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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便是楊胤,至於為什麼?估計與他父親有關,楊玄是如此猜測的。
因為在族人口中的楊雍是一個畏戰怯死之輩,而在玄鐵衛的眼神裡,楊玄所能夠感受到的便是那些謊言的拙劣。
而能夠造成如此大反差的人,唯有楊胤一人爾。
楊玄職然知曉了這點,如今便不難推測出楊胤的意圖來。
將他留在侯府之中看似是當親信嫡系培養,實際上卻是一種變相的圈養,就算他擔任了侯府內總管事,可依舊有那些老管事的掣肘,他很難接觸到實質性的權利,或許幾十年下來真可能博取到楊胤的信任,可倒頭來也只能是個奴才命,他絕對不甘心如此。
楊玄抓著茶杯的手青筋縱橫,杯中的茶湯以一種極快的頻率顫動著,細密的水珠都跳了起來,跟他此時心境相似。
怒火中燒,可卻不敢流露出來。
楊胤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楊玄一眼,也不需要徵求他的意見,在旁人看來,這種充滿誘惑的施捨也不會有人拒絕。
所以楊玄如今坐在角落中,也沒人注意到他的神情。
楊胤說完這話之後便停頓了下來,用一種平和的目光看著兩位執裁,等待著他們的決定。
當然這只是一個象徵性的流程罷了,楊胤在宗堂之中積威甚重,楊克、楊憲兩人在沒熱血上頭的情況下是不敢直接駁斥他的決定,也不贊同也不反對,在人看來自然是默認的意思了。場中氣氛一片壓抑,默默等待下文,因為楊胤選擇的出手方式實在太有鋒芒,他如果想單純。的扶植楊玄做自己的嫡系,大可直接提拔就是,何必用這種兜圈子的方法,實在沒這必要應該還有企圖。
楊胤點了點頭,而後繼續說道:「楊力以罰,那再說說楊靖的事情。」
四下俱靜無人吭聲。
「族規之前,一視同仁,處置有失偏頗也容易遭人詬病……」
楊靖原本躺在椅背上的身子慢慢直了起來,目光凝重。然而楊胤依舊目不斜視,彷彿在照本宣科一樣,卻無人敢去打斷他。
「楊靖在宗堂之上動武,罰不與祭三年!」
此言一出,堂下眾人終於算是看清了楊胤的目的,只覺得涼意逼人。
不予參加祭祖大典,聽起來似乎是個無關緊要的懲罰也並沒有削去任何職權,但卻從家族血統關係上直接作出了排斥。
如此一來楊靖所有的美夢都一併落空,三年之內他是休想陞遷了,本來他還打算趁著楊克、楊憲兩個老頭子退居二線之後能夠去接任執裁之位楊胤如此一招直接給他來了個釜底抽薪,就像是一盆涼水毫不留情的澆滅了他所有的野心。
但這一切都與楊玄沒什麼關係。
坐在那被人遺忘的角鼻裡,他心中怒火漸漸平息,並不是因為楊胤出手打壓他的仇敵因而心情好了一些。他仍在考慮楊胤之前對他作出的懲處,這番舉動雖然用意偏惡可仔細想來卻是給了他一個台階,或者說是理由。想到其中關鍵之處,楊玄緊握茶杯的左手慢慢鬆開,長長吐出一口氣。
宗堂之下,楊胤負手而立,目光沉穩。
場下一片俱靜,沒人敢站出來反對或者說是腑和上兩聲,便是楊靖平日裡行事專橫狠辣,此時坐在那裡也默不作聲,接二連三降臨的重創讓他神情有些恍惚,雖然楊胤並未剝奪他宗堂議事的頭銜,但各種處境已經表明,他快要走投無路了。一種姑且可以稱之為瘋狂的情緒在他心中慢慢醞釀著。
「既然如此,不給我活路,那我就殺出一條活路來,就算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
以前他還有所顧忌,哪怕被楊玄用那些證據抵住了咽喉,他也沒有作出以命相搏的打算,可現在他被楊胤一招逼入了絕境之中,三年之內他被壓制在現有的局面中無法動彈,而事實卻是,他還能扛過一個月便算是奇跡。
當然他也不是蠢貨,不可能當場死磕,將這種凶狠的情緒慢慢壓制,目光變得的平靜,而後化作迷惘。
「諸位可有異議?。」楊胤聲音響起,毫無咄咄逼人之感,只是很普通很平常的徵詢意見。
可是在場卻沒人敢應聲,一片俱靜。
「叔父,我有話要說。」楊玄心中思量許久,起身說道。
楊胤似乎有些意外,目光循聲而去,落在楊玄身上,平和如水,只說了一個字:「講……」
楊玄被這平和的目光籠罩著,頓時有種難以呼吸的感覺,並不刺人也沒有任何緊迫之感,而是一種純粹的壓力,不是由那目光強加而來,而是從自己心中滋生,他將白光微微收攝一絲,而後將心中雜念除盡。
他的心性經過佛法的洗滌,加之一次次的磨練與徹悟,如今已經到了一種難以動搖的地步。
楊玄只停頓了一瞬間,而後平穩的聲音響起「叔父之前所說極是,侄兒確實心性浮躁尚需磨練……」
楊胤並不回答,只是平靜的看著他,等待下文。
「所以恐怕難當內總管事之任,侄兒願去陽關從軍殺敵,希望叔父准許。」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放著內總管事這一肥差不幹,竟然想去充軍?這叫什麼套路?一時之間眾人目光雲集而來,可見楊玄神色冷靜,絕不像是精神錯亂,驚訝之聲漸漸靜下,啞然一片,實在太難理解。
楊胤先前之決定雖說荒謬可尚且能夠理解,楊玄這舉動純粹就毫無道理可言。
楊玄昨天在種德堂之時,看見校場上那些將士,心中就有了定計,如今他想要建功立業最快捷的途徑便是從軍入伍,也是唯一可行之路。真要當官熬資歷拼政績,恐怕三四十年也難有起效。而且有一身殺人的本事做依仗,上邊關混些軍功也是最佳之取。戰場生死之間,更是磨礪武道的絕佳之地。
雖然危險,可他要想一年之內超過林洪先,不付出些血汗恐怕是癡人說夢。
再者,他在朔風城中樹敵如林,這般鬥來鬥去只會將精力耗費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他也是極想跳出這潭渾水的,同樣也算是避避風頭,萬一那些事情敗露,納蘭璞清、史一馱可都對他有致命的威脅。
邊關戰場雖亂作一團,可在楊宴此時看來卻是一方淨土。
那些人想殺他,可總不能將手伸到軍中。
「只要能去陽關,那我就池魚入海、困鳥歸林,一切都可慢慢圖謀。」楊玄心中暗自沉思。
剛才若是直接提出這個要求,真還沒有多少把握,因為在場眾人對他都無好感,可不會管你到底什麼打算,反正不會順你的意,表決的時候肯定會被毫無理由的否決掉。
可楊胤突然出現,卻給了他一個借口,一個可以順勢往上爬的台階,你既然說我缺乏磨煉,那我就去戰場上磨煉好了。
這完全順著你的意思來的,你總不能拒絕了吧。只要楊胤點頭,誰敢說不?
楊胤微微一皺眉,卻沒有駁回他的要求,點了點頭,說道:「有此志向不錯……」
「謝叔父成全……」楊玄頷首道謝,言辭跟的極緊。
「你這凡日多準備準備,入伍審批的公支應該半個月之內可以下來。」楊胤平靜說道。
「嗯……」楊玄沉穩的點了點頭。
楊胤收回目光,等候片刻,見無人說話便轉身走了,宗堂大門大大敞開,卻仍有些憋悶的感覺。
「戰場可不是請客吃飯,楊玄,你可想好了,可別到時候興致一過,就想回來,可不是那般容易之事。」楊憲抬頭,神色之中帶著一點莫名其妙的冷苛,繼而說道:「現在後悔可來得及,我去與家主說上一聲還有可能收回成命,不要倒時候畏戰怯死,辱我楊家門庭,軍法逃得掉,族規也容不得你……」
楊玄聽的,畏戰怯死』四字眉頭頓時一皺,冷聲道:「多謝族叔提醒,我意已決。至於我是不是畏戰怯死之人,現在誰說了也不算數。不僅是你,我自己也是,所以還是不要妄下定論……」
這番話說的可謂是一點不客氣,眾人都從中感受了那股冷倒的殺意,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楊玄被這老傢伙一而再再而三的為難,以前還有所顧忌,如今將要離開朔方,也不必再受他鉗制,說起話來也自然也不用再留三分顏面給他了,下毒一事可將他逼的夠慘,若非他手段硬,今天是否活著都還沒準。
楊憲卻也沒有與他在這番言辭上大做文章,心中其實還暗暗鬆了一口氣,所幸楊玄剛才不知道鑽了什麼牛角尖,才拒絕了楊胤的委任,否則真讓他當上了侯府內總管事,按照如今兩人已經不太可能調解的仇怨,以後恐怕會有大麻煩。其實在場許多人都抱著這種想法,為此感到興慶。
楊玄將這些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卻並不在乎,也不想多費言辭,夏蟲不可以語於冰者,何況他根本不需要與這些人證明什麼。眼神飄到了極遠處,此時他心裡一片舒暢,不再受制於人的感覺真好。
雖然邊關戰場形勢複雜,前景未明。
可他並不畏懼,心中有志,則不迷,則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