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鐵鼎的後方,擺著一個長長的桌案,上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信與文件,兩個半百的老者坐在桌前正挑燈夜戰,揮筆疾書。看這架勢比那寒窗苦讀十幾年一朝臨近科舉的窮苦書生還要努力,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桌上的東西都涉及了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關係甚大,必須由他們親手處理,這事楊靖再三叮囑過的,所有與妖族、悍匪有關係的賬本、書信都要銷毀,並且填補漏洞。
楊玄推門走進屋裡,然後將那燈籠放在了地上,又轉過身去輕輕的將門掩上,一切都是如此的隨意。
桌邊的兩位老人都未曾警覺,只是隨意的抬了一下頭,入眼是一件款式熟悉的罩衣,只當作是姓劉那老頭回來了,許輝低頭將手裡的空白賬本翻了一頁,繼而隨口問道:「河運幫那的事處理完了?沒有留下……」他話尚且說了一半便覺得四周氣氛隱隱有些不對,似乎有種莫名的壓抑感,止住聲音將頭抬了起來,一旁的錢放似乎比他察覺的更早,手中毛筆懸停紙上,一臉沉默。
待到來者轉過身來,錢放的手腕略微沉了一下,筆尖墜落一滴濃墨,滴落在賬本之上,紙張發出清脆的聲響。
三人一照面,並沒有立馬陷入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之中,許輝、錢放二人都是不折不扣的老江湖,同樣也是化氣境的老牌高手,不僅有著自己為人處世的底蘊,在面對楊玄同樣也有著的無與倫比的自信。楊玄最近風頭兇猛一事確實不假,但歸根結底他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少年郎,沒有經歷過時間的打磨,再厲害又能厲害倒哪裡去呢?這是老一輩那些人心裡固有的認知,或者說是弊病。
而且單按人頭來算,許輝、錢放二人也實在找不出任何能讓自己驚慌的理由。
許輝放下筆墨,拿起一旁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後伸手示意楊玄落座,眼神之中多時玩味的意思。一旁的錢放依舊保持著固有的沉默,未曾多言,也將毛筆擱在了硯台邊上,十指交叉置於桌前,平靜的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楊玄的身上,有種洞徹人心的感覺。
兩人似乎都有著一個共同的想法,便是想看看眼前這個狂妄的年輕人到底是想幹出什麼樣的荒謬事情來。深更半夜孤身一人往這龍潭虎穴裡闖,還真當自己腦袋上頂了塊丹書鐵券?雖說這段敏感時期之內楊靖暫時不敢拿楊玄如何,可萬事一定會有絕對麼?
楊玄是哪自己生命在開玩笑啊,這樣一個意料之外的開頭,的確很讓人期待下文。
「兩位深夜伏案倒是挺忙啊,是在銷毀證據麼?劉先生剛把河運幫的正副幾位幫主都一槍挑乾淨了,裡裡外外都不放過,我二叔的心思還真是細膩。」楊玄坐下後,對著兩人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拿起桌上那些還未來得及燒的一些信件隨手翻看了起來,兩人卻也沒有阻止,反正今夜他能不能活著走出屋子都是一個有待商榷的問題,還指望能從這屋子裡拿走任何東西,不過楊玄本人似乎還沒有認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正襟危坐緩緩說道:「不過你們今天可能算是白忙活了,劉先生半個時辰之前已經死了。」
許輝眉頭微微一皺,算是稍微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了,但這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的恐慌或者是意外,甚至他與劉先生共事了七八年,突然聽聞後者的死亡,也並未讓他產生任何兔死狐悲的情緒,他舒坦的靠著椅背,用一種略有角度的目光審視著他,語氣輕鬆,似乎在說著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劉先生死了你就真的贏了麼?你太天真了,姓劉的說到底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無關痛癢的角色,否則怎麼會被派去幹那種髒活?因為他可以被劃入犧牲範疇之內,死了也就死了。」
「化氣高手死了也就死了,大手腕啊……」楊玄也不知道是諷刺還是讚歎,總之臉色卻是異常的平靜,唏噓一番話鋒突然一轉,調侃道:「不過他死之前把什麼都交代了,所以我剛才說你們白忙活了並不是糊弄你們,當然可以當我在挖苦你們。」
許輝後仰的身子一下前傾了過來,幅度不大,但是椅子懸空的前腳一下磕在了地上,聲音有些刺耳。
錢放平靜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似乎在判斷楊玄話中的真假,或許楊玄能夠殺掉姓劉的,但是這和從他嘴裡逼問出消息卻完全是兩碼事情。首先兩人之間必有一戰,如果他此言屬實,那定然是生擒了對方,由此可以推測,楊玄對整場戰鬥的掌握幾乎達到了游刃有餘的地步,如此一來,他不得不對楊玄的實力重新作出判斷,或許對方深夜前來的動機並不如他們所預想的那麼荒謬。
「不相信?你覺得我會大半夜吃飽了撐著來跟你們在這開玩笑?」楊玄嘴角浮出一絲譏諷的神色。
「那你大半夜來著也就是為了挖苦我們一番?」許輝臉色變得有些不善,眼角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嗤笑道:「不要被盲目的自信沖昏了頭腦,姓劉的只是一個廢物罷了,我一隻手便能打滅他,就算你殺了他,也未必有資本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年輕人啊,還是太過狂妄了一些,而且還是在這種時機這種場合,簡直狂妄的有些愚蠢,現在滾吧,多活兩天也是活。」
「我當然不僅僅是來挖苦你們的,可還有正事與你們說。」楊玄一本正經的說道,隨即瞇起眼睛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在正事都沒辦之前,又怎麼能走呢?你們說是吧,我剛殺了劉先生,可他一個人上路未免有些孤單,所以我就來找你們了。」
「你這是恐嚇?」許輝冷笑道。
「當然不是恐嚇。」楊玄否認道,笑容很認真:「我真的要殺你們,不要跟給我說我們之間無冤無仇之類的,這些話劉先生已經說過一遍了,至於為什麼,只能怪你們跟錯了人站錯了隊,當然也可以罵楊靖兩句,但是不要罵我,我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不過是想過點安穩日子,被人弄得跟喪家之犬一樣,今兒有人折騰我,明兒又有人想殺我,好不容易混出頭了把,又被人在腦袋上踩了一腳。」
楊玄就這麼神經兮兮的對著兩人毫無顧忌的吐槽著,似乎不曾想過雙方立場之上的水火不容。饒是兩人心智堅定、信心強大也被眼前這一幕弄得有些心驚肉跳,楊玄不變得正常起來,他們似乎就不敢打破這個詭異的僵局。
「是可忍孰不可忍!」楊玄憤憤的說道,這事臉上始終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開玩笑,然後他飄忽的眼神突然間落在了實處,盯著兩人很是認真也略帶了幾分惋惜,「我會為你們超度的,只是有些可惜,你們沒機會親眼看到楊靖毀在我手上的那一天了。」
「瘋言瘋語!」
「大言不慚!」
兩人幾乎同一時間被激怒,一切疑慮都被拋諸腦後,武者一怒血濺五步,還有什麼人不可殺?
許輝話音一落,平放於椅子扶手之上的右臂豁然抬了起來,隔著七尺寬的長桌猛然一指點出。空氣被他這一指撕裂,發出一聲讓人頭皮發麻的尖嘯,凌厲無匹的勁風直接將桌上的紙張都割裂開來,先天精氣凝聚一線豁然爆射出去,就像一支無形的羽箭。
然而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間,楊玄就已經作出了反映,雙腳在地上猛然一震,整個人帶著椅子直接向後倒滑了幾丈之遠。
與此同時,藏在罩衣之下的銅劍一下被他豎了起來。
錚!先天精氣打在劍脊之上,發出金鐵交鳴的鏗鏘之聲,餘音顫顫。
就在這聲音即將散發出去的一瞬間,一股無形之力陡然瀰漫開來,整間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就凝滯了下來,寂靜的可怕,再聽不到屋外房簷雨水滴落的聲音,也聽不到城守軍的鐵靴在城牆上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就好像這間小院突然之間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這種突然起來的感覺給兩人心裡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你竟然修過陰神!」許輝豁然一驚,直接道出了楊玄的根底,他二十年前便步入化氣之境,經歷過那個神權尚未沒落的時代,也曾嘗過那些神修的厲害之處,極是詭異難纏,輕敵之心立馬收斂了起來。他目光一轉正想提醒身旁的錢放,卻突然覺得身上的寒意一剎那之間隆重了幾分,就像突然墜進了一個冰天雪地的世界,而幾丈開外的楊玄正以一種呆滯的目光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