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星辰彷彿大道在這天穹上刻下的銘文。
楊玄立下宏願之後,整個心靈都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的昇華,好像脫胎換骨了一般,這種變化並不是神魂的壯大,甚至修為都未曾有任何的提升,但是心境卻更加的圓滿了。這一個月中他經歷生死的磨礪、處境的轉變以及如今本心的考驗,他心裡的一切缺陷與弱點都在現實中被無限的放大,不知道少次他都瀕臨毀滅的邊緣,然而一切又為他以莫大的決心與悟性所克服。
在他參悟諸天生死輪拳意那一刻,他的武道已經成了坦途。
而如今立下宏願,也同樣掃除了他神修道路上的所有桎梏。
佛國之中,一道近乎透明的人影從天而將,歸於楊玄身後那片虛無的空間中,呈侍立狀,正是那劉先生的神魂,在他將其強心接引至佛國之時,浩瀚的佛光就已經將其徹底渡化。浩瀚如煙的記憶隨之湧入楊玄腦中,與之前渡化的妖魂不同,劉先生腦海之中的記憶與之相比簡直就是山嶽與土石之間的差別,人類的世界永遠比妖族要更加難以理解,愛慾癡纏,奸饞狡詐,絕不僅僅只為填飽肚子。
深入其中,楊玄就如同歷經了一個漫長的歲月,對心境的考驗可謂是艱辛至極,若非他已經立下了不可動搖的大宏願,只怕此時他已經迷失在劉先生一生的記憶之中,再也分不清自己是誰,當然這對他的好處也是無與倫比的。神魂雖然沒有明顯的壯大,但是卻變得更加堅韌與穩固,楊玄自入神修一道以來,境界可謂是一日千里,他如今最缺的便是時間的積澱與磨練。
同樣楊玄也知曉了一些更加隱秘的信息,都是先前劉先生之前有所隱瞞的一部分,相比於紙上的那些東西,這些秘密無疑更加駭人聽聞——楊靖竟然私下與陰山妖族有著生意上的來往,而且半年之前曾經假借楊海良之口,托出陰山二十四府主之一的黑蠻老妖大限將至一事,將楊青蚨騙入陰山之中,此事是真是假劉先生本人也不太清楚,但是楊青蚨至今未歸卻是不爭之實。
楊玄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楊靖如何要害世子他如今暫且想不透,而楊青蚨現在是生是死更是無從得知。但毫無疑問,這個秘密一旦挑開,世子深陷險境,整個楊家都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作為始作俑者,楊靖恐怕難有活路,而楊海良也將大禍臨頭。
所以他準備將這個秘密繼續隱瞞下去,因為手中這些證據已經足夠讓楊靖收手,而如果讓對方知道自己手裡有著對他威脅如此之大的一張底牌,恐怕會不惜一切的毀滅自己,也就是所謂的狗急跳牆。當然他也不會發怵,只是他和楊靖有一個先天上的差別,讓他極為的吃虧,那就是輩分與身份,楊靖滅掉他只會遭人鄙薄一番,落個不仁之名,而自己若是越過了那條線,那就是大逆不道。
楊靖雖然不能殺,但是他手下那些外姓家奴卻是殺多少也無關痛癢,從劉先生記憶中,楊玄已經知道了楊靖暗處的巢穴。
今夜一切都尚未結束,他還要殺人,必將楊靖所有的爪牙都斬斷,讓他知道撕心裂肺是個什麼感覺,在他那夜遭遇刺殺之時,這個念頭就已經深深埋在了他心裡,他流的血總歸不能不能白流,必須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楊玄心中平靜,無論有沒有殺人的念頭,他都保持著從容澹泊的心態。
劉先生僵硬的軀體僅僅依靠一個腦袋掛在書桌邊沿上,就如同趴在斷頭台上一般,又像是一個落水者再奮力的往岸上爬,只是一切都被釘在了在一個固定的時間之中,看起來有些殘忍,他右手依舊緊緊握著劍柄,手背上青筋糾纏。
楊玄將他五指一根根的掰開,將劍奪了回來,看著桌上的那三頁證詞,似乎總覺得還缺點什麼,思忖半刻豁然開悟,劍尖一挑將劉先生右手拇指齊根切下,然後以斷指為印,臉上污血為印泥,沾的色澤飽滿,然後往那三頁證詞上按下了三個鮮紅的指印。
將那三頁能將楊靖推入絕境的證詞小心收好,又從書桌抽屜裡取出一疊宣紙,將劍上的鮮血擦淨。
楊玄做完這一切便離開了河運幫,歌舞教坊這個偏僻的小胡同血氣沖天,陳屍纍纍,然而轉過幾道街口依舊是一片歌舞昇平的錦瑟年華。這也是河運幫作繭自縛的下場,平日裡太過囂張跋扈,外人都不敢靠近他們的地盤,恐怕等人發現巷子裡的血案,再來人給其收屍,也都是明天之後的事情了。所幸如今天氣涼爽,尚未到酷暑的月份,否則一夜暴屍再加上蚊蟲鼠蟻,恐怕就真成了修羅地獄了。
巷口的避雨的涼棚依舊如故,五人圍桌坐著,若不看那些人身上可怖的傷口,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楊玄緩步走上前去,吹滅了桌上的那盞孤燈,一切真相都被悄然拖入了黑暗之中,再無人知曉。長街上一片寂靜,只有拉車的那匹棗紅馬蹄鐵在青石街道上起起落落的的聲音,楊玄在車裡尋到一件遮雨的罩衣穿在身上,遮住了面目。一聲空蕩蕩的鞭響之後,馬車緩緩的駛離了這片充斥著絕望的街道,出了歌舞教坊,過了十里長街,而後拐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到了南門城樓下一座僻靜的府邸前停了下來。在這大門前一仰頭還能看見那高聳城樓上巡弋的軍士,一架架凶悍的守城弩就像是張牙舞爪的猛獸蟄伏著。
按照劉先生記憶裡所呈現的畫面來看,這座宅邸便是楊靖私下裡的一個老巢,也就只有他麾下一些重要人物才知曉,極為隱秘,平日裡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大多都放在此處處理,自然也是極為的重要,可以說控制了此處就是卡住了楊靖得命脈,不管什麼時候總有兩個化氣境的高手坐鎮,而且整個庭院都被城守軍俯瞰眼底,一旦鬧出動靜肯定會驚動不少人,考慮的不可謂不周到。
楊玄駕著車駛進了那個幽暗的街巷之中,就像一個尋常的歸家人,下車、拴馬,然後走上台階扣了扣門環,兩重一輕。
金鐵扣合的聲音在這深夜裡,尤其還是這般一個沒有行人的死巷子裡,顯得格外的清晰,便是城樓上那些巡弋的軍士似乎也有所察覺,不過看了兩眼便將目光挪到了別處,長劍被他藏在了罩衣裡,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尋常。
不過半會,庭院裡就想起了一陣腳步聲,大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那門縫裡透出一個提著燈籠的下人,似乎沒能看清楊玄藏在罩衣下的臉龐,如往常那般隨口問候了一句:「劉爺,事情辦完了?可辛苦您了,屋裡煨好了雞湯當宵夜吃點?我去……」
話說到這,那下人終於發現了異常,把手裡的燈籠往前舉了舉,然後便看見一個白皙的手掌朝著自己探來。
就像是清晨裡的白霧,緩慢而從容,然而卻給人一種無法躲開的錯覺。
「謝謝你的雞湯。」楊玄細不可聞的聲音在那下人耳畔響起,然後不等他臉上浮出驚恐的神色,那輕柔的甚至有些讓人恍惚的手掌已經拂上他的面門,纖柔的手指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就發出一聲頭骨碎裂的輕響,指尖觸及之處多了一個殷紅的硃砂痣。
那下人眼前一黑,便沒有了任何的知覺,渾身僵直呆立原地,雙目中疑惑的神色逐漸流逝,成了毫無生機的空洞。
楊玄接過那下人手裡的燈籠,與他擦身而過,步履從容的朝著燈火通明的大堂裡走去。一路走過庭院,在城樓上那些軍士的注視下也並未去刻意隱藏什麼,堂而皇之的推開了那扇木門。光明終於剝除了他身上那層黑暗的外衣,露出那張平靜的臉龐來。
大廳之中擺著一個生著炭火的鐵鼎,青色的火焰隨著開門帶起的那一陣微風而跳動,在那暗紅色的木炭上覆蓋著一疊疊尚未完全化成灰燼的紙張,仍然可以看清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墨跡,是一些隱秘的書信和賬冊,楊靖是個極為小心之人,絲絲入扣的謀算一向是他最為擅長之事。如今他要與楊玄大動干戈,自然會牽扯住很多的精力,他樹敵不少,難免不會有人趁機打他注意。
他計劃做的極為長遠,考慮的也極為周到,所以將一切能威脅到自己的東西都提前處理乾淨了。
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不會想楊玄出現在河運幫的時機與他的計劃那麼吻合,也不會想到劉先生會被楊玄生擒,更不會想到跟了自己十幾年的老人竟然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軟骨頭,而且楊玄還精通神魂法術。
所以今夜必然是他失敗的開端,不知己,不知彼,每戰必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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