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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鼎成龍升勢爭強 第五章 誤逐世間樂(上) 文 / 鼓元吉

    趙行德向晁補之道謝後,高興得仿似五臟六腑都抹了花蜜一般,如騰雲駕霧一般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太學生的人群之中,康德裔上來和他說話,他猶自遙望回汴梁的道路,心潮起伏,臉現癡笑。康德裔見他如此神情,還以為他今日在萬眾矚目之下大大揚名,難免有些飄飄然,他有意和趙行德結交,也不以為意,便主動和他攀談道:「趙兄,不知如何習的這般精湛的射藝?」

    趙行德聽他說話,這才回過神來,正要回答,忽然一位朱釵羅裙的俏麗丫鬟走到近前,看清楚他的容貌,福了一幅,,將一條藍色的松花汗巾呈給趙行德,未語先笑,秋波流動,垂首低聲道:「這是奴婢的主人賞給趙公子的,賀趙公子揚大宋國威。」

    「賞賜?」康德裔眉角一挑,和趙行德一起順著那丫鬟的目光望去,正是適才和李若虛的風箏糾纏在一起的出遊隊伍,已經準備回程,數十名騎馬的護衛打出了皇室的旗幟,還有一些命婦仕女掀開車簾朝著這邊張望,也不知這汗巾到底是哪位貴人所贈,趙行德只得接過來,笑道:「卻之不恭,多謝你家主人。」

    康德裔目送那丫鬟離去後,方才笑道:「大宋的公主教養極嚴,個個都溫柔賢淑,和前唐公主刁蠻任性不可同日而語,趙兄好福氣。」他這玩笑開得輕巧,趙行德卻趕緊道:「皇家威嚴,行德一介庠儒而已,康兄休要拿來說笑。」

    二人閒談一陣,康德裔又問趙行德從何處習得的射藝,方才解釋道:「射藝乃六藝之一,吾從七歲進學開始,便每天練習了,不過手熟爾。」

    「是麼?」康德裔眼神微閃,又問道:「沒有教射箭的師父麼?」

    趙行德點了點頭,沉聲道:「沒有拜過師,自己照著《列子》中所述的古之神箭手甘蠅、飛衛、紀昌射箭的訣竅,邊練邊琢磨出來的。」康德裔大感有趣,問道:「從諸子中學射箭之術,果真?」

    趙行德點了點頭,笑道:「果真,日積月累,不過手熟而已。」康德裔點頭笑道:「如此讀書,方是真學士。結識趙兄,不枉吾陪兩個跳樑小丑戲耍一場。」此時太學的士子紛紛圍攏過來,康德裔便和趙行德約期再會,別時和趙行德換了名帖,名帖的正面寫著名字,後面是他家宅的地址。

    剛剛和康德裔作別,趙行德便被鄧肅和張炳左右拖住,鄧肅高聲道:「今日元直揚吾大宋士子的威風,走,去會仙樓,今日不醉不歸!」趙行德被他倆拽住,見李蕤等同窗好友都在左右,只得和眾人一同簇擁著往酒樓林立的新門裡而去,沿途,趙行德問道:「怎不見少陽兄?」鄧肅搖頭嬉笑道:「不可說,不可說。」張炳低聲道:「應趙光實之邀去了。」

    眾人來到會仙樓,事先已有齋舍中好上下奔走的同窗訂好了雅間,荔枝膏、糖脆梅子等各色果子零食先羅列滿席,懷抱著絲竹管弦的歌姬侍女陪坐在二十幾位太學生旁邊,滿場都是年青士子和鶯鶯燕燕的嬉笑玩鬧之聲。鄧肅見趙行德似乎有些拘謹,笑道:「今日華章齋雅集,陳少陽因故未到,須得有個懲罰,以儆傚尤。」

    「哦?」張炳眼珠微動,似乎猜到了鄧肅的注意,笑著接道:「如何薄罰?」鄧肅笑道:「便拿著陳少陽的名帖,將礬樓的李師師請來作陪如何?也算是夫債妻償。」說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揚手將一杯美酒灌進肚裡,周圍的陪坐侍女有的掩口而笑,有的嬌嗔不已。

    「這如何使得?」趙行德知曉陳東與李師師的關係非比一般,急道。「這有何不可?」鄧肅笑道,伸手將趙行德按住,口中吩咐酒樓夥計進來,拿了一張陳東的名帖叫他去請師師。那人走後,張炳更道:「若是陳少陽不至,元直便和師師姑娘一醉方休。」說完眾人又大笑起來,唯趙行德暗暗叫糟,如何與陳少陽交代。

    李師師抱著琵琶出現的門口的時候,滿場的吵鬧居然都靜了下來,只見她隨意挽了髮髻,身披件淡綠色的襦裙,並未有穿金戴銀的華麗打扮,臉上淡施薄粉,一雙眼睛如秋水一般在場上望了一圈,旋即發現陳東並不在座,露出些哀怨的神情,雖然還沒開口說話,卻連鄧肅、張炳這樣厚臉皮地也感到頗為不好意思來。娼妓既然已經到場,便沒有未奉命而離開的道理,她先向在座四周均福了一幅,目光最後落在垂著頭的趙行德身上,便抱著琵琶,屈膝做到了他的身旁,垂首低聲道:「師師蒙眾位官人相召,不知想聽些什麼曲子?」

    適才鄧肅、張炳乘著酒勁兒叫來李師師,此刻見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又擔心調笑過了則得罪陳東,都沒有說話,反倒是另一個士子,喝高了的莫玉,高聲嚷道:「吾等國子監生,自然要聽今上的『淺酒人與共』。」說完便得意的大笑起來,鄧肅臉色一沉,斥道:「莫玉,你喝多了。」莫玉卻高聲道:「今上做得詞,師師姑娘唱不得?」他話鋒一轉,又道,「什麼花魁娘子,不過是個娼女,唱個曲兒還有什麼,你等怕陳東,吾卻不怕,難不成他和師師還有私通之事?」

    張炳沒想到事情變成這樣,站起身來想再要勸他,趙行德也皺緊了眉頭,見李師師嘴唇微微顫抖,眼中隱隱有淚珠,她雖然是娼妓,但並非官娼,因為色藝俱佳,向來有挑選客人的自由,結識的都是溫柔體貼的恩客,也從未被人當面羞辱過,今日若非見了陳東的名帖,也決計不會貿然出來獻唱。

    今上所作的「淺酒人與共」,實實在在是一首淫詞,下面幾句是「軟玉燈邊擁。回眸入抱總合情,痛痛痛。輕把郎推。漸聞聲顫,微驚紅湧。試與更番縱,全沒些兒縫,這回風味成顛狂,動動動,臂兒相兜,唇兒相湊,舌兒相弄。」今日若被如此調戲,往後就算從良,跟了陳東,恐怕也難以在他的同窗和同僚面前抬起頭來。

    那莫其執意不休,並聲言要檢舉陳東身為儒生與娼妓私通之事,李師師無奈,正要就範之際,趙行德卻道:「今日既然諸位為行德慶賀,不才恰好得了一首新的詞作,這便吟詠出來,再請師師姑娘輕吟淺唱一番。」眾人聽趙行德又有才思,一時都轟然叫好,此時雖然朝廷禁止詞賦,但士人私下雅集,反而以寫詩填詞以示風骨。

    趙行德隨即默了一首後世的《僕算子》,李師師接過筆墨,凝神細看之後,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之意,輕輕撥動絲絃,喉音婉轉,淺酌低吟地唱到:「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李師師將風塵女子的彷徨和無奈唱得如此淋漓盡致,嫵媚之中帶著淒婉傷感的味道。趙行德心下暗讚,如此好詞也要有佳人來唱,抬手將一杯濁酒倒入喉中。這一曲歌罷,眾人都齊聲喝彩,李師師亦起身向眾士子道謝,唯有那莫其仍舊不依不饒要她唱那淫詞艷曲,鄧肅眉頭一皺,正要呵斥與他,卻聽趙行德又道:「師師姑娘的歌喉,真是繞樑三日的餘味,吾這裡還有平日的幾首遊戲之作,且一一唱來。」說罷也不待眾人答應,便取過紙筆,將記住後世的七八首好詞書與紙上,令李師師一一唱過。

    如此一來,眾人皆知曉趙行德的回護之意,未幾,鄧肅、張炳等也各自將平日所作的好詞寫就,讓歌姬一一唱來。而莫其被趙行德所懾,亦不敢犯了眾怒,只得偃旗息鼓,和眾人一起品詞聽曲。李師師偷空低聲向趙行德道了聲謝。趙行德笑著道低聲:「此所謂『嫂難叔援之以手』者,想來少陽兄不會怪罪吧。」李師師看了他一眼,掩口輕笑,此刻別的歌姬正在唱詞,她便放下琵琶,為趙行德斟酒勸飲。

    不多時,會仙樓各種美食流水般的傳遞上來,華章齋士子這廂裡觥籌交錯,管絃歌吹不絕,熱鬧至極。隔壁一處包廂卻既靜且雅,面如冠玉的三皇子,景王趙杞居中而坐,左上首鴻臚少卿王恆一身平常的儒服,下首是軍器少監白懋辛,右上首乃女真國使者完顏宗弼,右下首是副使完顏希尹。幾個姿色清麗,舉止脫俗的歌姬安靜地坐在酒席旁邊斟酒。

    「貴使仰慕天朝之心,孤已知曉。定盟擊遼事關重大,需得從長計議。」趙杞斟酌著詞句。女真人自稱藩國,但在鴻臚寺的名冊中,東北藩屬只有高麗而不見女真的國號,想來不過是以聲言結盟抗遼為由頭,想要多騙些回賜錢糧的化外蠻夷罷了,若不是這完顏部進貢三百顆東珠,千兩黃金,又走了蔡公相的門子,趙杞都不願見他們。

    「契丹殘忍暴虐,欺壓我族,還請上國垂憐。」完顏希尹秉道,趙杞有些不耐地點了點頭,王恆代替他答道:「軍國大事非同小可,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定下來的,不過嘛,景王殿下和蔡相憐憫你等處苦寒之地,特許你等以黃金向軍器監購置鎧甲、鐵器、火藥和弓弩,在山東諸路購置糧草,經由密州板橋市舶司查驗後出海。」他話語中帶著一股不容反駁的意味,完顏阿骨打和完顏希尹只得唯唯稱是。

    「詳細的情形,汝等可與白大人商議。」趙杞說完最後一句話,便站起身來,和王恆離席而去,下面還要趕一場士大夫賞畫的雅集,為了營造取代太子的聲勢,他必須不斷提高自己在士人中的聲望。

    完顏宗弼和完顏希尹留坐在雅閣中,心中亦喜亦憂,憂的是宋朝不肯和女真國聯盟攻遼,喜的則是宋朝終於答應和女真由海路通商,完顏部落佔據的金礦中開採出來的不能吃喝的金子,可以換到源源不斷的錢糧和軍械,這可以使更多的男丁擺脫射獵和農事的勞作,操練出更多的精兵。而這所謂的「多」,也不過是萬餘戰士,遠遠不能和遼宋這等當世大國動輒數十萬的軍隊相比。

    軍器少監白懋辛臉色看不出深淺,在景王離開後也不搭理旁人,只顧著和歌姬調笑。完顏希尹暗道,中原的大官果然沉得住氣,他按照高人的指點,說話之前先摸出了三百兩的交子金票,恭恭敬敬呈給白少監,笑道:「化外蠻夷之地的一點特產,還請大人笑納。」

    白懋辛見他循規蹈矩,暗讚孺子可教,不動聲色的將號稱「匯通天下」的交子接過來,眼神一掃,卻著實吃了一驚,三百兩黃金,看來確實是值得下功夫的主,臉上堆笑道:「受之有愧,卻之不恭,既是蔡相的吩咐,完顏三太子需用的軍械,下官定當盡心盡力,挑選精良給用。」

    完顏希尹乃是女真族人中少有飽讀漢人詩書的,當下便和白懋辛推杯換盞起來,酒酣耳熱之際,兩人恨不得結為兄弟,完顏阿骨打反倒被拋在一邊,一杯一杯的陪他二人喝酒。熟絡之後,白懋辛含混道:「遼人騎射厲害,城池又高,克制騎射,攻打城池,最厲害的便是火器。」完顏宗弼眼中一亮,親自將酒杯端到白懋辛面前,請他喝下後,道:「我族倍受契丹人侵凌,還請大人指點相救。」

    白懋辛見他虛心求教,滿意地點了點頭,遣走侍酒的歌姬,招呼完顏希尹一同到近前來,低聲道:「世間火器之利,莫過於火炮,火炮之利,全在火藥之力。軍械監中藏有專為京城所用的精製火藥,乃是購置夏國的上品,尋常火銃用藥需三兩的,用此種精藥七錢便可,更難得的是藥粉純淨均勻,保管得當的話又不易受潮,只要試好填充的藥量,每次所用完全一樣,火炮若用此藥,則操炮簡便,炮子打得遠且極不易炸膛。」

    完顏宗弼一聽當即大喜過望,女真人不懼和遼人野戰,唯獨無法克服黃龍府堅固的城防,所以遼人討伐女真便利於不敗之地,此番到南朝出使,最大的心願便是向宋國買用於攻城的大弩和火炮,還有火藥,真是天從人願,長生天將這個精通火器的白大人送到眼前。完顏希尹則讚道:「大人一言指點,勝過百萬雄兵,在下代合族上下十數萬老幼同感大德。」一邊又親自給白懋辛斟滿了酒。

    白懋辛斜著醉眼看清楚兩人諂媚討好的模樣,心頭快意,低聲道:「若是金子足夠,下官居間和三衙的大人商量一下,將這批精製火藥,連同上等的好炮調換出來給二位,也不是不行。」

    三人商議片刻,白懋辛便滿意而去,完顏宗弼讓完顏希尹叫留在外面的莽漢完顏宗翰進來一起將殘餘的酒食吃了,完顏宗翰一邊吃,一邊調戲陪侍的歌姬,一邊笑罵道:「若是將來打下汴梁,這樣的女子便要搶他十個百個回去,高興的時候便干她一頓,不高興的時候揍她一頓,然後帶到草原上去換馬。」

    完顏宗弼和完顏希尹不理他的瘋話,自顧自地商談如何湊齊答應白懋辛索要的錢款,算計了半天,此番攜帶的黃金都算盡了,仍是差著兩千貫,二人便決定將身邊值錢的明珠寶刀等物事拿到外面當鋪去當成現錢看看是否能夠足數,完顏宗弼歎道:「正如先生指點,若有金子開路,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天助我族,此後女真若興,必當定國號為大金,取其無往不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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