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的前程被擱淺了。田樹勳陷入了「泥潭」……
「白露」一到,大田的禾苗桿粗苗壯,葉梢泛黃,孕穗綻現;「直播稻」還是翠綠一片,茂密的禾苗剛進入拔節。老農說,「白露不顯頭,割倒喂老牛」。直播稻算是廢了。民以食為天。整個龍溪都鬧騰開了;種了一輩子田的人,竟然會在田里種稻草。千古奇聞!一時間,茶館裡出了眾多的「我早就知道」,曾榮獲直播稻種植「狀元」的錢北大隊成了全公社的笑柄。
蔡阿毛坦然應對,無論嘲諷、忿懣,圴一笑之。李忠良、沈金生諸人只是苦笑,時而發兩句牢騷。
最難堪的是田樹勳。靜下來一想,竭誠盡力推行直播稻起源竟是一件荒唐事。其根本是宗法意識而演變的權勢擴張。宗法關係,是由氏族社會的父系家長制蛻變而來的一種以血緣關係為基礎的社會關係。長期以來,由此產生的宗法思想和觀念左右著國家政體,並從社會組織的形成、生活領域的確立,到人們的思想意識,都深深地烙上了宗法制的印記。田家圩因地理環境獨特而「宗氏」意識更深。
都說青龍困在青龍潭,便得錢北風水「旺而不發」。其實錢北是雙龍聚首,潛在的富貴非一般人可承受。冤有頭,債有主。錢江龍王和青龍的千古恩怨與世人何干?何況青龍港七拐八彎地,而整條錢北港就是一條「龍」;青龍潭是「龍頭」,錢北港是龍身。
田樹勳的阿爸田阿興領著他認真地看過。以錢北港的龍溪口起,由西往東一里左右河港突轉彎折向偏北;這一段是「龍尾」。錢北港偏北而行一里多又轉彎折向北;這一段是「龍腹」。折向北,連通青龍潭,這一段不足三百米,為「龍頸」。若在南面看,就如同一條昂首躍尾,欲騰雲天之驕子。錢北的七個村,六個與錢北港或青龍潭相鄰;「龍尾」是沈家捨(一隊)、王家道場(二隊),過錢北港橋,「龍腹」北面是錢北街和三濱(三隊)、北港(四隊),南面是南港濱(五隊)和龍頸灣(六隊),唯有田家圩(七隊)位於龍頸灣的後面,連平日吃、用水的田家港距錢北南港只隔了一塊桑樹園,不到三十米,連通的卻是上田港。
田阿興告訴兒子,錢北的七個村,其實數田家圩的「風水」最好。田家圩的圩垸呈園形,是顆「龍珠」;由於錢塘江龍王作梗,截斷田家港與青龍潭水脈相通;田家圩沾不上龍氣,就一直沒人能發跡。遠不說,解放二十多年,田家圩連個大隊幹部都沒有。若使「珠入龍口」,說難不難;山不轉水轉,只要將田家港的水流入青龍潭便可。說容易也不容易;要改變大隊的灌溉體系,一要施工有理由,二要說話有權威。理由是人編的,權威靠樹立。林木森到大隊後,田阿興看到希望,他拜訪了田氏的長輩。
田阿興的想法得到了三叔公的首肯。三叔公祖上曾為田家圩首戶,因生強好鬥,漸漸衰敗。三叔公一生習武,原想以武力爭奪錢北的「地位」,反因械鬥而官司不斷,最後連祖屋都賣了,把娘子也氣死了,帶著兒子在田氏祠堂裡安身。有言道,禍福相倚,這倒便他躲過了「土改」。村裡田多的、有錢的都倒了,三叔公的弟子大多成了民兵,他的名望則最高了。三叔公是個恪守禮教的人,一心想光宗耀祖,在三叔公的支使下,七隊把田樹勳也推薦進了「大隊治保會」。雖然有李忠良的扶持,田樹勳趕上了「運動尾巴」,總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好不容易縣裡推行「直播稻」,蔡阿毛和李忠良一商量,讓田樹勳去學習學習。
田阿興得知後,特地回家來,請三叔公、田氏長輩和七隊隊委們吃飯。田家圩一直對田樹勳寄於著「振興田氏」厚望;三叔公一發話,隊委們一商量,認為是個好機會。隊長田阿旺是田阿興的堂兄,也盼望侄子有前途。酒桌上,三叔公、田氏長輩們一發話,七隊選了最好的五石丘來種植直播稻。五石丘是田家圩的「招牌」,解放前就號稱畝產五石(舊制:120市斤為一石)。誰知壞就壞在選在了五石丘,田肥土質好;直播稻禾茂葉旺,儘管田阿旺悟到了促櫱是胡鬧,也趕緊採取了干田促本禾的補救措施,可至今還是綠油油地一片。
早上,田阿旺在街上遇到王富貴。王富貴恭恭敬敬遞給他一支煙,認真地說:
「阿旺隊長,你隊上蒙古羊產了羊羔,一定要賣兩隻給我!」
田阿旺很奇怪,說:「我隊裡沒有養什麼蒙古羊啊!」
「不可能;你隊沒有養蒙古羊,五石丘種羊草幹什麼?」
街上一片哄笑。田阿旺真想「買塊豆腐」,一頭撞死在街上。
田阿旺忍了,可話傳到他娘子耳朵裡;女人肚子懷得孩子裝不了事,阿旺娘子找了堂弟媳。樹勳的姆媽只得一個勁說好話;陪著笑臉送出門,硬把包「椒鹽桃片」塞進堂嫂手上,讓她帶給孫子吃。樹勤娘子春苗見到婆婆帶回的「椒鹽桃片」,馬上端來碗自家曬的筍乾豆。田樹勳喜歡吃筍乾豆,樹勳的妹妹卻惦著這包「椒鹽桃片」,把筍乾豆來歷告訴了哥哥。
田樹勳也是甘蔗地裡嚼黃連,有苦說不出。若不開田頭會,還可作為受害者得到些同情;田頭會上每句話都被人記著,此時他成了眾矢之的。
直播稻象股風刮過,生產隊長們卻還惦著直播稻的化肥獎勵指標。下午,大隊開生產隊長會,剛提到「秋種」;生產隊長們說,「正好,用化肥『吊』一下,種批『早秋菜』。」可大隊幹部都不接茬。隊長們便鬧開了;客氣點的說:「我們總不能駝背跌跤,兩頭不靠吧?」嘲諷的說:「我算是開了眼了,五八年的『衛星』沒赴上,今天自己放上了。」強硬的說:「讓我們在田里種的稻草怎麼辦?抵公糧還是賣餘糧?」最支持田樹勳的沈金生裝著解手溜了,大隊幹部只得推給公社;一邊作思想工作,心裡、嘴上也忍不住地埋怨田樹勳兩句。
田樹勳是個孝子,事情連累了姆媽,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思前想後,田樹勳覺得只有轉移鬥爭大方向;什麼事比田里絕產更讓人關心呢?「階級鬥爭,一抓就靈」。田樹勳早就發現了一個階級鬥爭的新動向——各個生產隊公然打著集體的牌子,耍花樣瞞產私分。
據隊裡人公開說,從1959年初開始,農村就搞瞞產私分;近年好多了,因為已變為合法化了。
瞞產私分首一是收了糧,生產隊不分谷,分米。理由很充足;一是打米要去躍龍港口的碾米房,來回四五里,不方便;二是生產隊蠶房不夠,要用社員住房養蠶,各家備個糧囤,養蠶時不方便。再說隊裡的儲備糧要人看,多看一二囤糧又不要增加人。可細想,雀吃鼠耗的損失全由隊裡承擔,這裡漏洞有多大?
更嚴重的還是在打米上,說是打「八二五米」(一百斤谷打八十二斤半米,十七斤半糠),實際打成「七二五米」(一百斤谷打七十二斤半米,二十七斤半糠);卻仍然按「八二五米」分,社員把分回去的精糠一篩,每一百斤谷的糠中至少能收回碎米六七斤。而就這樣一來二去,每打一百斤谷隊裡要貼補十四斤谷。錢北大隊人均每年分谷二百六十七斤,生產隊為此要人均補貼三十七點三八斤谷;全大隊共計為一千六百九十三人,一年的補貼稻穀高達六萬三千二百八十四斤(相當於一百畝的「湖粳七二」晚稻收成)。
而令人髮指的是這些漏洞,各個生產隊的瞞產竟然是利用「儲備糧」來作掩護。口糧谷所發生的不足,生產隊先用「儲備糧」補上;下季新谷入倉先瞞產補足「儲備糧」。週而復始,使「儲備糧」長年處於賬物不符,嚴重地破壞了「儲備糧」「備戰,備荒,為人民」的基本原則。
田樹勳借口去給阿爸送點「小菜」,進了趟城;裝作若無其事地在縣革委會門口轉了二圈,乘人沒注意,把信直接投進了「檢舉信箱」中。這是「口中奪糧」的事,他不敢讓人知道;就連對阿爸他也沒說。連田樹勳自己也沒想到的是,他投信時正好被一個「關鍵人物」看到了……
這個「蓋子」一揭開,上下都震動;只是並沒有象田樹勳所擔憂的,「會有顆『原子彈』的威力」。
瞞產私分其實是一個全國性的老問題,起源於「浮誇風」;為了迎合「大躍進」,農村幹部怕「拔白旗」,爭先恐後「放衛星」,結果社員連飯都沒有吃。於是,人人「作賊」,隊隊「瞞產」;蔚然成風,連中央都為之無奈。據說,**都為此情況講了一段有名的話:「生產大隊小隊普遍一致瞞產私分,深藏密窖,站崗放哨,保衛他們自己的產品……我以為生產隊的做法基本上是合理的。」據生產隊裡人說,從1959年初開始,先是偷,見什麼偷什麼;青蠶豆、嫩黃豆、特別是紅薯。當時大隊有人監督收穫,白天隊裡挖紅薯時,社員們邊挖邊埋,晚上又去撿漏,撿漏的紅薯比白天收得不會少。撿漏的也是全隊分,這樣一塊地的紅薯要分兩次,費時費力,乾脆就搞「瞞產私分」。
於是,一年兩次「估產田頭會」是一片叫苦聲,彷彿田里垂著的不是稻穗。爭歸爭說歸說,國家的「統購」是硬指標。1962年,國家開始由**、鄧小平主導經濟恢復工作,實行國民經濟的「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上面乾脆制定了「一定二平」,「一定」是核定「統購指標,雷打不動」;「二平」是平均畝產量,豐欠不管;平均人口,生死不管。政策好是好,可「尾巴」太多,年年必須增產,不然怎樣去賣餘糧,交忠字糧、愛國糧、貢獻糧……
縣革委會見了檢舉信,立即發文要求各公社嚴查;公社也下發通知,強調各大隊應「核查『口糧谷』,嚴格制止各種巧立名目,『私分糧食』的現象發生」,各個生產隊以分谷為主,並「加強對『儲備糧』的管理,認真查實,作到賬物相實。」同時通知各碾米站必須嚴格加工的標準,認真登記。
關於直播稻的損失,各級領導也都表了態,只是話說得含糊。領導們說,首先要端正態度,要肯定革命的大方向。干革命就會有犧牲,有時要交點學費。造成了損失,組織上一定會認真考慮,統籌處理。
果然,領導表了態,各生產隊都急於庫裡的糧食分配,誰也沒心思顧及直播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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