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見上田灘田頭圍了一群人;林木森想起早上王阿土在「派活」時嘀咕了一聲,「今天大隊要來我們隊開『田頭會』,肯定是挑我們沒完成『直播稻』面積的『刺』來的。全隊的人都干自己的活,不要攏來……」
原來王阿土為此事讓我去罱泥,看來還是沒能逃脫。
林木森已聽說,錢北大隊的「直播稻」種植面積雖然得到了全公社的「狀元」,但田樹勳對幾個落後隊,特別是第二生產隊很惱火;大隊開會時,大隊「貧代會」主任沈金生、田樹勳等人提出要追究責任。蔡支書則認為,「對新生事物要給大家一個認識的過程;公社也沒有『下文』,何況有些大隊連一畝都沒有種。」追究的話才不了了之。原當這事情過去了,今天卻來開「田頭會」;指名點姓要自己到場,林木森暗忖,看來是給沈心田寫的信惹禍了。
稻禾已經分櫱,田里茂密一片,被風掠起層層綠浪。
隊裡的婦女在紅薯地裡勞動。就要挖紅薯了;必須先把間種的芝麻和地灘的黃豆這些附產品收回去。林木森很敬佩江南的農民,他們酷愛每一寸土地,簡直到了見縫插針的地步。地頭堤沿是蠶豆和黃豆輪種,渠道河灘種有茨菇、芋頭,連紅薯地垅裡都間種上些芝麻。難怪社員們對「知青」不痛惜自留地是又氣又痛又無奈。
看見林木森過來,不時地探望「田頭會」的婦女們有些騷動。
「田頭會」的人剛到,王阿桂便過來讓阿淦去換林木森來開會;婦女隊長阿芳嬸立刻「嗅」出不對,忙追問,王阿桂苦著臉說:「他能幹;大隊要『嘉獎』他!」
婦女們心底是贊同「直播稻」的,每年兩季面對泥土背朝天,最辛苦的是她們;改為「直播稻」,至少可以免除清晨就去拔秧的勞累。此時,她們的對林木森的處境又有些同情了。阿芳嬸讓李金鳳把收攏的芝麻送去曬穀坪;李金鳳不肯去,阿土娘子和蔡紅玉二話沒說,硬把她拖走了。
「田頭會」年年都要開八、九場;糧桑估產、冬修水利、農耕道規劃……往日你爭我吵特別熱鬧。今天卻很是冷清,三四個大隊委,七個生產隊的十幾個正、副隊長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堆,相互遞送「潮煙」,簡單嘀咕兩句,大多都半瞇上眼睛養神。林木森遠遠地就聽見田樹勳在批評幾個落後隊。
「『直播稻』的優勢已經很明顯,苗正秧旺,有不少社員都說,『看著都喜歡。』當初大隊再三動員,要相信科學;提高農業生產的根本就是要『科學種田』。有些人卻自以為是,抱著『老黃歷』不放,搞經驗主義;對『新生事物』持懷疑態度,工作上硬要作『小腳婆婆』,萎縮不前。多種一畝『直播稻』,就可多收幾百斤谷,現在看到了優勢,後悔了?公社要兌現化肥指標,眼紅了?**教導我們說,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這就是教訓……」
李忠良發現林木森後,就一直看著他走攏;見他渾身濕透,臉上、衣服上泥點斑斑,心裡很有些觸動,這是當年那個躊躇滿志、倨傲不羈的林木森嗎?出於同情,李忠良便搶先招呼道:
「林木森來了。聽說你對『直播稻』持有懷疑的態度;今年二隊的『直播稻』只種了三畝不到,現在證明你們保守了。『知青』有文化,應作『科學種田』的倡議者,所以讓你也來看看,一起來聽聽。」
一直蹲在一邊,埋著頭抽「潮煙」的王阿土倏地站了起來,說:
「李主任,木森是個『知青』,農業生產他懂什麼?二隊沒完成大隊的指標是我的責任,你責怪他幹什麼?」
「李主任怎麼會責怪他呢?就是因為他不懂農業生產,所以讓他也來聽聽。」田樹勳輕蔑地掃了林木森一眼,繼續說,「今天大隊在二隊召開『田頭會』,就是讓大家看看;儘管二隊對種植『直播稻』不理解,但二畝多『直播稻』的生長優勢也很明顯。大家可以去七隊看看,去學習、參觀一下,在實踐中得到教訓!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人的正確思想,只能從社會實踐中來,只能從社會的生產鬥爭,階級鬥爭和科學實驗這三項實踐中來。』實踐已證明,『直播稻』是先進的,是科學的。雖然我們的工作遇到了些阻力,錢北大隊還是奪得了公社的第一名!全公社十三個生產大隊今年共完成『直播稻』一百二十六畝;錢北大隊就有四十一畝六分四厘,比第二名的萬豐大隊多了差不多十五畝。在錢北,七隊完成最好,將近達到了十畝,一隊、五隊都是七畝,四隊、六隊是五畝,二隊最少,還有三隊,四畝都不到……」
林木森根本無心去聽田樹勳的高談闊論,他只覺得田樹勳的無知。
七隊種植「直播稻」是花了血本,用了隊裡最好的田「五石丘」;而其他生產隊大都用的是「二類田」,其中一隊最突出,別看沈金生叫得凶,一隊的「直播稻」是種在春上因「機耕路改造」而回墾的「夾生田」裡。如此的環境差距,種植的稻禾能一樣嗎?
林木森感到閒暇無事,細觀「直播稻」禾苗;雖說只比大田矮不到二三寸,翠綠一片,特別茂盛。「直播稻」的種穀用得多,加上播種時的粗心,有的每蔸竟有十四、五株禾苗;密匝匝擠在一起,禾苗細,有的還冒出嫩綠的櫱芽。林木森知道,「直播稻」的最大缺陷就是易倒伏;「晚粳七三」是長穗品種,即使能結穗,如此細弱的稻稈能承載長穗嗎?
林木森看到了希望,我沒有輸!「人的正確思想,只能從社會實踐中來」。**的教導真英明!好勝的心理作祟下,使林木森象只「公雞」——一隻從水裡爬起來,邊抖動著身上被水粘成絡束的羽毛,一邊伸長脖子,準備「決鬥」的公雞。
田樹勳頭一次主持「田頭會」,異常地興奮。在農村,尤其是大隊幹部,必須要懂生產,否則只是個「口頭革命派」,社員會朝你撇嘴巴、使白眼。「直播稻」種植成功,將使他以帶領「科學種田」的身份向實幹革命派邁進了一大步。他必須認真管好「直播稻」;不,還應該發揚光大!
「種了『直播稻』,只是萬里長征走了第一步;我們要管理好『直播稻』,使『直播稻』獲得高產。高產靠密植,農業生產的『八字憲法』中就有這一條。現在要促分櫱,『直播稻』用的種穀比移插要多一至一點五倍;我們抓住了分櫱,也就會有比大田將近增加一點五倍、甚至二倍以上的禾苗。我們保守些,只以二倍的百分之八十五的增產率計算,就能增產……」
林木森感到奇怪,三四個大隊委,七個生產隊的十幾個正、副隊長都是頂尖種田能手,難道沒人發現問題嗎?「直播稻」的分櫱期已經比大田晚了七八天,稻苗本禾纖細,不去幹田促本禾,還要去灌水、施肥促分櫱?「八字憲法」的「密」是合理密植;高產靠密植,簡直是偷換概念的荒唐邏輯!他見田樹勳「卡殼」了,略思索,便嘲弄地說:
「『晚粳七三』的畝產量在六百四五十斤;『直播稻』增產二倍,以百分之八十五的增產率計算,應該是一千六百四十斤。」
田樹勳正為林木森的解圍高興,被隊長們的笑聲驚醒了;他不得已掏出昨晚的計算一看,自己的確寫的是一千六百四十斤。田樹勳一時懵了!鬼摸了腦殼;他悟到林木森是在譏嘲,臉一沉,嚴肅地說:
「是一千六百四十斤,這是理論計算,畝產量可能會有不穩定的因素;但增產是肯定的,雷打不動的。林木森,計算畝產量要有一個慨算,有一個目標……」
李忠良也對田樹勳的誇誇其談而暗自在笑;心想,要是以你的慨算、目標來估產,恐怕連生產隊長們都會被社員們「生吞活剝」了不可。見田樹勳惱羞成怒,林木森又欲與分辯,他忙說:
「樹勳,畝產量秋後再談;你繼續開會。林木森,跟我過來一下,還有些事情問你。」
林木森也是一時衝動,沒料到田樹勳會當場翻臉;跟李忠良走到一邊後,憤憤不平地想訴說,李忠良搶在他前面,滿臉嚴肅地說:
「你很能幹呀!林木森,竟寫信給沈書記,公然反對種植『直播稻』;全龍溪就是你懂『科學種田』?還有,人貴有自知之明;你連最起碼的社會常識都不清楚嗎?怎麼能在城裡冒充大隊的『治保主任』呢?」
林木森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了。他耷拉了腦袋,只有靜聽訓斥了。壓下了林木森的囂張氣焰,李忠良口氣溫和下來;說:
「林木森,犯點錯誤,改了就好,怎麼能破罐子破摔呢?有關『直播稻』的事,蔡支書替你攬下了。蔡支書昨天說,看任何事都要一分為二,林木森能公開表明態度,提出些不同的看法,就證明他對『直播稻』的關心。既然是科學事物,我們就應允許別人有不同的看法。不是有句話,事實勝過雄辯嗎?他還說,你為錢北作過貢獻,現在受了挫折還能關心生產,更應該熱情地鼓勵、幫助你。蔡支書一早就去公社作解釋去了;事情也到此為止。好了。林木森,好自為之!」
林木森傻了;呆滯地坐在田埂上。
徐武還是「出賣」了他!這種事可大可小;平日人們會視作「玩笑」,若有人認真,上綱上線,又是一條「辮子」。他姆媽的!為了場子虛烏有的「招工」,竟然去邀功請賞,出賣朋友。錢北真是是非之地,當時真該和金德江出去。
「李忠良同你說了些什麼?」王阿土過來,關心地說,「這些生產上的事,與你無關;你不必在意!」
林木森沒作聲,連句客氣話也沒說,先拿過旱煙竿抽上一「鍋」。「潮煙」勁大並不嗆;旱煙竿抽的時間長了,裡面殘留煙氣形成了一層「油」。猛地一吸,林木森咳了起來。王阿土笑了,說:「原來是煙『餓』了。早點說嘛!」
王阿土從口袋裡小心地取出三四支煙,笑著說:「木森,別看大隊今天要拔我王阿土的『白旗』;可敬我煙的人還不少哩!都給你。請教一聲,你看這『直播稻』要促分櫱嗎?」
「阿土叔,是種韭菜嗎?」
王阿土哈哈地笑了;說:「行!你還真是『老把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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