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14
天已經亮了。
西山青雲堡,今日張燈結綵旗旛林立,諸路頭領帶著麾下最得意的戰將與士兵們雲集此堡,前來參加今日的重大會議。
每逢此時,便是河東義軍的盛況。還經常會吸引一些百姓們前來圍觀。孟德從接到楚天涯的號令之後,馬上著手準備。現在,整座天龍山都已遍佈崗哨與旌旗,遠遠望去,氣勢磅礡一片威壯。
可是日上三竿了,楚天涯仍然未到。按照預定,他是昨天晚上之前就該趕到青雲堡的。
諸路頭領與軍士們都有點焦急了,就怕楚天涯在路上是出了什麼事。青雲堂上,焦文通與一些頭領們已經聚在這裡,等候多時。在場眾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急脾氣莽漢子,等了多時不見主公前來,急躁之餘都有些擔心起來。
「主公今天是怎麼了,不會路上出事吧?」
「別瞎說!河東境內千里之地,誰還敢對咱們主公不利?」
「難說啊!……那你說,主公為啥這時候還不來?這會議是他老人家約的,現在卻又遲遲不來!」
焦文通一直端坐在上席,聽到下首一群人在那裡嘰嘰喳喳,不由得拍案而怒:「閉嘴!」
滿堂頓時噤若寒蟬。焦文通的威信,向來是極高的。
焦文通站起了身來走到堂中,沉聲喝道:「主公的事情,是爾等可以議論的嗎?」
「是,屬下知錯了!」手下的頭領們慌忙認錯。
焦文通冷哼一聲,厲聲道:「等候片刻怎麼了?主公就是讓你們去死,你們敢說個不字?」
「屬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你們還知道?!」焦文通怒不可遏的道,「多等片刻便如此浮躁,形如婦人,丟人現眼!!」
眾人被他罵得唯唯諾諾大氣都不敢喘,剛剛聊得最歡的幾個頭領更是縮起了腦袋,乖乖的坐了下去不敢冒頭了。
大家都在心裡不約而同的想道:焦二哥什麼時候這麼維護主公了?看到我們背後稍稍議論了主公兩句,他比自己被人罵了還要憤怒……
正在這時,孟德大步走了進來。眾人連忙起身抱拳,「孟七哥!」
「兄弟們都來了。」孟德抱拳回了禮,走到焦文通身前低聲道,「二哥,主公有快馬前來報訊,說昨日突發小事,因此耽誤了行程。現在主公已經在路上了,會在傍晚以前趕到。他讓眾家兄弟先行歇息,凡事可以明日再議。」
「什麼突發事件?」焦文通頓時將眼睛瞪作銅鈴一般,「主公無小事,他的事,便是山寨之大事!七哥可曾問清楚?」
「不曾……」孟德迷茫的搖頭,「前來報信的小卒不敢多說,孟某也就沒敢多問。既然主公說了推遲一日,那我們就依言照辦就是。」
「不成。常言道軍令如山,豈可朝令夕改?」焦文通雙眉立豎臉色嚴峻的沉思了片刻,說道,「旌旗不散兵馬照樣列隊,讓眾頭領就在這青雲堂上等候主公,直到主公抵達青雲堡,再聽他吩咐行事!——主公說讓眾家兄弟休息,是體恤下情;咱們接到的軍令卻是今日在此參加會議,因此不能散漫自去。七哥以為如何?」
「二哥言之有理。咱們不是一盤散沙的山寨了,是紀律嚴明的軍隊!」孟德也深以為然的點頭,「那就等!哪怕等到半夜,也必須是主公到了青雲堡再作定奪!」
「好,那就這麼定了。」焦文通果斷道,「眾兄弟們,耐心在這青雲堂上等候主公!就是天塌下來了,也休得慌亂散漫!」
「是!!」眾頭領一併應諾。
眾頭領應了諾,全都安安靜靜的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也沒人交頭結耳竊竊私議了。
孟德左右看了一眼,心中暗暗滿意:很好。看來焦文通去了一趟小蒼山和主公打了一次獵以後,已經深刻理解了主公的用意。主公要的不是一群烏合之眾,而是一支有紀律有韌性、絕對服從命令的軍隊!
青雲堂裡,一片靜寂。雖然有了一百多個性情火爆的莽漢聚集,卻安靜得能夠聽到呼吸之聲。有些頭領平常一直都習慣了大大咧咧的,讓他們這麼乾坐著、還得坐得腰板挺直,簡直就比綁了他們還難受。但看到今日這青雲堂上氣氛非同一般,這些人也就不敢造次了。就是骨頭皮肉都坐得發癢了,也不敢隨便動彈一下。
焦文通端坐在上首,如同入定的老僧紋絲不動。下面的人看到就連他這尊大神都在耐心等候不作半分造次,也就越發不敢鬧騰了。
就連青雲堂上的頭領也是這樣的規規矩矩,就不用說在寨裡寨外站崗的普通士兵了。經過大半年的磨煉與約束,西山數萬山賊儼然已經脫胎換骨,變成了一群紀律嚴明唯令是從的士兵。現在別說是乾等,就是山崩海嘯了他們也不敢妄自離開自己分配的崗位。
楚天涯向來最看重的就是紀律,從他在太原率領百人隊伍的軍巡開始,就一直把「紀律」擺在第一位。到了西山,更是如此。
如果上山來看熱鬧的百姓驚愕的發現,這些站崗放哨的「山大王」位個個都像是泥塑菩薩,哪怕你伸著手在他們臉前晃,他們都不敢隨便動彈一下。但只要有人說了出格的話、做了出格的事情,他們又馬上像下山的猛虎,以最快最迅猛的速度將人勸阻或是制服。
紀律即是威嚴,即是戰鬥力。百姓們越來越覺得,河東的山賊,大宋的軍隊,更像是軍隊。和他們在一起一點也不用擔心被欺負,太有安全感了。
午時過後,楚天涯一行人才抵達了小蒼山,在這裡稍做歇馬。
這一行人當中,有前去赴會的楚天涯、白詡等頭領,也有千名虎賁騎兵。另外,還有第一次在公眾面前亮相的「十二青衛」。因為是重要的場合,他們都穿了統一的「制服」陪侍在楚天涯的身邊——青色的衣袍,胸前和披風上各有一個尖刺虎紋盾牌的刺繡。
這個圖案是何伯設計的,老爺子現在對於鼓搗這些東西特別有興趣。比喻起名字、取名號、設計logo。這個尖刺虎紋盾牌的logo,倒是挺有特色,楚天涯看了哈哈大笑之餘也挺滿意。於是何伯還叫鐵匠馬上鑄造這樣的令牌,以便號令青衛。他甚至閒來無事給楚天涯未來的兒女,想好了幾十個名字,只備取用。
楚天涯心想,人們都說「老頑童」,看來人老了的確是會比較貪玩,如同回到了兒時一樣。
在小蒼山歇馬時,楚天涯派出報信的快馬折回,報知主公說,孟德與焦文通號令全寨頭領與將士在原地等候,並沒有各自散去歇息。
楚天涯聽了,會心一笑,點點頭,也沒多說。
坐在他身邊拿著水壺喝水的蕭玲瓏有點不解,納悶道:「天涯,二哥與孟德為什麼要這樣做呢?讓大家一直傻等著,豈非是不近人情?」
十二青衛當中,也可以說是整個河東義軍的十幾萬人裡,也就只有蕭玲瓏這個「護床使者」敢這麼稱呼楚天涯了。
而且旁邊的人聽了,也不會覺得失妥。
楚天涯笑了一笑道:「你呀,隱居山林離開太久了,不太清楚這段時間河東義軍的變化。」
「有什麼變化?」蕭玲瓏越發納悶了。
「變化就是,以前我們是山寨響馬;現在,我們是軍隊。」楚天涯說道。
「區別呢?」蕭玲瓏追問。
「前者是義氣相投,大家自由相聚;後者是令行禁止,一切行為都有紀律約束。」楚天涯說道。
蕭玲瓏好似有些意外略微一怔,但她畢竟是聰明人,馬上就想明白了。於是笑道:「那你這個主公錯過了預定的時間,遲到了,是否也該要受到紀律的懲罰?」
「當然要了。」楚天涯說道,「雖然我是主公,不管出於什麼樣的原因,遲到了就是遲到了。你問白詡,我這樣的過錯該要受到什麼樣的懲罰?」
白詡便走了過來,微然一笑道:「視情節輕重,可分別處以勞役、降職、監禁、驅逐甚至是處死。」
蕭玲瓏不由得面露愕然,「就連主公,也要接受這樣的懲處?」
「當然。」白詡淡然道,「軍令與紀律都是出自主公之手,第一個要遵守的人,就是主公。而且主公很早就有言在先,在河東義軍當中,任何人只要犯了軍令,必遭嚴懲。大宋官場與軍隊裡盛行的『八議』,絕對不在河東義軍當中適用。」
「那主公今天遲到了,該要如何懲戒?」蕭玲瓏都稍稍有些提心吊膽了。
白詡微笑道:「因為事出有因,而且沒有釀成重大的噩果,主公接受『勞役』的懲戒就可以了。待會議罷後,主公要在青雲堡的鐵匠鋪或者木器坊裡做三天苦工。」
「你說真的?」蕭玲瓏有些愣了。
楚天涯微笑道:「飛狐兒,別逼問了。他是說的真的。規矩是我定下的,我必須帶頭遵守。否則以後我再下令,誰還聽從?——焦文通與孟德他們帶人在青雲堂上等候沒有散去,就是因為軍令大於山。我前些日子下達的軍令說今日召開頭領大會,今天雖然派了快馬去說明原因並說他們可以歇息明日再議。但是我個人的口頭承諾遠遠不如正式下達的軍令重大——就是這麼個意思!」
「我明白了……」蕭玲瓏緩緩的點頭,再次看向楚天涯,彷彿眼前的這個男人、昨天還和他溫存纏綿的半夜的情郎,的確是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要不你還是把這一身行頭換了吧。」楚天涯指著蕭玲瓏身上的青色「制服」衣袍笑道,「你可是河東義軍的十二首領之一,哪能以這個形象出現在青雲堂?」
「我不換。我即是十二首領之一,也是青衛的一員。這有什麼不妥的?」蕭玲瓏撇了撇嘴,「怎麼,你是不想讓大家知道我們的『親密關係』?」
蕭玲瓏就是這樣的,從來不喜歡繞彎子,直接就將了楚天涯一軍。
「我有什麼好怕的?」楚天涯輕鬆的微笑,「等這次的軍事演習完畢後,我們就成親——我非但不怕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我還要向全天下宣告,你蕭玲瓏,不僅僅是大宋的飛狐郡主、河東義軍的頭領,最重要的,你是我楚天涯的老婆!」
蕭玲瓏抿然一笑,低下頭喝水吃乾糧去了。有意無意的,她側過臉瞟了一瞟朱雀所在的位置,只見她側坐在一個樹丫上,垂下一條修長的美腿來輕鬆的左右搖晃,披風的下擺如流蘇般隨風飄揚。
朱雀,也在看著她。
兩個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暫的相遇,然後又馬上分開。
他們都看出來了,對方的心情很複雜。
貴人和她師兄玄武背靠背的坐在一根樹樁上小憩,左右輪著眼睛看了看蕭玲瓏,又看了坐在樹叉上的朱雀,嘴巴時時的嘟起。
「你省省吧,沒你什麼事了。」閉目養神的玄武冷不丁的道。
「關你屁事!」貴人氣鼓鼓的用背頂了他一下。
玄武不說話了,嘴角漾起憐愛的微笑。
「你要幫我!」貴人不死心,又用後背去頂他。
「現在我只會做一件事情了。」玄武道。
「什麼事?」
「你說呢?」玄武的聲音裡透出一絲笑意,「我不再是裘傷,而是十二青衛之一,玄武。」
「你好悶!你好煩!你好討厭!」
「你要是吵到主公休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哼!……」貴人不說話了,委屈的弓下身來抱著自己的膝蓋,嘴巴嘟得長長的。
身邊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貴人側頭一看,蕭玲瓏朝她走了過來。
她急忙起身。
雖然「天後」在十二青衛當中排名最末,但傻子都知道,她的身份與主公相差無幾。很多時候,就連主公都會讓著她、寵著她。
這時,貴人看著蕭玲瓏的時候,眼神中都流露出敬畏。這還不僅僅是因為她與主公的關係,更多的,是她們一群人在天樞峰上修煉的時候,蕭玲瓏曾經救過她的性命。
「你怎麼了?」蕭玲瓏走到她面前,面帶微笑的問。
「我……沒事。」貴人勉強的嘿嘿乾笑。
「在我面前,也要掩飾?」
「既然你都知道了……也就不用問了嘛!」
蕭玲瓏會心一笑,抬起下巴朝坐在另一邊休息的楚天涯努了努嘴,「還不過去?」
「啊?」貴人驚訝的張大了嘴。
「難得我良心發現,讓一點時間給你。」蕭玲瓏淡然道,「下山兩天了,你都還沒有和他單獨說過一句話,現在正如百爪撓心,對不對?」
貴人尷尬無比的嘿嘿傻笑,只得點頭。
「我隨時會改變主意的。」蕭玲瓏說道。
貴人一愣,抬腳就朝楚天涯走去。
蕭玲瓏看著她抿然失笑,搖了搖頭,輕輕的歎息了一聲,就坐在了貴人剛剛坐的地方。
玄武馬上站了起來,站得如同標槍一樣的直。
蕭玲瓏半點也不在意玄武的反應,隨意又庸懶的坐著,隨口道:「你不是很喜歡你的師妹麼?看到她和主公這樣,你心裡沒有異樣?」
「她喜歡,就夠了。」玄武答了這幾個字,信步走開不和蕭玲瓏搭腔了。
蕭玲瓏無可奈何的搖頭笑了笑,「老爺子這都挑的一群什麼人哪,一個比一個怪!」
楚天涯硬著頭皮,喝下了一碗貴人親手調製的草藥,入口很苦,喝完了卻唇齒餘香。
「什麼東西?」他奇怪的問。
「你都不問是什麼,就喝了呀?」貴人嘻嘻的笑,「萬一是毒藥呢?」
「那我也認了。」楚天涯笑道,「要是我身邊的青衛也要害我,那我還活著有什麼意思?」
貴人笑逐顏開的道:「我當然不會害你啦!——這是固本培元的養生良藥,專給男人補充精氣神的!」
楚天涯一愣,「你覺得我需要嗎?」
「當、當然需要啦!」貴人一愣一怔的道,「小別勝新婚,天後那麼漂亮,你又那麼愛她……」
楚天涯看著她,眼神有點愣,眨了幾下眼睛。
貴人也一愣,急忙吐了一下舌頭的挪開了往旁邊走,邊走邊說:「千萬別告訴老爺子,不然他會收拾我的!……青衛不該如此多嘴,該打、該打!」
楚天涯啞然失笑。
小半個時辰後,隊伍重新出發。所有人都有馬匹,楚天涯讓大伙全速前進,直接奔往青雲堡。
等楚天涯一行人趕到天龍山時,已近黃昏。
楚天涯的馬匹剛剛踏入青雲堡地界,漫山遍野的歡呼已然雷動,旌旗翻滾宛如波濤。孟德派出的衛隊整齊出迎,青雲堡的城頭之上金戈閃耀將士威武,一片莊嚴齊整的景象。
時隔多日重回此地的蕭玲瓏有些目瞪口呆,輕聲道:「天涯,這裡的確已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太不可思議了!」
「那是因為你離開得太久,才會一眼看出這些變化。」楚天涯微笑道,「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只會感覺順其自然。一切,只在潛移默化中進行與完成。」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是這個意思麼?」蕭玲瓏笑道,「我看得出來,你現在很得意。不過嘛……也的確是有那麼一點點東西,值得你小小的驕傲一下!」
楚天涯呵呵的一笑,轉頭看向她,「到目前為止最值得我驕傲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