，果不其然。跟你國民姐夫以前一樣，真是有點書癡；我是你荷香姐。」
真是名不虛傳，徐荷香與許巧珠、王蓮花等人被譽為「龍溪五朵金花」，她是其中的「荷花娘子」。她和桂香「姐妹易嫁」後，嫁給了張社長的大兒子張國民。日子挺舒適。就是張國民是「種豬轉世」，徐荷香是「黑狐狸投胎」，兩人的風流逸事不斷。
「荷香姐好！」林木森急於創作；隨口恭維，說，「荷香姐果然鮮艷照人，真不虧為『龍溪五朵金花』。對不起！兩位姐姐，我真有點急事要辦。」
徐荷香抿嘴一笑，說：「行。兄弟忙去，一會下來喝茶。」
尋出「墨竹圖」，林木森沉呤一陣。他先在腦海裡構思了幾幅佈局圖，展開畫了，他又作了幾份局部圖。林木森將局部圖套進佈局內，又將佈局作了一些調整。看來看去都不如意。畫面最大的問題還是有左邊的竹竿上，光竹竿太單調，多了則亂，三五根又很難處理層次來。反反覆覆改了幾遍，略作交叉視覺好些，終於輕舒了一口氣。
林木森深悟，清代鄭板橋所說，「胸中之竹，並不是眼中之竹也；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梅蘭竹菊，似乎畫竹最簡便，畫竹講氣節，若要有風酌，實難。看來得尋處竹園觀模一番方行。
點燃香煙，徐桂香在庭院裡叫了。林木森抬頭看桌上的雙鈴鬧鐘，真快，已是下午五點了。匆匆把畫稿早圖捲起；推車來到食堂，說：
「桂香姐，龍溪哪裡有竹林嗎？」
徐桂香問：「竹林？你要毛竹作什麼用？」
林木森說：「不，我要畫竹子。想看看竹園。」
「看竹子？」徐荷香說，「上我家去。我家後院就有！」
「姐，你家後院那叫竹園？幾根毛筆竹，還沒我的指頭粗。」徐桂香說，「上良種場找你姐夫，整個龍溪就毛竹灣的竹子長得好！」
林木森說：「對對。謝謝！桂香姐，我走了。」
「吃了飯再走，都燒好了。來，先吃塊點心。」徐荷香翹起蘭花指，拈了塊棗泥鬆糕，「這是你國民哥從杭州買回來的。」
林木森說：「謝謝荷香姐！我走了。」
「整天就這麼忙。」徐桂香輕歎口氣，「路上小心點！等一等，木森，我讓你找的木匠怎樣了！」
林木森想起來了。他曾向徐桂香說過薛天健作的小方桌；當時徐桂香說她姐姐一直想打套城裡的新式樣傢俱，他答應去同薛天健說。可一忙，忘記了。
「是荷香姐的事，我回去就辦。」
林木森邊說邊走，話落音，人已拐進河邊小巷。
徐桂香說：「好了。阿姐，人都到碼頭了，還盯著看。」
徐荷香說：「我說桂香，放著這麼好的一個俊傑美男，真的只作兄弟，都不嘗新。你真傻！」
徐桂香笑著說：「作兄弟多好！我才不敢象阿姐這樣……風情萬種。」
徐荷香說：「桂香，學會耍文了。怎麼，張國民到處拈花惹草，就不許我荷香風流快活？」
徐荷香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怏怏地說：「真可惜！臭桂香，笑什麼？你看著，要是木森回轉來，我把他擄到屋裡去；他不幹，我就**他……」
沒料到，林木森真的回轉了。見姐妹倆笑成一團，他又不便問，林木森從黃挎包裡取出兩塊絲巾，說：
「我剛才忘了。桂香姐，過年了，我也沒有什麼東西送；今天在城裡買了幾條絲巾，正好荷香姐也在，一人一條。謝謝桂香姐對我的照顧！我走了。」
姐妹倆這回送了一程，渡船剛撐開碼頭，徐桂香打趣說：「阿姐，怎麼不把木森擄到屋裡去？」
徐荷香似乎挺捥惜地長歎一聲，說：
「我擄他到屋裡去，豈不便宜了你？臭桂香，小心眼，我說讓他上我家看竹子，你非讓他去養豬場聞豬糞。笑，笑你個頭！這絲巾真好看，倒底是『城裡人』；知書達理，有情有義。」
徐桂香說：「阿姐，我說了吧，木森是個好兄弟！比財旺、桑旺他們還疼我些……」
林木森剛在後院門前下車，李金風便打開後門，接過自行車，問：
「怎麼才回家？樹勳他們『吃點心』時就回了。樹勳又送來一隻『洋雞』，我說不要，可……」
見李金鳳欲說又止，林木森問：「怎麼啦？」
「阿姐舀走了……」李金鳳偷偷瞟了林木森一眼，岔開話，問，「怎麼舀回這多紙？還有畫。」
林木森說：「去公社取的；蠶種場那個甘雪要幾幅畫。就是……」
李金鳳說：「我聽李士元隊長說過。城裡姨媽說，她是城裡表哥的女朋友。」
林木森說：「很難說。姨媽給你買了件上衣，你試試。」
「真好看！」李金鳳忙穿上新衣，左觀右看，抿著嘴笑，說，「還沒去拜年，姨媽就……」
林木森說：「姨媽想請你吃『三鮮館』餛飩呀！」
李金鳳一楞，臉紅了。
「三鮮館」餛飩是湖興城的名點。創始人姓周，他看「丁記千張包子」的生意好，也作千張包子，「競爭」失敗改作餛飩。餛飩可是大眾貨，周老闆就取長補短，餛飩比普通的餛飩餡大，感覺像是餃子，且更鮮香爽嫩。湖興的點心講究選料，「三鮮館」餛飩的餡料是新鮮精肉，剔盡筋、皮、肥、雜部分，色澤紅潤，上口不膩。輔料有精選的開洋、筍衣、黑木耳等。皮子用上等麵粉，厚薄適度，既經得起下鍋煮透，又不會沾黏穿洞。出鍋以後，只只餛飩色澤光亮晶瑩，香味四溢，吃起來具有「皮薄滑潤、餡大飽滿、入口汁長、回味久鮮」的特色。色、香、味、形俱優，顧客稱之為「水晶元寶」。
每逢「時令」的農特產出來，林木森總要送些給城裡姨媽。今年送百合，李金鳳也一同進了城。李金鳳怯生，話沒兩句，進門只知道尋事作，先把被褥蚊帳洗了一大盆，樓上樓下地板擦乾淨，最後連陳年的湯盆都洗得乾乾淨淨。沈少寶見了很是高興，便請他倆去吃「三鮮館」餛飩。李金鳳算是「開了洋葷」；見她高興，姨媽又要了一碗給他倆分分。
一碗十隻，李金鳳舀了一隻給林木森，她四木森六。木森想她很難得開洋葷，不要。李金鳳說：「你是男人，應該多吃。」
沈少寶見了，心裡很滿意。以前沈少寶和英豪、甘雪來，同樣讓他倆分一碗，甘雪就是撐不下，也要吃六隻。對英豪說：「你是男的，應該讓女的。」
李金鳳從進店門就一直笑到回轉；快到村裡時，李金鳳問：
「一碗餛飩多少錢？」
林木森漫不經心地答：「三角一碗。」
李金鳳站住了，眼睛睜得像銅鈴，半天才說：
「真不得了！今天吃掉了一件衣衫……」
到也是，一碗餛飩可買三斤小雜魚，全家能吃兩天。林木森為了安撫她「受傷」的心，蘀她扯了件花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