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拒絕了侯府內總管事的位置,只為了能去邊關殺蠻人?」
楊海良聽的楊玄將宗堂之中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手裡端著的茶杯啪嗒一聲掉到了桌子上,滾燙的茶湯順著斜面流到了身上,如今天氣已經漸漸炎熱,身上所穿的一件薄衫直接被淋透了,燙的他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連連拍打著身上的開水,眼睛卻一直死死盯著楊玄,一臉的難以置信。
楊玄從宗堂之中出來之後,就到楊海良這來了,如今打算是在他這暫時住下,反正也就等待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了。如今朔方城裡該解決的問題都已經解決了,只是安心等待審批的公文了。
「此去我自然是有建功立業的打算。」楊玄坐在側首,平靜的說道。
楊海良將凳子擦乾坐下,拍著大腿痛心疾首道:「如今陽關可不如兩三前太平了。」
「這叮,我自然知道,若是風平浪靜我還不稀罕去。」楊玄點了點頭,面色雖然平靜,心裡卻在恩忖著。
陽關是幽雲與雍州的西北咽喉,扼守蠻族千年之久,乃是如今天下第一雄關。
當年平幽王楊戰遠征九千里,將金帳汗國打的分崩離析,至今萬里幽雲仍無王庭,各個部落之間忙於內戰,陽關終於迎來了百十年的太平年歲,可七年之前幽雲北域氣候巨變,夜幕籠罩了天空,蠻人賴以生存的放馬原被冰雪封凍,更有數以萬計的太古凶獸自北冥逃離,一時之間成了人間地獄。
乞顏部、克烈部為了生存只能南遷,原本南方草原只有一個科爾沁部,不成氣候。
短短兩三年間,南方草原便湧入了數百萬的蠻人,現有的水草根本無法維持太多的人口,為了填飽肚子那就打吧,戰爭不過是為了吃口飯,戰死總比餓死的強。可打來打去,蠻人發現打贏了還是沒飯吃南方草原日漸貧瘠,北冥中逃離出來的太古凶獸也越來越多,終於有人覺悟了,把目光瞄向了中土九州。
雖然平幽王的威名還是蠻人心中無法抹去的創傷可如果奪不下那片土地他們整個種族都會被嚴寒飢餓、獸潮所吞沒。不戰只有死路一條,拿起刀還有一線生機。
三大部落摒棄前嫌,開始蠢蠢欲動。
四五年前還是小規模的蠻騎兵試探,可三年之前三大部落王帳不斷南遷,在陽關兩千里之外竟然築起了一座城池,以此為根基開始不斷往南覆壓,原先一年兩三次的騷擾到了今年已成了一月好幾趟,就跟走街串巷似的,時不時還搞兩次大規模的突擊弄得邊軍將士苦不堪言。
雖說大乾軍隊的戰鬥力要遠高於蠻人,可陽關長達七百里,而且近十年來朝廷忙於與宗派的間戰事陽關已經有四五十年沒有修繕過了,早不如以前那般固若金湯,防守起來極為被動。
最近一兩年中,陽關防線更是多次被撕開缺口,讓小股蠻騎兵深入腹地,百姓慘遭荼毒。
而邊軍將士死傷更是慘重!
他將要去的就是這麼一個地方,此行之凶險,楊玄自然是心知肛明可相比於朔方城中這風雲變媽、暗流洶湧之勢,明面上的刀槍斧戟反倒顯得容易應付一些,更何況要想建功立業,世道不亂怎麼能行。
不過楊海良還是不能理解楊玄的想法,皺眉道:「你志向遠大雖是不錯可建功立業談何容易?」
「事在人為而已。」楊玄平靜說道,雖然沒什麼豪言壯語可卻顯得極有信心。
楊海良是個膽小怕事之人,和楊玄的價值觀更是南轅北轍,喋喋不休還想繼續說服楊玄「就算你作戰英勇博取了一官半爵,可如今這年頭又有什麼用,有錢安安穩穩過日子才是正經事,侯府內總管事一職可是大有前途,你怎麼就不明白呢,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大好的機會都被你錯過了。」
「你自己不都說了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楊玄呵呵一笑,卻並不生氣。
楊海良想起投資在楊玄身上的金錢和精力,眼看著就要獲取回報了,可他這一去陽關,自己豈不是白忙活了半年,有種捶胸頓足的衝動。
可自從經過楊靖一事之後,叔侄二人關係已經不僅僅停留在利益的層面上了,或多或少也有了些親情,怕傷感情,因此也沒表露出來,只是痛苦的歎息了一聲。
楊玄沉默片刻,突然覺得有些事情是該明說了,楊海良雖然不堪用,可共同進退禁受患難,如今卻是他為數不多值得信任的幾個朋友或者說親人,他端起手邊的茶杯,卻沒揭蓋,說道:「小叔,你覺得叔父讓我擔任侯府內總管事是誠心誠意的嗎?
楊海良聞言突然沉默了下來,不解道:「何出此言。」
「我跟他不是一路人。」楊玄手捧茶杯,沉吟片刻說道。
楊海良眉頭頓時緊皺,嘴裡一口茶吐出來也不是,嚥下去也不是,一語不發。
楊玄並未理他,繼續說道:「侯府內總管事一職看似對我由極大好處,可是你想過沒有,世界上哪有無緣無故的愛,我從小到大沒見過他幾次,這關係早就淡薄如水了,他這舉動不是好心。」
「你多心了吧。」楊海良低聲道。
「不是我多心,而是事實,他這是想把我豢養起來,他害怕我有一天會對他造成威脅。」楊玄平平靜靜的說道,突然間想起來什麼,問道:「你知道我的父親的事情嗎?」
這話一出口,楊海良神色突然一滯,神色有些恍然,卻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輕聲道:「你父親出事的時候我才十三四歲,哪知道那些呢。」
「你怕告訴我,也不要緊,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楊玄搖了搖頭,並未心生怨尤,坦然說道:「人在做,天在看。」楊玄說完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如果按照此話來說,自己豈不是總有一天也要遭報應。
楊海良悄悄看了一眼楊玄臉上古怪的表情,心中一橫,開口說道:「但我知道你父親當年絕不是現在這些外人口中所說的那麼不堪,當年他征小偽山洞天、蓋竹山洞天,疑山洞天這幾個魔門邪教,出師必捷,後征討大方廣寺失利,但也是戰死沙場,絕非是畏戰怯死之輩口至於後來名聲落得那些罵名,我卻不知。」
這些事情楊玄可謂聞所未聞,聽的他心中震撼,雖然他有所猜測,可是真正知曉當年往事,心情確實別樣複雜,他終於明白玄鐵衛眼神中那種深沉的情緒從何而來,是期待自己給楊雍正名。
楊玄覺得肩膀上的責任又重了一分,以前總想著得過且過,能好好活下去就罷了。
可是如今他忽然發現好多事情等著他去做,他不能永遠龜縮在楊家的萌蔭之中,否則這一輩子都只是這個大家族陰影下的一隻螻蟻,看來自己選擇從軍入伍確實是正確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不管是誰,刻意抹黑我父親,我會讓他付出代價。」楊玄安靜說道,沒有絲毫情緒。
「何苦呢。」楊海良手有些發抖。
「不是為別人,為我自己而已。」楊玄低著頭,他雖然這般沒心沒肺的荀活了十八年,可從沒有一刻忘記過母親當年臉上的笑容,當年他年紀小不懂,可現在越想越心痛,就像個石頭壓在他胸口似得。
「如果小叔你覺得我會連累你的話,從今往後便少來往吧。」楊玄突然抬起頭,沒由來的說了一句。
楊海良臉上苦笑突然僵滯,隨即搖頭道:「你父親也是我哥,雖然不是一個娘胎裡出來的,何況你都準備去陽關了,以後見面都難了,還說連累不連累的,你陞官發財不要忘了我這個窮小叔便是了。」
楊玄突然愣了一下,確實沒料到楊海良會作出如此選擇,不過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既然你已經打定圭意,那我也就不勸你了。這些天多做準備,可以招些身手不錯的親隨,倒時候去陽關也有人打個下手。」楊海良說道,臉上有恢復了那和善可親的笑容。
「怎麼我還能帶人一起去?」楊玄有些意外。
楊海良有些奇怪的看著他,納悶道:「難不成你只打算去做個大頭兵?」
「難道不是?」楊玄尷尬道,突然發現自己在細節上還是瞭解的太少。
「你好歹也算是侯爺親自舉薦的,監察一州軍政,你就是想當個大頭兵,人家敢這麼安排麼,如果我所料不錯,至少也是從百夫長做起。」楊海良笑著地搖了搖頭,對楊玄有些無奈。
「原來如此。」楊玄點了點頭,心中確實沒什麼好的想法,如今他在朔方城中仇敵倒是不少,真心靠得住的朋友卻沒有幾個,他當然也不會拿著銀子讓人給他效命,這種單純建立在利益基礎上關係,一上戰場還真不可靠,萬一當了逃兵或者被俘當了叛徒,那他也要被株連,倒不如他孤身一人能夠放心。
這事暫時沒有頭緒,他也沒去多想,趁著幾天時間安心提升自己的實力才是緊要之事。
在任何地方,實力總是說話的本錢,尤其是戰場這種靠本事才能生存的地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