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27
小真接了過來,只覺得輕若無物,黑夜裡,也看不清是一枚什麼樣的指環,當時順手帶在中指上。馬彥行看了一下天,笑道:「要走,現在正是時候。天亮了,你父親定會發動所有的人去找你,那時就討厭了。」
小真重新跪下,叩頭道:「馬伯伯請多保重,如見了陳大哥,請他看在當年家父一念之仁饒他不死,也請他饒了家父吧!」
馬彥行不由怔了一下,退後了一步,他皺了一下眉,苦笑了笑:「好吧,我這話為你帶到就是了;不過,你父親要是殺了他呢?」
小真姍姍起立,聞言慘笑道:「有馬伯伯在他身邊,他不會死的!」
馬彥行哈哈一笑,哼了一聲道:「我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江,怎顧得了他?孩子!你不知你父親及他那幾個老朋友,恨我之心,只怕比恨陳宋猶有過之呢!」
他說著閃爍著一雙怪目,又道:「好在上天早已注定我們每個人的命運,一切都不是人力所可預料的。姑娘,我十分欽佩你的孝心;並且相信,你的孝心一定會有一個完滿的結果的,你去吧!」
小真怔了一下,一時不知道他這句話中所含的真意,當時苦笑道:「弟子去了!」
她說著,二次竄身上了窗台,一提丹田之氣,直從那高有五丈的鐘樓之上,飄身而下。
南海沙鷗馬彥行微微歎息了一聲:「這筆孽債何日方了?何日方休?」
他歎息著,轉身安歇去了。
宇文小真身形落地之後,一路起伏騰縱,翻下了這片石崗,沉沉黑夜,何所去從?她茫然地駐足在野地裡,向前路遠眺著。在昨夜以前,自己還是一個金枝玉葉的小姐;而從今以後,則將是一個浪跡風塵的野丫頭了。
「哪裡是我的家呢?我去哪裡呢?」
這問題倒令她一時呆住了,可是她立刻想到,自己必須要盡快地逃出肅州才行,否則恐怕難逃父親的毒手。
這麼想著,她絲毫也不敢再多逗留,順著這條小山路奔馳而下。好在這條小路離驛道不遠,一會兒工夫,她就到了道邊,天空雖還是呼呼地刮著風,可是東方已微微有了魚肚白色。
這時,由路那一頭,嘩啦嘩啦地趕來了一輛破車,趕車的戴著一頂破風帽,手裡拿著鞭子,直向小真身前馳來。宇文小真不由心中一動,當時手叉著腰,挺神氣地喝道:「停下!停下!」
那趕車的扭著頭看著她,心中奇怪,這時候怎會有個大姑娘站在這裡,聞聲忙把馬給勒住了,朝著小真一個勁翻著白眼。
宇文小真上前幾步,問道:「你這車子拉人不拉?」
趕車的也是外省人,聞言又奇怪地打量了她幾眼,才道:「姑娘!這車子哪能坐人?是運貨的。你是……」
宇文小真秀眉微皺,歎道:「運貨的也湊合,你載我一程吧,我多給你錢!」
她說上就上,一按車轅就上去了,趕車的直皺眉,對方是個姑娘家,他又不好說什麼,扭過身來直著眼道:「你……唉!你也不問到哪兒去,就硬上!」
宇文小真臉上一紅道:「你車子上哪兒呀?」
趕車的縮了一下脖子道:「這不是進城的,是到營兒堡去運茶葉的,你還是下來吧!」
宇文小真不由大喜,當時笑道:「好極啦!我就去營兒堡吧!你可得快些走!」
她用手扑打著車座的土,皺眉道:「這車真髒,要是平常,給我錢我也不坐!」
說著她一屁股就坐下了,車把式肚子裡直嘀咕,心說這是哪兒跑出來的一個姑娘?
宇文小真衣著上看,他知道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可是還帶著一口劍。看到此,這趕車的怔了一下,心道:「這一帶常聽說有打悶棍的,這姑娘別是個女強盜,打我的主意吧?」
他著實嚇了個不輕,上上下下只管瞧著她,小真被看得火起,秀眉一挑,叱道:「喂!你怎麼不走呀?當我不給錢麼?」
趕車的擠了一下小眼,訕訕地笑道:「大姑娘你是……你是……」
宇文小真往起一站,嗔道:「你這人怎麼啦?你只管拉你的車,問這麼清楚幹嘛呀?小心我……」
這一下,那趕車的倒給嚇住了,連價錢也不敢問,口中連連道:「是!是!我走!我走!」
於是,這輛破車兜滿了晨曦的微風,在驛道上奔馳了起來。一路上,那趕車的回頭看了好幾次,發現坐車的姑娘只用手支著頭,靠著車篷打盹兒,並不像是一個強盜,他的心才放下了。
又走了一程,那趕車的算是完全放心了!因為這一段路,算是最偏僻的了。如果她真是一個女賊,那麼這是最好下手的地方;可是人家還是規規矩矩地坐車,可見自己是多疑了。
膽子一大,話就來了,他回過頭嘻嘻笑道:「大姑娘,你一個人這麼早到營兒堡去幹什麼呀?」
宇文小真撩了一下眼皮:「有事!」
她想睡一會兒,就閉上了眼。趕車的碰了個不硬不軟的釘子,心想:「這姑娘真冷,誰要是娶了她可受罪!」
他大聲咳了幾聲,又說:「不是我跟姑娘你多要錢,這段路太遠了,向你要二兩銀子不算多吧?」
宇文小真雖知他漫天要價,可卻也懶得與他嚕嗦,就哼了一聲:「好吧!只是你得快走!」
趕車的想不到對方會這麼大方,歡喜異常,往下拉了一下帽子,口中招呼著牲口:「吁——駕!」
這輛破車跑得更快了,車輪子壓在黃土道上,輪軸發出吱吱啞啞的聲響,趕車的揮了個響鞭,車子順著泥路轉了個彎,直往南馳去。
宇文小真反倒睡不著了,因為車子顛動得太厲害,那趕車的一高興,嘴裡也就胡唱開了,他唱道:「小寡婦你別想不開,俏郎君今夜二更不來三更來,三更不到四更準能來……曖喲!我說小寡婦你可別想不開……」
宇文小真真想一腳把他給踢下去,可是又一想犯不上與他嘔這個氣,只好捺住怒火,閉著眼任由他胡謅亂唱。這輛破篷車嘩嘩啦啦的,不一會兒,已跑下了二三十里。
此時,天亮了,雲也開了,兩旁的旱田里種著高粱,長得不高,但看起來青蔥蔥的,十分爽目。幾家人家散落在高粱地那頭,雄雞站在籬笆上扇著翅膀,咯咯地叫。
宇文小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看旱田莊稼、開曠的天和大地,她的憂鬱似乎丟了不少,於是仰著臉問:「到什麼地方了?」
趕車的正在唱著小調,聞言左右看了看,順口道:「這是二婆莊,還早哪!」
宇文小真皺了一下眉:「二婆莊,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地名呀?」
趕車的話又來了,一咧嘴一縮脖子,嘻嘻笑道:「要說這二婆莊,不常走這條路的,還真不知道。聽說這地方,過去最有錢的是一個姓高的本地人,他娶了兩房夫人,後來這高老頭死了,兩個老婆爭地爭財產,把地劃分成了兩份,當中劃一條溝為界,誰也不許過誰的界,所以人們就管這地方叫二婆莊!」
宇文小真哪有心聽他說這些,很後悔有此一問。趕車的口沫橫飛地說到這裡,偏著頭找了半天,用手指了一下旁邊的一條黃泥阡陌,道:「哦,這就是界線!這年頭女人真是厲害,簡直不能沾!」
宇文小真心中不樂,氣得再也不理他了。這馬車又整整跑了一個時辰,差不多到了晌午,才到了營兒堡。這是肅州城外的一個小鎮,人不多,但路面很寬,馬車停了,車伕跳下來,對著宇文小真咧嘴直笑:「小姑娘,你幸虧碰見了我,別人還真沒有這麼早趕路的呢!」
宇文小真下了車,這一路顛得她背都酸了,她取出二兩銀子給他,趕車的喜得直彎腰,扯著嗓門在後面嚷道:「大姑娘走好了,我這車子晚上回去,你要是想回去,晚上我在這裡等你!」
宇文小真在空中搖了搖手,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她拐了一個彎,見正面有兩個頭上纏布的回回騎著馬走過來,嚇得她忙躲到一盤大石磨子後面,心中想:「這別是爹爹馬場派人來找我的吧?」
一直等兩個人走過去了,她才現出身來繼續走,心中忽然想,我真是嚇慌了,就算爹爹傳下消息,最少也得晚上才能傳到這裡,不會這麼快的!
她腦子裡又想,如果現在有一匹馬該多好。於是往前又走了一條街,想找一家賣牲口的,好買一匹馬。可是這地方總共兩條街,街面冷清得很,兩條街總共有十來家鋪子,根本沒有賣馬的。
她走了一程,肚子也餓了,見路邊搭著一個棚子,一個纏回在賣牛肉,還有新烤的槓子頭燒餅。她本來是不大愛吃牛肉的,尤其是槓子頭,硌得牙痛;可是此刻肚子實在餓了,再也顧不得這些了。
她走進去,賣牛肉的眼都直了,還有三四個吃飯的回子,也都放下筷子看著她,為她那美麗的姿容吸引住了。
宇文小真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用本地話要了一碗肉湯、兩個槓子頭,把餅撕碎了泡在肉湯裡,慢慢地吃著。這時棚外傳來馬叫之聲,小真抬頭一看,見方纔那兩個騎馬的回回又回來了,把馬拴在門口,小真盯了那馬一眼,心中默默地想,如果有一匹是我的就好了。
不想那兩個人一進門,立刻就為小真的美色給吸住了,四隻眼睛瞪得圓圓的,直到掌櫃的問他們吃什麼,二人才驚覺,相視一笑,挑了一個靠近宇文小真的位子坐下來。
宇文小真心裡不大高興,看到二人身上都帶著刀,各自一臉橫肉,就知不是好東西,心中想快吃完走了算了。
她匆匆吃完後,丟下一小塊銀子,話也不說一句就走了出去,一個人順著街,直向前面一條驛道行去!
她這裡走了約有百十步,就聽見身後馬蹄聲追過來,並有人發著怪笑之聲。
宇文小真回頭看去,卻見還是那兩個東西,正對著自己怪笑不已,嘴裡嘰哩咕嚕的,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她心中頓時大怒,轉念一想,又壓下了火來,仍回過頭來,向前疾行著。
這時,兩匹馬已跑到她身邊,二人把馬一勒,方要說話挑逗,宇文小真倏地冷叱了聲:「該死的東西,下去吧!」
她口中這麼說著,倏地一雙玉掌往空一抬,只聽見「撲通」一陣響聲,兩個傢伙連話還沒說一句呢,雙雙翻到馬肚子底下去了。
宇文小真以快手法點了二人的穴道,望著二人冷笑了一聲,道:「我正愁沒馬呢,這倒是好,給我送來了兩匹,憑你們這德性,也配騎馬?」
說著她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只是方才吃飯的地方,門口站著幾個人,直往這邊看著。她也不管,縱身跨上了一匹,抖韁飛馳而去。
那兩個纏回,都是被他點中了「桑門穴」,這雖不是要命的死穴,但也須待三個時辰之後才可以自解。
宇文小真無意中得了這匹馬,心中很是高興,想想這種行為,真跟強盜差不多,但她倒並不十分在意。因為她覺得這馬是由惡人手中所得,自己騎騎又有什麼關係?
有了這匹馬,她就順這條驛道,一路放馬疾馳而下。這是一匹很好的蒙古馬,棗紅顏色;雖比不上自己昔日的那匹大宛名駒,可是買起來也得不少銀子。馬身上的裝置、鞍轡都是嶄新的,她騎在上面,更顯得十分威風。
她在馬上抖擻起精神,如飛似地揮鞭馳騁著,差不多疾馳了兩個多時辰,直跑得這匹馬通身淌汗,喘得一塌糊塗,再不停下來,可就要累死了。
宇文小真無可奈何。只好找了一家客棧住了下來,這地方叫做「梨園堡」,小真過去曾經來過。
這時,天已到了黃昏的時候了,她下榻的這家客棧,名叫「如意老店」,是中川省過來的人開的。門面不大,生意也很清淡,三天來不了一個人。宇文小真這一來,倒給他們發了市了,掌櫃的劉七高興得了不得,親自接待小真,把她讓到了他們認為最好的一間房子裡,泡茶、打水;可是他那一雙老花眼,總忘不了盯著宇文小真看。
宇文小真關上了門,心中生著悶氣,歎了一聲,心中想一個姑娘家出門,可真是太不方便了,到處都受人注意,這可不太好。
忽然,她腦子裡一動,想到了木蘭從軍的故事,花木蘭也是個姑娘呀,卻能化裝成一個男人,瞞過了軍中那麼多同僚,我不妨也來試試看。這一想她立刻翻身下床開了門,用手捶著木板道:「來人!來人!」
這小店總共只有六七間房子,掌櫃的劉七,自己兼帳房;手下有一個夥計爛眼張,算是總理一切內外雜務;老闆娘掌廚,外帶為客人洗衣服。三個人雖都有事作,不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天是閒著,要依著老闆娘,連爛眼張也不想用。劉七卻因為過去在川北開買賣,就是爛眼張跟著,不大好意思辭退,所以爛眼張就這麼留下來了。這小子一年四季害眼,一雙眼睛通紅,所以得了這麼一個外號。
他不大好意思吃閒飯,所以有客人時,他就照顧客人,沒客人時,他就在後面劈劈柴,刷鍋洗碗;甚至炒菜弄飯,倒是都能湊合。
宇文小真這時一捶門嚷嚷,把他老人家給驚動了,三腳兩步地跑過來,擠著一雙紅眼,腰彎得如蝦米一樣,笑道:「大小姐不要發脾氣,大概是要吃飯了吧?」
宇文小真點了點頭:「飯也要吃,還有點事,你給我到街上去買一套男人衣裳去,要好料子的。」
爛眼張怔了一下:「這裡怕買不著吧,要買得上縣城裡頭去才有好料子的!」
宇文小真點了點頭就說:「那就到縣城去買。」
爛眼張擠了一下眼,咧了下嘴,乾笑道:「大小姐,那有好幾十里路呢!來回得半天時間,你說得可好,我又沒有馬。」
宇文小真不由慍道:「你騎我的馬去。快!今天得給我辦好,我明天要上路!」
爛眼張縮了一下脖子道:「大小姐,那衣服是……是……誰穿著?」
宇文小真臉一紅道:「你管不著!」
爛眼張摸了一下脖子:「可是大小尺碼,總得有個數呀!」
宇文小真不由皺了一下眉,臉更紅了。不過這非得告訴他不可,就繃著臉道:「照著我的身材做就行了,再買一頂頭巾。」
爛眼張上下打量了她一陣,連連道:「是!是!大小姐個子比我還高呢!」
宇文小真這才想到錢還沒給人家呢,忙轉回身去,把馬彥行留給自己的錢包打開來,卻見竟是一包金銀細軟,不是珠子就是翡翠,還有金葉子。她找了一片金葉子,交給爛眼張,這小子眼都看直了,連連說:「用不了!用不了!」
宇文小真皺著眉說:「我知道用不了,剩下的還我就是了!」
說著進去把門關上,又開門道:「給我端碗麵來!」
說著「砰」一聲門又關上了,爛眼張望著門,一個勁地擠眼,又吸了一下鼻子,就像鴨子一樣一搖一擺地走了。
宇文小真關上門,躺在床上,枕著胳膊,用力地咬著唇。她是一個骨頭很硬的姑娘,雖然諸事皆是那麼痛心可悲,但她絕不再流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