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森點燃煙,藉機平穩一下情緒,說:
「我到錢北,有幾個青年和我很要好。特別是王興榮,他很照顧我。幹活時他總讓我挨著他,一旦我幹不動時,就幫我一把。就說翻田;每人都挖六禾寬,他就挖七禾,讓我挖五禾,這樣我就能跟上大家一起完成。王興榮有個『耍伴』叫李新華。李新華原是錢北街上的居民;六四年安置城市閒置居民時,錢北街劃歸錢北大隊『代管』,錢北街的居民也進行了戶口調整,他家因成份問題,『下放』到二隊。李新華那年剛滿十六歲,作農活也是半道出家;王興榮大他一歲,卻已是隊裡的『強勞力』了,王興榮很照顧李新華。六五年冬天,他們去德興賣菜,李新華不小心滑倒,摔到了山崖下,是王興榮救了他,把他背上來。他們成了好兄弟。李新華十五歲訂了『娃娃親』;女方姓朱,叫朱麗潔。朱家是錢北的大地主,也是六四年『下放』到四隊。李新華的姆媽六五年死了,六七年阿爸也病死了,日常生活大多由朱家照顧。作為好兄弟,王興榮也常跟李新華到朱麗潔家玩。李新華身材單瘦,父親曾是湖興二中的副校長,家境不錯,愛抽煙喝酒。而王興榮身材高大,是二隊頂尖的壯勞力。他的話不多,但很樂意幫助人。朱家人口多;有外婆,父母,加上弟妹有六人,解放後朱家開了間『南貨鋪』,『下放』後改作縫紉,對農活根本搞不好;王興榮見了自然會相幫。漸漸,朱麗潔看上了王興榮;朱家的老人想,女兒嫁到出身好的人家要強一些,同意了。事情一擺開,傷了李新華的面子。不同意?婚姻自由,這『官司』告到哪裡都是輸。同意,和王興榮還做不做朋友?『朋友妻不可欺』,加上有人煽風點火,他整天喝得亂醉,到父母墳頭上哭……」
「說,很好嘛!有什麼繼續說。」
林木森見陸寶林滿臉是笑,聽得津津有味;心想,這個傢伙被他的「故事」感染了。接著說:
「一天,大隊『治保會』主任王大明同我在『治保會』談到這事。他和王興榮、李新華都是『耍伴』;他很犯愁,萬一李新華被人挑唆,叫人把王興榮打一頓;雖說依照鄉俗,王興榮只能吃啞巴虧,但事情出了,大隊不能不管。弄到最後還是李新華的理虧。李新華的姆媽曾是『錢北小學』的校長,學生多;錢南村就有學生放『話』,說錢北沒人管,我們讓王興榮觸觸霉頭。錢南錢北歷有矛盾,他們的摻和,弄不好會引起兩個村子的械鬥。說來說去,還是得想個辦法讓他們兩個能和解,堵住別人的嘴。我說,『讓他們結拜一下;名義上的朋友,時時事事都會翻臉,結拜兄弟則不同,有話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成了結拜兄弟,誰還有屁話?』王大明一聽認為有道理。可現在讓他們兩個『結拜』豈不很尷尬。我說:『反正我也是二隊的,平日裡也玩得好,我陪他們結拜。』王大明說,『有你這句話,算我一個。』於是我找了王興榮,他表示『舉雙手同意。』我倆在『耍伴』中又邀了三個人,就拉上李新華一起喝酒。趁著酒興大家把話拋開,王興榮向李新華敬了賠禮酒,事情就掩飾過了場。」
「你們搞結拜,為什麼是七個人?」
「當時也是胡扯出來的。說是七上八下,圖吉利;就定了七個人。」
「沒效仿什麼人嗎?」
「沒效仿什麼人。耍說有什麼效仿?可能依仿了一些武俠小說的影響,好像是本《七俠五義》。」
「七個人中你年紀最小吧?」
「是我年紀最小。」
「原來是小老大喲!沒舉成什麼儀式嗎?」
林木森猛然覺察自己的話太多了;陸寶林要聽的,決不會僅僅是故事。他感覺自已被「套」住了,說:
「燒了香,磕了頭。香是用香煙代替的,燭是供銷社買的照明燭。這些都是吃酒臨時想到做的。儀式本來只是個幌子;走走過場。」
「林木森,你們再沒有作些其他什麼事嗎?哦,朋友兄弟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什麼的。」
「沒有。王大明第二天便後悔了,認為這事辦得不妥。我們找蔡支書承認了錯,蔡支書也批評了我們。」
陸寶林遞給林木森一支煙;漫不經心地問:
「你是不是感到有些遺憾?」
「謝謝!」林木森受寵若驚;接煙時從對方眼中察覺到一種狡詐神色。借點煙,思索一下,說,「沒有。我本來也想只是幫王興榮與李新華和好。」
「朱家應該感謝你,沒說些什麼嗎?」
「朱家沒說什麼;麗潔姐當時壓力很大,躲在家裡哭,怕王興榮挨打,又怕連累家裡。知道『結拜』後,挺高興。」
「麗潔姐?是朱麗潔吧。林木森,你是不是平時很喜歡叫他人哥哥姐姐?還是只叫朱家的人?」
「朱家是開裁縫鋪的,朱麗潔平日幫我縫縫補補的,也就隨口叫叫的。」
「你是住在親戚家吧?是阿三舅舅家,對吧?家裡有舅媽,還有表妹。她們不給你縫縫補補嗎?聽說,你與一個繡花姑娘在談朋友,還是『蠶花娘子』,她叫什麼?」
「梅英,沈梅英。」林木森脫口而出。
「就是嘛,林木森,你表妹叫……對,叫金鳳;我認識她,大大的眼睛,高高的個,是個很樸實的姑娘。你平日吃飯都是她盛的,所有衣服都是她洗的吧;衣服破了舅媽不補嗎?就算舅媽年紀大,眼睛看不清,金鳳的針線差,也補不好;繡花姑娘的手還不巧?需要麗潔姐來替你縫縫補補嗎?」
林木森驚詫了,陸寶林竟對他的「傢俬」如此清楚……
陸寶林把林木森駁得無話可答。他很高興,甚至有些激動。林木森是「錢北大隊治保會」副主任,也算得是陸寶林的「屬下」。由於林木森和王宏銘有一種親戚的關係,陸寶林便對他-直持有好感;七月的一天,王宏銘批評「治保會、治安大隊」工作方法「簡單、粗暴,還是過去逼、供、信」這一套。三兩句話後,他重提「錢北的『大批判欄』現場會」;流露出,「調一二個『文化人』充實『治保會』的革命鬥爭力度」,陸寶林搶先提出,「錢北的林木森不錯,能寫會畫;調他來,公社的『大批判欄』就會生動活潑了!」可王宏銘只一笑;轉開話題,臨走時又留了-句,「**說過,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看看你們寫的東西,不說語法,文字通順,不到一百個字的一篇東西,錯別字就有十七八個!」陸寶林回頭一想,知道王宏銘是嫌他小看了林木森;心想,你給林木森一個副主任也可以,省得老子絞盡腦汁,編些狗屁材料。
但是,要說「筆桿子」比「槍桿子」強?老子不信!**說,「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當年沒有「鐵血軍造反兵團」,公社七七八八的「造反隊」就不會偃旗息鼓,也就沒有龍溪的「大聯合」。耍嘴皮算什麼?老子三言兩語,不就把「錢北秀才」駁得體無完膚了。這小子還他媽的想用故事來「套」我?關老爺面前談大刀,不知刀比脖子硬。心裡一得意,他反而有些不忍了;再想想,這小子還他媽的和王宏銘沾親帶故,多多少少也算是一夥子的。他語氣一轉,很誠懇的說:
「林木森,你也參加了『清查工作』;朱麗潔的家庭背景很複雜的!大地主、資本家、還是『偽職人員』。根據對『舊檔案』的清查,『**救國太湖別動隊』的司令就是她姨父沈英傑;這個陰魂不散的『湖匪』,至今還被一些人奉若神明,特別是『錢北人』。林木森,『佔據』大王島上的沈英傑當年也是搞『七兄弟結拜』,以小老大身份稱雄南太湖。還有,沈梅英家的成份是上中農;她爺爺解放前開繡坊,社會關係也很複雜。林木森,我們對你執行『隔離審查』,肯定是掌握了大量的證據。希望你能端正態度,認識形勢,交代清楚,爭取寬大處理。最好能夠立功受獎。好,我們給你時間,好好考慮。」
陸寶林走後,林木森感覺有一股恐怖的氣息在室內徘徊,擴展。使他感到惶恐不安,彷彿又回到了-九六六年九月八日……
林木森認真地回憶與陸寶林交談的每一句話,仔細地琢磨陸寶林每句話的含義。「結拜」是有錯,但也不至於是非法活動。朱家社會背景複雜,與「湖匪」沈英傑的特殊關係,朱麗潔的家庭出身……這些都與我有何關係?還有,怎麼把沈梅英也牽扯進來?還有她的伯父沈榮根,他不還在城裡商貿部門工作嗎?
林木森作夢也不會料道,陸寶林所談之中最關鍵的話竟然是:「『佔據』大王島上的沈英傑當年也是『七兄弟結拜』,以小老大身份稱雄南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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