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記住哦!
林木森忙穿上衣服,到庭院一看,濱裡方向天空泛現紅光;人聲嘈雜,慌鑼聲中還雜夾著敲打臉盆的聲響——/火光就是命令!人們從四面八方向濱裡跑攏,參加到救火的隊伍之中。林木森一邊扣衣扣邊隨著人流跑過錢北橋,一路上從喧雜聲中,知道起火的是中濱王富貴家;他的心頃刻間輕鬆了一半。阿珍姨媽家在上濱,沈梅英家在下濱,三濱雖相鄰,中間都隔有桑園,火勢再大也燒不過去。不對,徐武就住在王富貴家後院!
跑到中濱,王富貴這座三開間三進深二披廂的磚瓦房院落己成火場。
湖興傳統民居都是木結構,磚瓦輔之,往往一點火星能敗倒一戶世代簪纓之家。從造房子的那天起,人們就期望日後房屋堅固,免遭蟲蛀、火燒。上梁時,主人在樑上掛只籮筐,筐中裝隻雞,一來雞吉同音,吉利;二來認為雞能吃蜈蚣、白蟻,可保木結構牢固。為了防火,民居普遍都用馬頭牆,以防火勢蔓延;大型民居有的還佈置水塘,為消防提供方便。為了心理上的安慰,還在願望與視覺上進行防範。民居的屋脊正面的繪畫大量地運用了象徵主義手法,用魚、草等水生動植物做裝飾;梁枋被雕刻成翻捲的波浪,灶間柴房都按風俗寫有「水火」,水字在上,火字顛倒寫,水字最後一筆連接火字的人字,以示意水壓火,拒「祝融」之意。好像整座房子都被水覆蓋。
現處冬季,天干物燥,梁.柱.桁.檁.椽、壁板.門窗都極易燃火。火是從後院起的。火焰己把後院籠罩,正延伸到二進的正屋,火苗串通了大半個院落,正屋右房己見火舌冒頂。風助火,火燎煙,王富貴這座院落的火勢己很難撲滅了!李忠良,李士元已將人分成左右兩翼,有的用水潑在院牆上,有的奮力拆除兩邊的連接建築物,防止火勢四下蔓延……
前庭坪聚集許多婦女老人;他們在歸攏搶出的被褥,衣裳,日雜家什……
「屋裡有人嗎?」林木森大聲問,「快!清點人。人都出來了嗎?」
人們被提醒,忙四下叫喚住戶的家人。
「有人。屋裡有人!」有人驚呼。
林木森跑近前廳,從敞開大門看見煙霧瀰漫的前庭院裡有個女人在瞎打轉,不知如何去從。林木森馬上衝了進去,原來是喬巧。喬巧抱著一個梳妝匣,從後院逃過正屋,心驚恐,煙薰眼,跌跌撞撞,己不知何處逃生。林木森拖著她往外跑,喬巧邁著小步跟不上;林木森急了,一把摻住她的腰,連摟帶挾,拖了出來。羅老八急忙迎了上來,扶住喬巧,對林木森千恩萬謝,絮叨不停。
林木森抬手制止他,正待轉身走開;王富貴的老婆金珠發瘋一般向庭院衝去,被人攔住,她又蹦又跳,嘶啞的嗓子大叫:
「小盈——我的女兒!小盈——」
「救命!」銀珠摟著倆個孩子,也哭喊,「救命呀!我侄女還在裡面——」
「在哪一間?」林木森趕緊問,「哪一間?」
金珠說:「左披廂,在左披廂。」
「我去!」徐武聞訊趕來,說,「我去!」
「等一下!」林木森順手從地上抄起一床棉被,朝頭上一蒙,對傳遞水的人群大聲喊,「水!快倒水!」
頃刻七八盆水倒在棉被上;林木森頂著便衝進了前庭院。前廳的屋檁梁桁己有火苗竄縱,正屋已是火焰一片。彌煙熱浪,令他睜不開眼睛;林木森盡量彎下腰,快速攏近左披廂房。看火苗肆意竄縱輪廓,估計這是門,一腳踢去,對扇門向兩邊盪開,一股熱浪撲來;他忙側轉身避開,側身衝進屋裡。披廂房四處竄躍著火,借火光搜尋,牆角蜷縮著一個小姑娘。小盈己恐慌驚詫,渾身無力,癱蜷一團。林木森竄到牆角,一把摟起小盈;屋內已處處著火,滿屋彌煙,四周火苖象毒蛇吐信,噴竄著,忽忽作響。林木森一時不知從何處出去。
猛聽徐武在喊:「這邊!這邊!」
抬頭看去,火牆間敞開了一個口子。原來徐武隨後衝進,將剛才蕩攏的門踢開;林木森抱著小盈向門衝去;對扇門己燒離門框,垮倒下來,徐武上前用肩膀抵開,大聲喊:「快!快出去!」
林木森衝出左披廂,庭院有風,瀰漫的煙順火勢向上;他出現在前廳,聽到眾人一遍歡呼: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擁上幾個人連扶帶拖把他擁到前坪。
蔡阿毛等大隊幹部都趕到了「火場」。他們己組織好人員,尋來長竹篙,粗木料,勾垮燃燒的梁.柱,撞倒院牆,使竄縱的火焰截斷,壓住了威勢,集中水逐一撲熄火。見林木森出來,蔡阿毛他們忙圍上來,七嘴八舌問個不停。
金珠衝過來;摟住女兒,大哭起來。
「我沒事!」林木森說,「快!徐武還在裡面。」
「他們出來了。」蔡阿毛說。
徐武是被王大明背出來的。徐武緊隨林木森衝進火場,奮力托住了燃燒的た扇;讓林木森衝出後,頂著的棉被卻讓門框勾纏住,他用力一扯,整個門連框帶支柱全倒了,緊接著半間披廂的屋頂也垮塌下來,將徐武埋在火海中。好在王大明他們及時趕到,一擁而上,掀的掀、拖的拖,把徐武救了出來。
「快送衛生所!」蔡阿毛說;「木森,你也一起去,檢查一下。」
「我沒事。」林木森轉身又投入撲火人群中。
火被撲熄了,竄蕩的煙在空間久久不肯散。一抹月芽,色暗朦朧,殘垣斷壁,黑水橫溢,北風呼哨,摻雜著嗚咽聲,聞之令人週身淒涼。
蔡阿毛讓王大明安排「武裝民兵排」值守,防止死灰復燃,還得保護「現場」。李忠良已同李士元在安排遭災人員的「生活」。王富貴一家去了岳父家,喬巧去了收購站,徐武在衛生所;倒是銀珠有了麻煩,任憑姐姐怎樣勸,她寧願睡露天就是不回家去住。
一九六八年結下的「孽冤」給銀珠留下的傷害太深。銀珠的男人是手藝人,吃百家飯,終年在外奔波,好不容易回來,因銀珠「孵蠶」在身,隔著衣服摸摸娘子的身子打了「手銃」。誰知濱裡「收蟻」不發,「半年『生計』變成水」。眾人都責怪是銀珠與男人同了房,使蠶種「走了光」。竟管銀珠當眾對天賭咒,隊裡還是把她逐出蠶房;父母也申明大義,把「招女婿」的銀珠一家四口趕了出去。好在很快查出是蠶種場一九六七年「鬧革命」,「兩派」「爭奪革命大權」;沒有處理好蠶種房,導致一批蠶種「僵死」。銀珠蒙冤待雪,偏偏查出她的「上門女婿」是個「逃亡地主崽」,一場「紅色風暴」被捆到公社,讓踮起腳,就兩隻大姆指吊在樑上。望著男人滿頭汗珠,欲哭無淚,咬牙捱挺,銀珠不得不讓陸寶林、狗子幾個在身上檢查是否藏有信。女人受了欺辱,卻連自己的男人都不能告訴。銀珠心中的疙瘩永遠解不開,她堅決不作「蠶花娘子」,從此也不登父母的門。眾人勸說不動,李士元便讓娘子把銀珠娘兒三人領回自己家裡。
蔡阿毛同林木森去了大隊部,立刻向公社作匯報。電話打了五六分鐘,蔡阿毛轉身讓林木森聽電話。
「木森,沒傷著吧?」王宏銘充滿激情的話,使林木森的心頭一熱,「我和沈書記商量了一下,應蔡支書要求,你在錢北留二三天,協助處理善後工作。寶林去地委黨校學習去了;公社派張國慶明天到錢北,具體情況由他負責。」
林木森知道公社是讓他迴避。果然,在大隊召開會議前,蔡阿毛讓大隊會計送他去衛生所,他吩咐道,「讓醫生認真地檢查一下。再回去換衣服,渾身濕漉漉地,小心感冒。」衛生所醫生告訴林木森,徐武背部被火燙傷,有幾處較嚴重;己轉送公社衛生院。衛生所幾乎用生理鹽水蘀林木森洗了個澡。
走出衛生所,風一吹,林木森感到臉上**地;拖著疲憊的腳步邁進門,立刻被一屋的人圍住。他反覆強調沒有受傷,又在七嘴八舌的議論中,喝了二碗生薑紅糖水驅寒後,大家才散去。
李金鳳己準備了衣服,林木森正脫衣;舅舅又返回,走進裡屋,說:
「憨頭!你要出了事,我怎麼向你父母交待?木森,有哪麼多的人在,就你去闖火場逞強!你現在是公社幹部,還當是在『錢北治保會』呀!你心裡有沒有我們?你……憨頭!」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徐貞女見金鳳打好了熱水,端進裡屋,兩個青年滿臉不耐煩;忙催促男人,說,「少說兩句,讓木森早點休息。」
從林木森進門,李金鳳就沒說一句話。她默默地幫木森脫下衣服,擦洗後,用被子捂好;坐在床頭,仔細地察看。看著看著,淚水流了出來。林木森伸手輕抹她的淚水,想安慰她幾句,但太累了,不知不覺睡著了。朦朦朧朧,李金鳳也上了床,用身體摟住他,暖暖地,柔柔地,渀佛在雲中騰,在天上飄……林木森感覺在他耳邊,總有壓抑的抽泣聲……
猛然間,屋外有人大聲喊:「金鳳媽媽,快開門——」——
記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