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謙微微一笑,道:「看好,『纏』字訣還可以這樣用。」手中半天未動的木劍驟然斜刺,絞在棍影之中,只是本該出現的碰撞並未如期而至。
只見木劍穩穩地貼在棍梢上,隨著木棍四處遊走,無論阿海怎麼變招,都無法甩脫,木劍就像長在棍子上一般。起初還是木劍跟著木棍走,然而幾圈過後,棍梢卻被木劍從棍影中扯出,八卦棍陣登時散了。
柳謙左手閃電般探出握住棍梢,藉著木棍擊打之勢向後一帶,右手木劍直削而下,阿海無奈只得撒手。
這幾下來的雖快,卻看得柳默目瞪口呆,心中對柳謙更加崇拜。
柳家的「天道劍勢」共有纏、破、游、截、絞五訣,口訣之中並無招式,但卻蘊含武道至理,另外還有很多運力使力的法門。柳默練了十年,因無人指點,兼之年少輕浮,所以只窺其形,未得其本。忽得柳謙親身教導,自是收益良多。
柳謙平靜的看著兒子,問道:「你看明白了嗎?」
柳默點點頭,道:「道理懂了,只是……只是……」
柳謙也不管他「只是」什麼,將木棍拋給阿海,對他道:「接著來,這次是『截』字訣。」
阿海接過木棍,率先一棍朝柳謙掃去。他這招出時棍梢微顫,看似平平無奇,卻蘊含著點、砸、推、纏、挑、封等十餘招後手,是八卦棍的精華所在。
柳謙看木棍掃來,腳踏九宮步,貼著棍身搶到巽位,又以落足點為中心搶到乾位,這兩步輕快自然,絲毫不漏痕跡,木棍差了數寸,始終沒能碰到他的身體,離阿海的距離反而近了許多。後者收棍回縮,趕忙變「掃」為「封」,柳謙瞬間刺出兩劍,分別向他雙手點去。
這兩劍速度極快,就像一劍中蘊含著兩種變化一般,阿海躲閃不急只能先撒手,不等他將木棍挑回,柳謙變刺為斬,木劍劃過棍身,好似沒有碰到任何阻擋,木棍已斷為兩節,而他手中木劍則完好無損。
看到這一幕,柳默心道:「木劍斷木棍,我自問也能做到,可前提是得消除外力對棍子的加持,也就是得迫開阿海雙手,這『截』字訣的要點無非是一個『快』字,只是我若這麼快出劍,需得氣運劍身,可這樣以來木劍非折斷不可,不知父親是如何做到的?」先前他只道自己內力不足,以至劍術中存在許多紕漏,現在他終於明白,自己真的還有許多東西要學。
柳謙看著兒子,又問:「你看明白了嗎?」
柳默臉上微微泛紅,肯定地點了點頭,朗聲道:「孩兒今後一定改掉貪功冒進的陋習,踏踏實實的學那運力使力之道。」
柳謙輕輕撫著兒子的頭髮,欣慰地道:「習武之人切記戒驕戒躁,凡事要知進退,自身境界提升,才能讓劍術昇華,所謂心境有多高,劍的境界便有多高,正是如此。」頓了頓,又道:「借助外物確實可以令人事半功倍,但若為物所役,終究是落了下乘。下面是『游』字訣。」
這次阿海學乖了,起手就將木棍舞的密不透風,護住週身,不給對方可乘之機。
柳謙也不引他攻擊,在八卦棍法之下左閃右趨,越走越快,手中木劍頻頻刺出,一招看似搶攻擊腹,可劍出到一半又轉刺敵人雙手。每招都不打實,卻逼得阿海不得不變招應對。
柳謙足下絲毫不停,圍著阿海左右繞圈,身形如風似火,劍影迅若閃電,十幾回合過後,八卦棍法已不如初時那般嚴謹,幾處破綻隱隱顯現出來。
柳默心中一亮,已經察覺到了父親的用意,這樣的打法自己過去不是沒想過,可每回都是靈光一閃,從來不曾仔細琢磨,更未加以實踐。此時柳謙使來,無疑為他的劍道罩上了一盞明燈,以前的很多奇思妙想,都逐漸清晰起來。
又過十幾回合,八卦棍陣已經是千瘡百孔,處處都露著破綻,縱然是眼光稍差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端倪。此時木劍輕靈地穿過棍影,抵在了對手的咽喉上,阿海只得認輸。
這次柳謙不再發問,又將破、絞二訣分別演示了遍,柳默越看越是心折,對柳謙簡直崇拜到了極點。柳謙教給他的不光是「天道劍勢」的用法,還有如何從不可勝之中,尋求可勝之機。敵人若是高手,焉有破綻可尋?這就需要在敵人精微的招式之下給自己創造機會,逼其露出破綻。柳默覺得父親的身影之中,有種特殊的魅力,可具體是什麼,他不知道。但柳默隱隱覺得,這種魅力值得他用一生去追尋,去探索。
待柳謙演示完畢,柳默略帶興奮地道:「爹,您早這樣教我就好了。」柳謙看著兒子,嘴角捲起一絲微笑:「那你還不把這城中鬧得雞犬不寧?」
柳默一呆,心想:「我若有您的本事,這小小台城還能留住我?」
柳謙收起笑容,抬首望向蔚藍無垠的天空,任由幾縷柔和的晨光落在臉上。
接近六千個日日夜夜,一晃,都快十六年了……
半晌,柳謙道:「孩子,很多東西都是要靠自己去感悟的,父母和師父都不能跟你一輩子,自己的路還是得自己去走。就如這劍術之道,為父能教你明白劍理,卻不能教你劍意,每個用劍之人,都應有屬於自己的劍意,若一直跟著別人的思想走,那麼你自身就是最大的破綻。」
柳默不置可否,心中暗自琢磨著上乘武學的精義。柳謙思憶往事,看著天際的目光微微有些出神。
就在父子倆各自沉思之時,一道靚麗的身影緩緩朝武場走來,以阿海為首的家丁紛紛對她行禮:「夫人早。」
這婦人明眸若水,清雅難言,身段窈窕修長,一襲黃色長裙直拖到地,配上如瀑般的青絲,更添麗色,正是柳默的母親葉氏。儘管她此時已經三十多歲,但乍看上去恍如二十許的姑娘般,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柳默見葉氏前來,微感意外,撲到母親身邊,欣然道:「娘,您怎麼來了?」
葉氏寵溺地摸摸兒子的頭,說道:「我來看看你爹有沒有為難你。怎麼樣,餓了吧?」語音柔美婉轉,聽起來異常受用。
柳默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聲,他昨晚只顧喝酒,本就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兒確實是有些餓了。
葉氏微笑道:「想吃什麼?娘去給你做。」
柳默轉臉看向兀自出神的柳謙,心想:「爹爹今日之舉,必然大有深意,我且不可辜負了他老人家的教誨。」旋即對葉氏道:「娘,孩兒現在不想吃。爹今天教了我好多,我想多練一會兒。」
葉氏看著兒子的目光中,有些讚許又有些憐愛,說道:「那好,娘在一旁看你練。想吃東西了,就跟娘說。」
柳默「嗯」了聲,取過木劍,吩咐阿海等人結成棍陣,開始與他們對練。
起初,僅僅一個回合,柳默就敗下陣來,他稍作總結,立時又上。直到斷了二十幾把木劍,方才能在陣中站住身腳。
此後,每天他都找些家丁,這般陪著練習。
剛開始柳默興趣濃厚,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練劍,如此過了數日,他對這木劍之道漸感得心應手,興趣不免稍減,終究是少年心性,又開始有了外出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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