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氣氛終於在這一刻降至最低,鮮血滴落的和聲音就好像沁骨的冰凌,通過吸入咽喉的空氣一點點往心裡扎。
在這生死停留的一刻,場面竟然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僵持中,但是這這種僵持並不是建立在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就好像岸邊的陌生人冷眼旁觀落水者在歇斯底里的掙扎過後終於筋疲力竭了,開始一點點的被淹沒,冰冷的河水漫過雙唇,充斥鼻腔,然後安靜的欣賞雙眸在水下流露出來的那一抹絕望。只是人不是魚,會淹死的,在被徹底吞噬的之前還是會掙扎,算是一種毫無用處的本能。
錢放看著那個相貌猙獰的夜叉,也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看恐懼,他渾身都在緩緩的顫抖著。
一個化氣境的高手的成長可以說是一部磨難史,從最初的打熬筋骨到如今的精血極變,每一步所付出的艱辛、承受的痛苦都是常人無法想像的,可以說心智早已經堅韌到了極點,然而錢放如今卻開始顫抖了,這種氛圍足以讓任何人都心智崩潰。
許輝緩緩挪動著身體,讓自己能夠與楊玄處在同一條視線之上,並且保證眼角的餘光,依舊可以監視那塊懸在控制飄忽不定的黑色法器,這個過程極為的緩慢,就如同在鋼絲上跳舞一樣讓人膽戰心驚,因為你不知道那件凶悍的法器什麼時候會突然暴起傷人,這種對峙之中,任何一個動作都可能打破僵局,他只走了三步,但是兩鬢已經生出汗水。
「楊玄,我願意認輸!」許輝聲音凝重,態度頗為真誠,之前那盛氣凌人的驕傲早被他遺忘到了腦後,當下他便是僅僅應付那法器便已經有些捉襟見肘,而錢放又斷掉一臂,戰鬥力已經大打折扣,斃命只是取決楊玄此時心情而已。
錢放一旦斃命,那個模樣猙獰的怪物便會調轉矛頭與那黑色法器夾攻自己,到那時候他必然有死無生。
只是如今這種求和就像是落水者的掙扎一樣,毫無用處。
楊玄就好像一個泥塑的菩薩一動不動的坐在椅子上,雙眼空洞無神,對於許輝的話聽若未聞。
啪!夜叉緊扣的五指悄然鬆開,那一條血淋淋的胳膊掉在了地上,僵局被打破,錢放岌岌可危的心神在這一顆終於崩潰,似乎忘記了生死忘記了恐懼,狀如瘋狗一般的撲了上去,腳掌碾碎地面,整個人凌空一腳踩向那夜叉的胸口。
這一腳傾盡他體內所有的先天精氣,之前鎖住的傷口驟然間再度崩裂,動脈之中**的鮮血瘋狂的往外噴射,卻被他身體高速運動帶起的勁風絞成了一團又一團的血霧,潑灑在那滾燙的鐵鼎之上,發出一陣陣讓人心顫的灼燒聲。
這一腳猶如猛箭,那猙獰的怪物哪怕是鋼鐵澆築的身軀,這一腳下去恐怕也能在他胸膛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方才許輝斬殺楊玄肉身的一拳被黑煙擋住,夜叉胸前的鱗甲已經有些細密的裂痕,事實證明眼前這個怪物並非無法傷害。
就在那腳尖快要觸及夜叉胸前骨刺的一瞬間,屈膝一跳,他整個身軀以一種違背常理的方式飛了起來,雙臂展開,身子平行於地面,就好像一個從天際滑翔下來的大鳥,那些猙獰的骨刺在一瞬間炸了起來,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嘩!那一腳從他胸下穿過,肆虐的先天精氣直接將其身後的半張碎桌給踢的粉碎,尖銳的木片打那硬木屏風上,竟然深深的嵌了進去。夜叉懸於空中,在沒有任何借力的情況下,身體竟然往前撲了過去,一爪扣在了錢放那光禿禿的額頭上。
五指極限的擴張,那漆黑如鐵的手掌已經寬大到了一個近乎恐怖的境地,一抓之下直接囊括了他半個腦袋,而後整個身軀在空中凌空倒翻一圈,竟然將錢放那略顯臃腫的身體直接從地面上活生生的提了起來,然後從頭頂上倒扔了過去。
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都到了一種近乎恐怖的地步。
就好像一個狂奔的騎士,突然讓迎面而來的一鐵錘砸在了臉上,整個人以一種極其淒慘的方式飛到了空中。
頸骨碎裂的聲音驟然響起,而後又是一陣心驚肉跳的破裂聲隨著血腥味瀰漫開來,錢放那龐大的身軀被夜叉拋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伴隨著一聲磚石碎裂的聲響,地面上土石飛濺,直接將那堅硬的地面撼出了一個坑來。
鐵鼎中的火苗跳動了一下,差點讓狂風吹滅,等到火勢復燃才漸漸照亮那堂下的一切。
錢放的身軀早成了一團血跡模糊並且畸形怪狀的爛肉,斷裂的骨茬穿透血肉皮膜從體內穿了出來。最恐怖的卻還不是如此,他整個腦袋竟然被夜叉活生生的拽了下來,斷裂的脖頸就像一處泉眼,鮮血源源不斷的往外噴湧,短短片刻就積了一灘朱紅,略偏於陰暗的顏色並不顯得鮮艷,卻很刺眼。
鮮血滴落聲還依舊沒有停息,簡單的旋律就像一段揮之不去的夢魘,夜叉漠然站在屍身一丈之外的空地上,手上提著一個頭顱。
或許是因為拽斷脊骨的時候用力太大,錢放的臉頰以一種奇怪的樣子扭曲著,顎骨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雙目圓睜,眼眸在跳動的火光之中有些忽明忽暗的錯覺,在那一抹空洞中,正倒影著自己的死後的慘狀,之前的冷笑話終於變成了不好笑的現實。
「你竟然殺了錢放!」許輝也不知道是被嚇壞了還是怎麼了,再這關頭竟然說了一句毫無用處的廢話。
場面靜的嚇人,耳邊似乎還一直迴盪著自己的聲音。
夜叉五指鬆開,那慘白無色的頭顱咕嚕嚕的滾落到了地上,轉瞬便沾滿了鮮血與泥土,就像一個濃妝艷抹的大花臉。
那顆觸目驚心的頭顱最終碰到了屍身的腳踝而靜止了下來,以一種滑稽的眼神望著許輝,讓他陷入了一種難以自拔的驚慌。而此時耳邊又迴響起楊玄那莊嚴的近乎毫無感情的聲音,也不知道從何而來,就像山風空呺:「習惡眾生,從纖毫間,便至無量,一切眾生臨命終時,得見我佛,不問有罪無罪,悉得解脫……解脫……解脫……解脫!!!」
那莊嚴而悠遠的聲音在這狹小的空間裡有種無處不在的感覺,餘音不絕,就好像幽谷裡迴盪的山風。
在那一聲聲「解脫」的回音之中,許輝整個人以一種癲狂的方式自我滅亡者,瞳孔無休止的擴張,好像快要將他的靈魂都撕碎。鐵鼎中的火苗也發瘋似的跳躍起來,火光如流金瀉地,將這陰暗的廳堂映照的纖毫畢現,連那黑黢黢的桌椅都有種金碧輝煌的錯覺,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動人而充滿誘惑力,彷彿那那光芒之後隱藏著一個極樂的世界,僅剩他身前的三尺黑暗。
許輝的靈魂在地獄、佛國之間的一線人間中痛苦的掙扎著。
「未來世中,若聞我名,則免輪迴之苦,永不墮惡道!」莊嚴之聲滾滾如雷,環繞著許輝的身側.
那無形無質僅存於意念之中的金光一點點的逼近,終於將許輝整個人都完全吞沒,他臉上癲狂的神色漸漸變成木然,復而呈現一種解脫之後的寧靜與平和,一個純淨而虔誠的靈魂緩慢的脫離出肉身的束縛,被接引進了佛國之中。
許輝的身軀就像一個被遺棄的木偶,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屋內的復歸於平靜,莊嚴、壓抑的氣氛都隨著楊玄神魂回歸體內而消融,縈繞不散的血腥味加上這子夜的涼寒,說來並不是一種討人喜歡的氛圍,可相較之前那隆重如霜雪的殺意,如今的一切都顯得安詳,便給人一種冬去春來、寒雨逢晴的荒謬的感覺。
一切都變得鮮活起來,哪怕是那地上模樣淒慘的屍體,火光也不在搖晃,只是靜靜的燃燒著。
楊玄空洞的雙眼慢慢出現了神采,依舊如此平靜,好像什麼事情也挑不起他心裡一絲情緒,他緩緩的站起身,解下身外的寬大罩衣將身側那一具身首異處的屍身蓋了起來,鮮血瞬間就將那黑色的綢緞罩衣浸透,沁出一種更加深沉的顏色。
做完這一切,楊玄又走上前去給許輝後頸輕輕的補了一劍,雖未流出多少血來,但卻可以歸為致命的傷勢。
由此可以掩蓋他是被勾走神魂而死的真相。
楊玄輕輕的在許輝衣襟上擦乾了劍尖上的幾滴鮮血,平靜嘴角帶起一抹欣慰的淺笑,心裡那沉重的怨念終於在這一刻得以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