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1-04
野馬王被困在那兩丈見方一丈餘高的巨大鐵籠之中,又有百餘名殺氣騰騰的西涼甲士操戈舉盾,團團包圍。
但奇的是,野馬王此刻時而騰蹄長嘶,時而低頭嚼草,氣定神閒,巍然不懼。
草狗看了一會那野馬王,又低頭望了望手上的掃帚。只覺手上活計還沒做完,回頭能有飯吃嗎?想到可能要餓肚子,之前水龍出海的盛景與此刻大軍馴馬王的壯況給草狗帶來的衝擊感一下就消失的乾乾淨淨。
又過片刻,原本小聲議論著的嘈雜人群突然安靜下來,草狗順著眾人的目光抬起頭,只見西涼王岳三肩頭立一頭白鷹,身後跟著三人,大步朝鐵籠走去。
草狗拉了拉劉舫的袖子,遠遠指著身著便服的岳三說了句:「呀,便是那個賞飯吃的權貴來哩!」
這句話出口,卻把劉舫嚇的更重。連忙把草狗指著西涼王的手給拍打了下去。壓低了聲音告誡道:「你瘋啦!西涼王府之中,哪個人不是西涼王爺賞的飯吃,你怎麼就敢指著西涼王說話,這要是被別人聽了,沒準就得斷了你的手足!」
草狗起先自然是不知其中利害,聽了劉舫的話語才知道這賞飯吃的權貴居然是西涼王。乖乖不得了,便是草狗從小住在鳳棲山落,幾乎與世隔絕,但人屠的大名與故事他自小便就聽過無數,趕緊將雙手藏在背後,打死也不敢再伸出來。
離開鐵籠百步距離時,岳三腳步一頓。只見肩頭白鷹雙翅一震,嘶鳴一聲,高飛至半空中。
「烈風怒雪!」劉舫遠遠見了那通靈一般的神鳥,不禁低聲叫喊了一聲,拉著草狗一同看去。
草狗看著高飛於天際的雪鷹,對劉舫臉上難以掩飾的激動神色頗有些不解。此種大鳥,無論死的活的,草狗都見過不少,雖說沒見過這麼白的,但白也不能當飯吃,有什麼了不起的?
劉舫見了草狗一臉的無動於衷,心中瞭然,這草狗當真是半點不識貨。有心要好好開導這草狗一番,草狗入了西涼王府,做了不到半日的家丁,這就要好好的長一番見識了。
「傻弟弟,你可看好了那天上展翅的大白鳥。此類罕見飛羽被稱作為雪鳳,從來只長在那高麗與我大明交界的天下第一高山,竹幕山的山巔處。千山暮雪,萬里寒雲的險惡氣象,唯有此種得天神眷顧,敢與天一搏的靈禽方能得以生存。尋常百姓若是能捕獲一隻,在我大明可得黃金千兩,在高麗可食邑八百戶。當真是一羽千金,不曾有半點水分。」劉舫一席話說完,草狗看向天上那白鳳的神情果然大變。
劉舫對白鳳的來歷一清二楚,但對這當今大明皇帝親筆賜名的烈風怒雪卻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西涼王好飼鷹隼,天下皆知。
三年前,西涼王第四位義子鷹犬歷時兩月,帶著兩百親隨上到竹幕山,想著要捕獲一隻雪鳳為岳三賀壽,卻是意外尋到了雪鳳王的蹤跡。同在竹幕山巔,鷹犬的兩百人小隊很快便遇上了另一支為雪鳳而來的軍隊。高麗國,千牛龍將軍范典親領精銳六百,上了竹幕山,只為那近日在竹幕山巔出沒的雪鳳王。
為了一隻雪鳳王,兩軍大打出手。兩百對六百。鷹犬隻一聲死戰,兩國八百精銳幾乎一同葬送在了竹幕山巔。後來,只留了數十殘兵的范典根本不是雪鳳王的對手,不僅最後的幾十悍卒死在了雪鳳王的喙下,一代猛將范典也在竹幕山留下了一條胳臂,一世英名葬送了大半。但鷹犬卻是漁翁獲利,神不知鬼不覺的摸了兩枚雪鳳王的卵,九死一生逃回了西涼王府。
雪鷹王的兩枚卵,後來變作了兩頭雪鷹王,一頭送去了大明京城,一頭便是此刻高飛於西海之上的烈風怒雪。
烈風怒雪此刻盤旋於鐵籠上方,鷹王與馬王。
「義父是要讓怒雪先挫下這野馬王的銳氣?」虎犬見西涼王放出烈風怒雪,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上前一步,詢問道。
岳三一笑,點了點虎犬的腦袋,誇讚了一聲。「通透!」
獒犬手搭涼棚,往天上看去。愣愣念叨著:「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怎麼打得起來?」
岳三笑了笑。
「老二啊!一會我讓你最後一個上,若是能馴服了這野馬王,那它便就歸你了!」
獒犬聽了後半句,只是樂的大笑,絲毫不管若是其他人馴服了野馬王,那這野馬王該作何處置,也絲毫不管,自己最後出手,是好事還是壞事。
遠處,一名伍長出列,小跑至岳三身前,躬身行禮。
當下,岳三從袖子裡取出鑰匙,交至伍長手中。「將籠子打開。」
「是!」
草狗遠遠看著伍長跑近又跑遠,知道這一群人就要開始馴服籠中的那匹馬王了。
野馬王此刻正嚼著草料,只見面前籠門打開,非但沒有立刻撒蹄狂奔,反倒是後退兩步,略微蓄力,其間馬頭環顧,略微查探了一番週遭的環境。百餘名嚴陣以待的西涼甲士同時後退五步,五步之後,伍長再一舉手,又退五步。動作整齊劃一,傳入草狗耳中,草狗彷彿只聽到一名巨人用力踏出了十個步子。
馬王被捉之時,見識過眼前此種生物的奸詐計謀,一時間不敢出籠,眼中精光閃爍,似在思考著脫身的辦法一般,靈氣十足。
恰在此時,原本在天上盤旋的烈風怒雪發出一聲短促的鳴叫聲,一個俯衝,從馬王頭頂掠過。似挑釁,似嘲諷。
馬王頓時大怒,吐了口中草料,馬嘴一開一合以示不屑之情。
再然後,馬王前蹄躍起,嘶鳴一聲,便就算回應了烈風怒雪,只見馬王身形如電,下一瞬便奔騰著衝出了鐵籠。
正對鐵籠出口的兩名西涼甲士即刻高舉大盾,攔住野馬王的去路。野馬王毫不畏懼,前蹄高揚,用力踏在了巨盾之上。馬王力大無匹,兩名甲士支撐不住,一下便被踢飛。
以往戰場上所向披靡的西涼精兵悍卒,此刻居然不是野馬王的一合之將。
眼看野馬王只一瞬便衝開了一個缺口,就要衝出包圍,但岳三卻是面色不變。
若是他親手調教出來的西涼精銳只有這點本事,那他這個西涼王的位子也算就此做到頭了。果然,那百餘名西涼甲士陣形瞬間一變即刻補上了野馬王衝開的缺口,而那兩名被撞翻在地的甲士雖說受了輕傷,但絲毫不見一點遲滯,立刻站起,再次插補進了隊伍。
馬王一擊不見成效,並不與鐵甲盾牆死磕到底,去勢一滯,轉向奔襲。
「好!」西涼王撫掌稱讚一聲。
天上盤旋的烈風怒雪此刻對野馬王一樣有了興趣,一聲長鳴之後,雙翅一震一收,化作一支利箭直直朝野馬王刺去。
「嘶!」野馬王疾跑一段,如此跑下去,要躲過烈風怒雪的喙爪怕是不難。卻沒料野馬王心氣極高,此刻依舊隱隱記得之前烈風怒雪在天上的那一聲譏諷。
馬王一個衝刺之後,猛的止蹄轉身,生生在青石地上劃出一道白痕,前蹄揚起,一踩一踢。
烈風怒雪一時輕敵之下,險些吃了大虧,雙翅再一展,堪堪是擦著馬蹄躲過了野馬王這回馬一蹄。
「這扁毛畜生吃了虧,少見!」岳三指著天上長鳴著的烈風怒雪,輕笑道。
烈風怒雪眼中閃過一絲凌厲,但見岳三右手一揮,儘管心有不甘,卻還是悻悻的飛回了岳三臂上。
岳三左手托一盆鹿肉放到烈風怒雪面前,雪鳳王卻是不領情,昂揚著頭,視若無睹。岳三與三名義子一起輕笑。
「山兒,你掠頭陣。昭兒第二合,星兒殿後。一人只有一合機會。」岳三下了命令,一言一語俱是軍令。虎犬躬身行禮,以示得令。
第一合。
虎犬腳下用力,一步躍出三丈,再一步便就到了野馬王的面前。
「四品。」虎犬隻兩步,岳三這裡便有了定論。
只見虎犬右手按住馬頭,腰間用力,身形一轉,眼看便要借力翻上馬背。
「好畜生!」虎犬身在半空,無以憑借。野馬王此刻卻再不向前,轉身一偏,虎犬身子落下之時,雙腳卻依舊落在了青石地上。
一合畢。虎犬當即退出圍合圈。草狗眨著雙眼,歎了一句。「好厲害!」也不知是在誇馬還是誇人。
第二合。狐犬長袍飄飛,恍若天人般落進了圍合圈。草狗只聽耳邊傳來陣陣輕呼,劉舫拉著草狗的袖子。
「看,看,天下第一美,男子。」劉舫極為遺憾的吐出最後兩字,草狗抬起頭,只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一襲白袍,恍若白虹。
肌白如玉,眸若星辰,人面若桃花,笑盡了整個西涼的秋風。這一年秋天,所幸草狗是事先知道這一襲白袍是個男人,否則只這一眼,草狗就得魔障了。
野馬王甩了虎犬,一路疾奔,轉眼便又衝到了圍合圈邊上,持盾兵卒即刻高舉大盾,嚴防死守。
狐犬幾個起落,如雨燕一般輕掠至馬王身後。馬王后蹄猛踢,只想逼開狐犬,卻沒料狐犬隻一閃,右手化掌為拳,砸在馬王蹄上,借力躍上了馬王背上。
野馬王孤傲,任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還是凶名滿天下的小人屠,都休想騎在它的背上。
狐犬恰一坐上馬背,野馬王幾欲發狂。奔跑跳躍,左衝右突,迅若閃電。狐犬死死揪住馬鬃,使出千斤墜的功夫,死死控制住那野馬王。過得片刻,遠遠在邊上看著的岳三對著身邊的獒犬說了句。「這馬王怕是要降了。」
獒犬剛要點頭,卻沒想,野馬王此刻突然發狂。助跑一段之後,突地側身朝圍合甲士撞去。
狐犬若不動,便要撞上盾牆。輕則斷腿,重則重傷乃至當場被撞成一攤稀泥。若動,馬王可就算是逃脫了。
甲士若動,依臨陣逃脫處置,斬!甲士若不動,狐犬必傷,一樣是斬。
岳三目中精光一閃。「老三,準備上了。」
獒犬看不出所以然,只聽得岳三下了命令,雙手握拳交互砸了幾下。「得令!」
果然,下一刻,狐犬一聲歎息,飛身從馬背落下。
二合畢。
第三合,只見陽光之下,一輪光亮快速朝野馬王衝去,夾雜著無匹原始狂野的暴虐戾氣。
野馬王似也感受到了這突如其來的戾氣,轉身一聲嘶鳴。毫不畏懼,逕直朝獒犬奔騰而去。
前蹄高揚,狠狠踩下。似要一蹄將這一團戾氣給踩消散了。獒犬,不管不顧,一拳揮出。
「讓你狂,把你狠揍一頓,乖乖讓老子騎上!」這便是獒犬的道。
一蹄對一拳。
獒犬隻是退了四步。
而野馬王馬身一翻,幾乎就要倒在地上。野馬王馬頭向天,一聲長嘶。立在地上的一對蹄子用力,馬身微旋,堪堪落地站穩。
獒犬一拳再出,砸在馬身子上,千斤重的野馬王硬吃這一拳,竟不由得側著生生移了數步。龍象之力!
這一回,馬王徹底暴怒,長嘶而奔,獒犬豈能讓野馬王走脫,一把抓住馬王馬尾,此一抓,虎虎生風。
馬王后腿撒歡著踹出,獒犬另一隻手出拳砸在馬蹄上,卻還是被踢的倒飛。馬王一蹄踹的獒犬夠嗆,卻不停下,第二下,第三下,接連踢出。
「這還是馬麼?」狐犬桃花眼微微一瞇,一臉驚詫。
「得有兩品武夫的實力。少說。」虎犬估摸著說了一句。
岳三點頭。「讓老三回來,再這麼下去,便要死在馬蹄之下了。」
狐犬即刻朝獒犬揮手,大喊一聲。「義父下令,叫你回來。」
三合畢。
岳三見了獒犬灰頭土臉的走回來,一陣大笑,邊笑邊罵。
「他娘皮的,這一頭畜生我岳三治不得?都給我上,降服此馬者賞千金。」
岳三話音傳出,前方百餘名甲士卻依舊做圍合之勢,似對千金打賞無動於衷。軍務在身,半途而退者依臨陣脫逃處置,斬!
百餘名甲士,高舉大盾,不動如山。
這,便是西涼軍了。
那一邊,西涼甲士不動如山。這一邊,王府家丁卻是摩拳擦掌。
草狗只感到週遭眾家丁皆蠢蠢欲動,原本周圍平靜淡薄的氣機猛然驟變。草狗身邊的劉舫更是已然朝前邁出了一步。獨獨草狗,長到如今十二歲,除了銅板再未見過其他錢幣,遑論金銀,完全不明白千金賞賜到底是個什麼概念,故此對馴馬一事並不上心。
草狗先前見了野馬王接連好幾腳踹在那光頭大漢身上,眉頭緊皺,面皮發抖,心裡連歎幾句真疼。卻見那光頭大漢卻是連哼都不哼一聲,當真是英雄了得。
「走馬江湖,本大俠可是萬事俱備只欠馬王了,弟兄們,我先上了。」劉舫朝身後打了一個招呼,奔騰跑出。
下一瞬,只見劉舫幾個起落,一馬當先衝出了人群。只這幾步,沒有五六年的功夫底子怕是難以走出。
「有些膽色!」岳三遠遠見了敢為天下先的劉舫,輕讚一聲。然而此刻岳三的目光卻未在劉舫身上停留太久,反而越過跟在劉舫身後朝馬王衝去的人群,最終定格在立在原地的草狗。
只見草狗手握一把掃帚,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不願上前湊熱鬧,亦不知自己此般作態是不是犯了王府忌諱。
「看,那便是草狗。昨日崑崙山上小神仙給我帶來的天道。」岳三嘴巴一努,身後三犬即刻順著岳三目光看去,只見草狗持一把掃帚,如西涼甲士一般,不動如山。
韓魁讖語,馬王將馴,五犬可期。
可這草狗站於原地一動不動,便能將馬王馴服了?若是如此,可當真是天命所歸了。
向來只信鐵騎不信天命的岳三皺了下眉頭。心中暗道一句,我倒是要看看,這條草狗要怎麼化作狼犬。
岳三一念至此,只伸手一揮。
獒犬即刻會意,片刻便搬來一張紫檀木太師椅。岳三大大咧咧於西海邊坐下,百人馴馬王的盛景權當是一出調陣子戲了!
再往遠處人群望去,卻見馬王左突右撞,氣勢決然。然而王府眾家丁卻不似想像中那般孱弱無能,百餘人中**品武夫足足佔了六成,甚至還有不少劉舫這般可以一擊之力,透甲三重的正宗七品武夫。
百餘名家丁一擁而上,其中不少得了馴馬用的馬套,幾十個馬套一齊套向馬王,片刻便將馬王逼入了絕境。
眾家丁沒想如此便就降住了馬王,俱是面露喜色,只差當下便開始議論這千金賞賜要怎麼分配。
不料,已入絕境的馬王一聲長嘶,這一聲嘶鳴,恍如龍吟,震得眾家丁心中大駭。
眾人再一眼看去,哪裡是恍如龍吟,這可不是真真切切的龍吟?
馬王一怒,天地色變。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天空濃雲如墨,魔氣翻滾。
一條虛幻無實質的金龍從黑雲中探出巨大的龍頭,只一聲嘶吼,天地變色。天龍沖天而起,於馬王背後環繞而旋,氣勢睥睨。
天龍虛影!
不過奇的是這一條天龍雙目空洞,卻好似龍目被人以鬼神之力生生剜去一般。
無目天龍,狂怒而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