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想挾武自重?」
徐正清陡然厲喝一聲,往前邁出一步,強大的力量蘊含在腳掌之上,落地的一瞬間,地面上的磚石立馬就碎裂開來,恐怖的裂痕沿著他腳掌邊緣以一種驚駭的速度鋪陳開來。
短短一眨眼的瞬間,就形成一個三尺方圓的圓形塌陷,似一個密密麻麻的蜘蛛網。
「我大乾軍隊之中,每年都要招收不少武道高手,其中不乏一些在江湖中都可以稱作豪俠的人物,但軍隊不是青樓酒肆,你想放肆就能容你放肆,你是頭虎也得趴著,是條龍也得給我盤著。」徐正清一步踏上前來,雙目如烏雲一般,數十年積累的凶狠氣質,在此時全部一下子脫掉溫良謙恭的偽裝。
他雖說在第四營這種後勤編製帶了四五年,可是以前也在戰鬥營裡呆過,也是殺過人手上沾滿鮮血的狠人,此時爆發出來的怒火,挾裹著上位者居高臨下的威嚴,簡直有種能將人嚇得腿肚子發軟的氣息。
「我可從未有這想法,倒是都尉大人,咄咄相逼,難道想以手中大權打壓監察之權?想要專橫獨裁?」
楊玄語氣之中正氣堂堂,雖然看似被逼到了絕境,可氣勢上卻是絲毫沒有收到挫傷,人心正直,天地都不能歪曲,何況是幾句話!幾句狡辯!就如同黑夜的陰霾如何能掩蓋白晝的光芒!
不等徐正清找到說辭辯解。楊玄話鋒陡然一轉,變得難以捉摸起來。
徐正清被楊玄這尖牙利齒質問的有些捉襟見肘了,看似佔據了上風。可句句應答都要絞盡腦汁、費盡心機,如今還能支撐片刻,可繼續爭執下去肯定會有詞窮的時候,此時心中本是憋了一腔的怒火,卻陡然發現楊玄態度一下子緩和了下來,他第一感覺不是輕鬆,反而更加的謹慎。心中泛起一陣莫須有的寒意。
楊玄微微一笑,說出了一句讓徐正清車頭徹底感覺顏面喪盡的話「而且我忘了告訴大人,十二年前監軍從文官體系併入軍部之中,雖然諸多軍法都做了改動,但是有寫條款卻還是沿用的老規矩。」
徐正清臉色異常的難看,眉頭緊皺,扭過頭看了一眼身旁臉色同樣有些難看的幕僚。
那半百老者此時噤若寒蟬,先前話才說了一半就被徐正清搶斷。而後兩人爭執愈發激烈。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他就更是不敢插嘴,他本打算將這後面半句話吞下肚子裡。權當不知道,因為這話甩出去就是狠狠在扇徐正清的耳光,可卻沒想到楊玄一個弱冠少年。對軍中這些細小入微的規矩都瞭解的如此清楚。
此時講出來,可謂真是不折不扣的打臉啊,真不是這傢伙一開始是忘了,還是故意要拿徐正清尋爽快,同時也狠狠坑上自己一把,如果真是後者。那這少年的心智之機敏,之鎮定簡直可稱恐怖。
完全就是將整個局面都牢牢掌握在手中。才會將事情做到如此境界。
其實他一開始完全就可以憑借這個細小的法規來避開徐正清的攻勢,可他偏偏正面據理力爭,要從道理上氣勢上,狠狠將他踩上一腳,而後才祭出最後的殺手鑭,再狠狠痛擊一記,讓林正清毫無還手之力。
楊玄神色一片坦然,默不作聲看著那幕僚,似在等待。
此時此刻,這幕僚即便是明知此話說出去是打徐正清的臉也不得不說了,因為軍法如山,連私下違逆都是大罪,何況是在光明正大的場合之下篡改軍法,他低著頭,不敢去看徐正清那已經微微色變的臉龐,在旁小聲說道:「都尉大人,十二年前軍法改革的時候,確實有些規矩還是沿用的以前的老條令,監軍在行使監察職權的時候,不用對軍事長官行禮,同時不受節制,不過僅僅是局限於軍部之下。」
「嗯?」聽得這番話,徐正清神色突然變得僵硬起來,這句話無疑將他推入了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
重蹈覆轍也就罷了,而且還是被人一句連著一句,一直這般刺激倒這種地步,才被這般輕描淡寫的扼殺掉所有出路,好像自己方才與他爭辯了半天,全然就是一番笑話,就好像一個獵人看著陷入陷阱之中的獵物在毫無意義的掙扎,這種羞辱之感深深的刺激著他的內心,讓他近乎於發狂,臉色一片青黑。
楊玄面色依舊平靜,其實他本來也不不清楚舊條令是否在改革之後繼續沿用,但是他卻一絲不差的抓住了徐海清身邊那位幕僚的神情,洞悉人心本性,楊玄將他的心理情緒分析透徹,在加上自己腦海中一點模糊的記憶,自然便猜中了這件事情。否則他便是有通天徹地的本事,也不會將幾十年前的軍法條令之中的一些旁枝末節都記得清清楚楚,除非專門幹這一行,比如徐正清這位幕僚,否則換了任何人也難以記住。
徐正清看著楊玄似乎並沒有在這問題之上咄咄相逼,略微鬆了一口氣。
倒不是怕楊玄能將他如何,只是這般糾纏下去他面子上實在有些掛不住。
楊玄如今也只是想壓制住他的氣焰,讓他稍微服軟,好接受自己的提議,也並不想一次將他推入絕境。
如今撕破臉皮是肯定的了,但是必須撕的有意義可言,單純為了整治徐正清,未免太過不值。
徐正清微微咳嗽一聲,緩解了自己的尷尬,而後黑青著臉色,雖然語氣逐漸平靜,但是依道透著一股惱怒的情緒在其中,皺眉說道:「不知倒這位監軍大人初來乍到,對軍營裡的情況熟悉了沒有,如今就開始行使監察職權是不是有些意氣草率,我勸你還是不要把書院裡意氣風發的那一套帶到軍隊中來。」
此時來的倉促,徐正清根本不知道楊玄的底細,只是憑借楊玄那一封奏疏猜測,此人應該是書院裡的學生,將他這番舉動當作了意氣用事,這番話看似是一種勸誡的語氣,其實包含了濃重的威脅。
楊玄心中寧靜如水,念頭清晰,無論場中局勢怎麼變化,他都是一副處之泰然不為所動的樣子,陷於逆境而不驚,處於順境而不驕,每一縷念頭都直指本心,因為他知道今天自己要幹什麼,對具體落實的過程也把握的井井有條,甚至這徐正清的每一個反映,每一個對策,都在他腦海中預先推測了出來。
「都尉大人此言差矣,末將並非書院出身,從小習武,至今已有八載,至於軍隊中的這一套,末將平日裡也有讀過一些兵書,雖然不敢說有將才,但是一些大致條理還是清楚。我大乾軍隊的性質是什麼?是威武之師、仁義之師,這兩個定義是當年憲宗設立樞密院時定下的,我所言可有差錯?」楊玄平靜問道。
場中眾人都不說話,因為楊玄所說的都是句句屬實。
「如今鷹眼衛眾士卒身受重傷,卻不予醫治,實在和仁義之師、威武之師相去甚遠,連蠻族都不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鷹眼衛士兵都是囚犯的緣故?如果是,末將還需向都尉大人請教,不予醫治這個命令到底是軍部下發的、還是貴營自己定下的規矩。如果不是,那又是什麼原因,還請明講。」楊玄雙眼盯著徐正清,連眼也不眨一下,語氣溫和,可句句措辭都透著一股無處不在的殺意,讓人無論怎麼回答都要觸線。
徐正清此時是真正認識到了楊玄的恐怖之處,雖然此人資歷淺、職位低,但是難纏的程度竟然比他的頂頭上司裴鉶還要高出無數倍,不僅文章奏疏寫的猶如口誅筆伐,自身實力也是強大至極,最為重要的,是此人的心術,簡直強大到了一個近乎妖孽的地步,不僅意志堅定,處變不驚,而且心思極為縝密,對各種律令都記得清清楚楚,顯然平時十分用心,扣帽子拉虎皮這些攻擊人的手段,更是用的爐火純青。
「此子絕非善類,今日還是一鷹眼衛的監軍就能有如此手腕,將我逼迫到如此地步,若以後爬到更高的職位上去,那還了得,得盡快除去!今日你佔了理,我卻是爭不過你了,可你日後最好不要露出破綻讓我抓住,否則老夫整治你倒死!」徐正清微微發黑的臉膛忽然湧現出片刻平靜,而後說道:「自然有因。」
「請講。」楊玄平靜說道。
「陽關如今戰事吃緊,前些日子第一軍更是和蠻族打了一場大仗,藥材消耗甚為厲害,自然有捉襟見肘的情況發生,如此有些拖延也實屬常情,你莫要在這問題上糾纏不清,擾亂後勤佈局。」
徐正清此時態度雖然依舊有些強硬,但是卻找起了借口進行遮掩,明顯心中底氣不足了。
「哦,原來是這個緣故,那也情有可原。」楊玄一副恍然的樣子,慢慢開始給徐正清台階下了,只是語氣措辭依舊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而後話鋒略微一轉,問道:「可據我所知,一個月前第一軍和蠻族科爾沁部的大戰是大獲全勝了,應該沒有多少傷員才對,再者,鷹眼衛回關的日子已經是在兩個月之前了。」
徐正清默不作聲的看著他,倒是出人意料的沒有反駁,因為楊玄這話已經將他方才一番言辭中的所有破綻全部挑了出來,並且語氣溫和,沒有藉著這些由頭對他咄咄相逼,他自然沒必要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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