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滿腹狐疑地回到生產隊,他總感到蔡阿毛的神情複雜,話中有話。近來的「政治環境」的確有些古怪;報紙、廣播連篇累牘宣傳革命形勢大好,世界革命形勢大好,我國工農業生產形勢喜人,說是要加強農業的「基礎建設」,讓「五匠歸農」(瓦、木、篾、茅、補);外出「務工」的人紛紛返回,帶來眾多小道消息,含糊其辭地說「北京出事了!」但大家都不敢苟同。
茶館裡談得最多的是部隊的「拉練」、換防。可是部隊的「拉練」、換防,全是夜裡行運。遇上的人說,黑壓壓一片,**百上千人,馬蹄裹布,全副武裝,只見人行,不見聲響。天一亮就不見蹤影,說得神乎其神,沒幾個人信。前二天,一支隊伍來到錢北,找人問路。原來是行軍地圖有誤,隊伍是去德興三天門軍營的,地圖上標明的橋根本沒建,沿著龍溪河走到了錢北還沒見到橋。據說部隊夜行日宿是防美帝蘇修的軍事偵察衛星。這下大家信了,心裡嘀咕起來。想說、想問,又不敢。接上面通知,大隊基幹民兵排集中了,開始了巡夜;社員進城賣菜也要到大隊開證明,大家感到了緊張的氣氛。此刻,林木森才發現,這種緊張的環境也影響了他。是出了什麼事?天,陰沉沉地,又潮又熱,連空氣都有一種鬱悶,令人極不舒服……王興榮走過來,問:「阿乾說你想去青山蠶種場作臨時工?」「大隊不同意。說是現在『五匠歸農』,不許社員外出。」「我看是有人不放心你去蠶種場。哪裡可是『女兒國』,你去了還回得來?」林木森奇怪了,問:「你不也去過嗎?」「我是去建場的,整天挖山開荒栽桑樹。現在可大不同了,哪裡成了『女兒國』。養蠶女可瘋了,中午光膀子睡午覺,傍晚光屁股在河裡洗澡;木森,像你這樣的人去,會被蚌殼精夾牢不放。」「胡扯!德江不蠻好嗎?」「他光棍一根,正好去嘗鮮。」王興榮一本正經地說,「你可是有娘子的人。」林木森笑了。他知道王興榮是在安慰他,心裡卻反起了疑惑,是不是舅舅說了什麼?晚飯時,屋裡的氣氛很沉悶。李阿三進門就埋頭抽潮煙,徐貞女默默地擺上晚鈑,連李金鳳也端碗飯坐到門邊去吃。林木森感到壓抑,沒有胃口,扒了兩口飯,就躺在小床上吸煙。李金鳳望了他一陣,取下碗櫃上的小壇;空的,惱火了。問:「姆媽,上午還有兩個雞蛋,又被姐姐拿走了?」徐貞女支吾不答;李阿三卻接了腔,說:「怎麼,嫌菜不好嗎?街上肉攤魚攤天天都開門,省兩天的煙錢就夠了。才安穩兩天,心又野了……」徐貞女忙攔住男人,說:「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怎麼,我又哪點說錯了?作人要安份,人命由天定,『一苗露水一苗草,一層山水一層人』。不是作幹部這塊料,就老老實實地學作田!你看天康阿爸,撤了副大隊長,照樣在繭站吃甩手飯。這是命!這兩天被人捧了兩句,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怎麼樣?大隊照樣看不上你,『閉門羹』的味道怎樣?」「阿爸,你們說些什麼?」李金鳳叫了起來,她的話音都帶有哭腔,「我想吃個雞蛋也不行……」林木森感到整個胸腔都在膨脹,翻身起床;走到外屋門口,被李金鳳攔住,死力往裡屋推。見她臉上淚如亂珠,林木森的心軟了。退到小床,兩人情不自禁緊緊相摟。李金鳳見林木森滿臉憂忿,低聲說:「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好……」林木森搖搖頭,說:「你這個傻瓜,跟你沒關係。好了。你去吃飯吧!」「不!你不吃,我也不吃。」林木森無奈,正要起身;突聽徐武在外面叫:「木森。木森!」林木森剛迎出裡屋,被徐武一把攥住手腕就往外拖。轉過一個彎,看見金德江等在那裡;林木森明白了。果然,徐武說:「木森,當著德江的面,我向**保證!城裡的事不是我說的。我也不瞞你,是慧麗說的。我哥在家說這事時,她也在場。我哥決沒有笑話你的意思,一直說你能臨機應變,口才好。向**保證!慧麗也是無意中說的。不管怎樣,這件事是我的錯!」「好了。事情全過去了!」林木森說。「過去了?過去了就到我哪裡去聚聚。」徐武住在王富貴的後院。這座三開間三進兩披廂青磚宅,一排三間屋,後院東邊二間是喬巧的,一個外號叫「三姨太」的單身中年婦女。徐武住西邊一間,這屋原是王富貴的雜屋房;徐武到錢北三隊「插隊」,公社只批下三千片瓦;隊裡沒有空屋,便與王富貴商量,每月給他五十分工分,租下雜屋房。王富貴答應得很是爽快,只說,「有些漏,要檢撿。」還自願提供些磚,說,「『知青』也要燒火吃飯,給他披間小廚房吧。」隊裡一撿漏,等於翻新一了遍;開了扇北門,又靠著西圍牆,順屋簷披間小廚房,磚是夠了,可門、窗、屋頂材料還得隊裡出,單是瓦就用了七百五十多片。於是,有人便說,王富貴贏得一個好名聲,還賺到一間半粉刷一新的房。錢北家境好的人家都住這樣磚宅,再好的就像沈梅英家是二層樓房,還要好就是五開間的「牆門」了。林木森曾嗜氣要建座這樣磚宅,因為薛天康家就是這樣磚宅。金娥來娘家時常貶低家裡的房子,說是「蚌殼擺戲台,螺絲殼裡作道場。」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此時,林木森很羨慕徐武這獨門的住房。廚房裡點了三隻煤油爐,熊熊的火,陣陣香氣撲鼻;楊慧麗、錢紅英正在忙,相互打個招呼,林木森來到後院。後院還挺寬,東圍牆邊用細竹圍了個籬笆;徐武這頭堆了好多桑枝麻桿和稻草。想到在田里背著濕稻草奔跑的狼狽相,他不由輕輕舒了口氣。
徐武窺見林木森有些眼熱的表情,當是為了煤油爐,馬上說:
「這是我爸廠裡的產品,十二芯,燒餐飯不需半小時。高興就拿只去用,煤油算我的;院裡還有一桶。」「我不開伙,用不上。」林木森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徐武,院子裡柴草太亂了,小心一點!」楊慧麗說:「就是。我不知說過多少回,他說,柴是『財』,不能送人!」林木森楞了一下,明白過來,笑了。心想,難怪「雙搶」時要在田里奔波,背的是「財」呀!徐武不好意思也笑了,說:「別聽慧麗瞎說!哪天你擔去吧,我也不用。」錢紅英聽見了,說:「給我給我,我一個人分的柴草根本不夠燒。」金德江忙說:「不用。過兩天我給你弄兩捆桑枝來,帶桑皮,又乾淨又經燒。」養春蠶後期採葉要連桑枝一起剪伐,桑枝分到戶後,凡有媳婦姑娘的家裡便是-片搗鼓聲,將新鮮桑枝用木鎯頭敲擊,使皮木鬆散,剝下皮曬乾可賣到收購站。說是可以造紙,還說桑皮紙防水耐用,過去商家寫契約、憑據全用桑皮紙。可制桑皮紙是手工操作,費時費工。而桑枝本是去年新抽的,剝去了皮,自然不經燒。取柴還是兌現?兩者總在矛盾中進行。「怎麼?不領情呀!」林木森見錢紅英有些不自然,轉開話題;笑著說:「『四花旦』今天怎麼放單了?」
「有句話說得好;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我們吵翻了!」錢紅英把嘴一嘟,又說,「還不是因為你!」
錢紅英說著笑了起來。林木森有些糊塗了。
楊慧麗證實道:「木森,紅英是為了『直播稻』;說實話,當時我也替你擔心。紅英可是個『鐵桿保林派』;她堅信你是對的,汪美珍她們說錢紅英是因為和田樹勳的感情糾葛。錢紅英和汪美珍吵了架,翻了臉!事實證明,有時真理的確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林木森笑了笑,問:「錢紅英,你怎麼認為我肯定是對的?」
「因為你是小老大呀!」
林木森聞之一驚,忙問:「等等,怎麼弄出個小老大來了?」
徐武哈哈大笑,說:「你不知道?錢北街上許多人叫你小老大,說是公社陸主任封的。向**保證!當時我也吃了一驚,後來覺得還合適;一個直播稻,一個『數字遊戲』,你確實有過人之處!不像田樹勳那個口頭革命派;一瓶水不響,半瓶水晃叮噹……」
「打住打住!」林木森忙說,「再說下去,我都會不知道姓什麼了。」
菜好便開「席」;楊慧麗首先端起酒碗,朝林木森示意,說:「木森,先敬你!近幾日,你可成了錢北街的新聞人物。如果有得罪地方,請諒解!」林木森回答也爽快:「一切誤會和不愉快,喝了就忘!」大家拍手喊好。徐武與楊慧麗正在戀愛中,卿卿我我;金德江在追錢紅英,慇勤倍致;林木森樂得吃喝自在,一個念頭掠過——高大威猛的徐武愛小鳥依人的楊慧麗,老氣橫秋的金德江追青春麗質的錢紅英,曼妙多姿的朱麗雯的「乘龍快婿」又是何等人士?徐武窺見林木森在笑,正要開口問;門外有人叫
「徐武,徐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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