灣仔區,皇后大道東,雙喜樓麻將館對面的德如茶餐廳.
屋外,細雨依然淅淅瀝瀝,雨絲冰涼,路積淺水;茶餐廳內,紅茶香、煙絲香、蝦餃香糅合攙雜,瀰漫不散;鳥籠中,翠鶯來回輕跳,叫喚清脆,在主人的挑逗下不時撲稜一下翅膀。愛藺畋罅
茶餐廳靠門角落裡,肥雞一身肉膘堆在椅子裡,頻頻夾著噴香嫩滑的蝦餃往油漬漬的嘴裡填;鄰桌,烏鴉和壁虎各點了一盤三鮮包子和一壺鐵觀音,優哉游哉地細嚼慢飲。
三口兩口,兩盤蝦餃囫圇進肚,肥雞意猶未盡地咂吧了下肥唇,端起茶杯「霍咯霍咯」豪放地過了下嘴,引得茶餐廳內紛紛側目。
「娘的,強哥怎麼搞的?約好了喝早茶的,這再等下去,都快吃中飯了!」肥雞焦躁難耐地頻頻看著時間。
壁虎斜著眼睛陰陽怪氣道:「那老頭不會放咱鴿子吧?」
肥雞眼一瞪:「說什麼吶?這話讓強哥聽見了,當心挨嘴巴子!」
壁虎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膀,翹著二郎腿,托起茶杯,小酌一口,閉眼晃腦說道:「怕個鳥?都是半條腿進墳的糟老頭了,雞哥你難道認為那老棺材還能撐很久嗎?」
壁虎話音剛落,就只聽茶餐廳門口傳來一聲語氣平淡卻暗藏威嚴、蒼老低沉卻中氣彌堅的問話:「那按你的意思,我還能撐多久?」
壁虎駭然望去,一個哆嗦,手裡的茶杯撲突一下掉翻在身上,茶水潑得褲子襠濕漉漉一大片,卻無暇顧及,灰頭土臉地站起身來,垂手恭敬喊道:「強哥!」
肥雞和烏鴉也趕緊站起身來,賠笑招呼道:「強哥,早。」
來人正是新義安「五虎十傑」成員、灣仔雙虎之一、綽號「金仔」的黃金強。
只見黃金強獨身前來,無隨從、無保鏢,銀灰唐裝裹身,脖子間掛條粗大的黃金佛珠,左手拎把復古紙傘,右手托只碧竹鳥籠,面無表情,喜怒不顯,兩隻鷹眼卻直盯著壁虎,直看得壁虎背心發毛、冷汗涔涔。
「說,我還能撐多久?」黃金強的語氣平淡得近乎陰冷。
壁虎眼睛都不敢抬,哆嗦著回道:「強哥,我……我不是說您老人家……」
「哦!」黃金強一臉淡然,輕描淡寫道,「掌嘴!」
壁虎一愣,驚愕地望向黃金強,黃金強卻正眼都不看他,逕直走到肥雞給他拉好的椅子上,端起倒好的茶杯,瞇眼品嚐起來。
見壁虎還愣著,肥雞狠狠地使了個眼色。
壁虎無奈,苦著臉,當著眾多年老看客的面,伸出巴掌朝自己臉上拍去。
「啪!」一聲脆響,黃金強聽了眉頭一皺。
壁虎牙齒一咬,加大了力度,又扇一巴掌。
「啪——」
黃金強眉頭並沒有舒展開來。
壁虎眼露怨恨,卻不敢表露出絲毫不滿和委屈,深吸一口氣,左右手開弓,「啪——」「啪——」「啪——」……
十來記厚實的巴掌扇過,壁虎雙臉已一片鮮紅,數十道指印清晰可見,黃金強卻依然好整以暇、若無其事地品著茶;烏鴉站在一邊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肥雞也是慫骨頭,只是諂笑著給強哥添茶點菜,不敢替自己的小弟出頭。
「好啦!」等壁虎又扇了數十下巴掌,黃金強淡淡一揮手,「吵得我耳根不清淨,外面呆著去吧!」
壁虎屁都不敢放一個,頂著一張猴子屁股臉上外頭淋雨去了。
「嘿嘿嘿,強哥,來份蝦餃?」肥雞繼續諂笑。
黃金強擺擺手,靠在椅子背上盯著肥雞問道:「韓龍回灣仔了,這事你知不知道?」
「呃——」肥雞一愣,眼睛瞅著強哥,不敢貿然答話。畢竟,他要是回答說不知道的話,那也顯得太假了——整個黑白兩道,只要是活人,基本上都知道韓龍越獄回香港了;但要是回答說知道,他又怕遭到強哥質問——為什麼不給韓龍接風,反而鬧得滿城風雨,搞得韓龍跟喪家犬一樣東躲西藏!
肥雞很心虛,畢竟昨天晚上才剛剛伏擊韓龍來著。當然,這種同門仇殺之事,打死他也不會承認的。
看到肥雞一副心懷鬼胎的樣子,黃金強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眼神陰騖地直視道:「肥雞,泰龍是怎麼死的?」
肥雞侷促不安地答道:「龍哥是被人砍死的。」黃金強嘴裡的「泰龍」,就是六年前在香港香格里拉大酒店門口被人亂刀砍死的「十傑」之首李泰龍。
「被誰砍死的?」黃金強語氣逐漸嚴厲起來。
肥雞忐忑道:「據說……是、是被咱自己人砍死的。」李泰龍一案屬於幫派內訌,這是江湖上的一致說法。
黃金強眼中厲色一閃,沉聲問道:「那你是不是想讓韓龍成為第二個李泰龍?」
強哥嚴詞敲打下,肥雞心慌意亂,連忙兩手亂擺,急急巴巴道:「不、不、不,強哥,韓龍不是我砍的!哦、不,我沒想過砍韓龍!我、我肥雞是最重兄弟義氣了!」
「哼!那樣最好!」黃金強顯然懶得跟他計較,拿起雨傘,托起鳥籠,長身而起,沉臉警告道,「還有,肥雞你給我聽著,社團明令禁止的勾當,你最好別幹,否則出了事,我和遮仔都護不了你!」
看著黃金強拂袖而去,烏鴉湊上前來,小聲問道:「雞哥,這下怎麼辦?還搞不搞韓龍了?」
「搞你老母啊?」肥雞陰沉著臉罵道,「你他媽的先把老子關照的事情去辦妥了!」
……
淺水灣,愛寶園。
客廳裡,石大海赤著上身,下體裹條純白浴巾,靜靜地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窗外細雨潤物。左肩膀和左右大腿處,已經縫合的傷口被潔白的紗布精心包紮著,不再有血水流出。
身後沙發內,四妹依然在熟睡中,聽呼吸勻緩,應該無大礙了。
隔壁臥室內,邱冬又餵過了一頓稀飯,正沉沉入睡——除了睡覺,他也沒法幹別的事。
「篤、篤、篤!」
房門被輕輕叩響,酒店經理輕手輕腳地開門進來,朝石大海微笑著小聲問道:「城哥,有何吩咐?」
「哦,」石大海指著茶几上一疊光盤說道,「麻煩你,幫我把這幾張光盤寄到內地去。」
經理走到茶几邊,附身捏起一張白紙,瞧著上面的地址問道:「青島嗎?」
「對。」
「好的。」
酒店經理捧起光盤小心關門離去,沙發內的四妹一聲嚶嚀,幽幽醒來,美目流轉下,便要撐起身子坐起,卻一陣疼痛從胸肋處傳來,不由蹙眉「哎呀」輕喚一聲,搭在身上的毛巾毯子滑落地上,遍體涼意,低頭一看下,俏臉微紅——自己全身除雙乳下部纏繞了幾圈白色紗布外,一絲不掛。
扭頭間,四妹看到石大海也在客廳內,儘管對方避嫌般地轉過了身子,但終究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赤身**下,尷尬非常,慌忙伸手想去撈沙發下的毛巾毯,孰料手才剛剛伸出,肋骨間便劇痛不已,不由又是一聲驚喚。
石大海愕然轉身,一具柔白玉體頓時呈現在眼前,半濕長髮垂肩,雙乳飽滿顫動,**修長緊致,芳草烏黑茂密,美臉羞澀飛紅,心內不由一蕩,浴巾內升騰起一股蠢蠢欲動感來,忙收斂心神,深吸一口氣,便欲踱步到隔壁臥室去。
「誒……城哥……」身後四妹欲語還羞。
石大海停步轉身,雙目直視四妹眼睛,輕聲問道:「怎麼了?」
「我……」四妹雙臂抱胸,兩腿併攏,秋波含羞道,「能不能……我夠不著毯子……」舉手投足忸怩間,殺手之氣蕩然無存。
「哦!」石大海這才反應過來,趨步上前拎起毯子,輕柔地替她蓋上了。
四妹小聲道:「謝謝。」
「該我說謝謝才是。」春光被擋後,石大海神態自然了,真誠感激道,「若不是四妹出手相救,我此刻已身陷囹圄了。」
四妹也不矯情,讓石大海扶她坐起,靠在沙發背、手捂毛巾毯,跟他交談起來。可當她無意間提及堂口產業時,石大海心中一動,募然想起爛皮陳提到的肥雞報復計劃,內心不由一番糾結起來——要不要把肥雞的陰謀告訴她們呢?
想到百花堂先是救了邱冬,再又救了自己,為此四妹還受了重傷,石大海心下喟然:罷了,權當是幫韓龍打壓肥**!
……
中灣海灘餐廳,二樓。
房間內僅兩人:楊露和九妹。
「大姐,這事要不要告訴素姨和四妹?」
「暫時別讓她們知道!」楊露一臉憔悴憂鬱,「現在沒有確切證據,我們只能懷疑;而且,如果他真的是石大海,那我們就更不能讓別人知道了,否則會被他看出苗頭來!」
「那……我們是不是……報警?如果真的是他,就把他重新關牢裡去,省得我們整天提心吊膽的!」
楊露眼神一凜:「萬一不是呢?我們對不起他嗎?」
來回踱了幾步,楊露接著說道,「而且,就算真的是他,警方也未必會相信他就是石大海!再說了,當初他殺的都是貪官,又救了咱倆,於情於理,於江湖道義,我們都不能報警!」
「那怎麼辦?搞不清楚他的真實身份,我覺得心裡磣得慌!」
楊露蹙眉思索了一下,嘴角微微一翹:「放心吧,我有辦法試探出來!」
這時,楊露手機響起,拿過一看,是愛寶園她專用套房的座機打來的,當即微微一笑:「四妹醒了。」
按下接聽鍵,柔聲說道:「四妹,感覺好些沒?」……
「什麼?」楊露臉色一變,寒聲道,「肥雞準備對碧雨閣動手了?他想怎樣?」……
「他真是卑鄙!」楊露咬牙切齒地罵道,心中又是一動,不禁問道,「四妹,這消息誰告訴你的?」……
「哦……替我謝謝他!」
放下電話,楊露眼裡一片茫然之色,喃喃道:「他又在幫我們了……」
然而,她怎麼都不會想到,石大海好意提醒的這個消息,幾乎讓百花堂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