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十五章
從耳機聽到的聲音，就像是地板下流動的水聲。那種反覆傳來的「咻咻」、「咕嚕咕嚕」的不協調音，感覺跟水管該換時會有的聲音很類似。
「……真搞不懂。」
張開原本閉著的眼睛，聲納長將耳機從耳邊拿下。他隔著兩名當班乘員的頭望向聲納儀表板，確認各項裝置都正常地運作，然後便把耳機擺回了監控台的構架上。聲納室的陰暗照明，正照出一張聳肩苦笑著的臉，坐執勤席上的亞迪體會到一股絕望的心情。
即使是老手雲集的士官陣容，時年四十二的聲納長也算頗有年資。當亞迪還踉蹌學步的時候，聲納長便已搭上潛艦了。聲納就好比艦艇的耳朵，判讀聲納這方面，聲納長無疑是亞迪的老前輩，但他卻缺乏感受力。聲納長習慣將自己的想像力棄之不用，不經思地就接納機器的判斷。然而無論技術再怎麼達，潛艦的乘員還是會需要本能性的直覺，以及匠人般的巧思。
「這就是被動聲納三十分鐘前偵測的聲音。這確實不是水流噴射引擎的波長，聲音也頗得忽隱忽現。」
當然，一名半年前才剛分就任的手聲納員，是不可能當面批評聲納長的。一面將音訊記錄的範本編號輸入至解析螢幕上，亞迪慎重地開口。
「但是，接受到的聲音卻有一定的規律。這是不像海底火山活動的聲音。很久以前的核能潛艦，有的潛艦就會出這種聲音。要是能跟司令部的資料庫進行比較的話……」
解釋螢幕上出現了不規則的正弦曲線。管艦上的資料庫顯示了無資料吻合的訊息。仍無法保證這就不是潛艦推進系統的聲音。現今潛水見的作風，是潛航時以雜音較少的核融合水流噴射引擎來航行，而所謂的螺旋槳，則只有水面上航行時才會用到。不過無聲推進系統早美國與蘇維埃進行冷戰的舊世紀裡，就已經是研究的課題。這段曲線所顯示的聲音，便與早期的無聲推進系統有著類似的部分。
要是沒有從潛艇學校的資料庫裡找出以前的記錄，亞迪或許也會將其視為自然現象所造成的雜音了事。他持續進行著提高聲音解析精密的操作，然而聲納長對他出的，則是混有歎息聲的一句：「我說，亞迪啊……」
「熱心研究室好事，我也承認你的耳朵夠靈光。不過，這不是學生做的社團活動哪。古早時期的核能潛艦會這兒出現嗎？某些舊世紀的艦艇的確到現還服役，但它們的設備也早就受過改良了。你覺得，已經被艦內資料庫排除外的老古董，到現還有人會用嗎？」
站到亞迪背後，聲納長把手插自己粗肥的腰上。年輕時維持著苗條體型的他，終究也屈服於潛艦乘員大的敵人——運動不足，腰圍一點一點地確實變粗。麻煩的是，潛水艦的共餐是全軍美味的。
「挺好了，我們找的是太空船。低軌道上頭搞了特技表演，然後摔倒這大西洋裡的吉翁殘黨的太空船。為了躲避來自空的，他們肯定船內注水，潛到了海裡。那艘船不可能搭載有水流噴射引擎，不會出跟古早核能潛艦一樣的聲音。要是有聲音，你也只會聽到船身因為預料外的潛航，而被水壓擠壓的聲音。你該找的是那種聲音。海軍可不是為了滿足你的興趣，才把昂貴的裝備交給你使用的。」
當都壓上的這些沉重的話語，讓亞迪覺得包覆往艦體的水壓也不過如此。他垂下灰心喪氣的臉，回答了「是」之後重戴上耳機。鼻子噴氣、縮起肚子，聲納長穿過當班乘員座位的後頭，逕自離開了可以說窄得跟鳥籠一樣的聲納室。
用以隔間的帷幕一拉開，空氣便從相鄰的令室流了進來。與狹窄的聲納室不同，長寬各有十公尺的令室之內，常時性地有著自艦長一下十名左右的要員執勤。對地球聯邦海軍潛水艦「北梭魚」來說，這塊區域揮的是相當於頭腦的機能。與令室直接相連一起的聲納室，則要靠配備與艦內的聲納感應器，將艦艇周圍的情況通報給進行決策的
到自己身為耳朵的責任。全長達兩公尺的朱偌級潛水艦，所有事務都是有機性地協調運作，而這裡也是支持著它餓器官之一。
目前，潛水艦的深是三公尺。它正以十節的航速，一面潛航於非洲大陸與南美大陸間的地帶，一面探著船艦一下約五十公尺深得廣闊海域。以大西洋央海嶺構成的海底山脈，這一帶被稱為羅曼什馬上就要下降至地球了。」坐央操縱席上的阿巴斯，這時以帶有長男風範的沉穩聲音插了一句。
「我聽說
是戰鬥衝進大氣層的。它該不會是空分解了，後者因為墜海的衝擊而四分五裂了？」
「幸尼曼不會出那種差錯。但他們有可能偏離了軌道，只好迫降沙漠上……」
馬哈地與問題核心的貨船船長——形尼曼·斯貝洛亞曾見過面。管信仰不同，對方仍是個值得認同的男子漢，不過，人的命運終究掌握，這是單方面的真理。
設定為格林威治標準時間的時鐘顯示為上午點四十分，確認過時間之後，馬哈地心算至h回收地點的距離與所需時間，判斷已經是時候收手，他從監控台上抬起頭。
「不得已。暫時斷對
的。航路，方位零二零。去回收
的h。」
三個孩子復誦後，也各自操作自己的監控台。兩肩的hd推進系統吸進海水，
的龐大身軀緩緩傾斜了。
肩頭的隙縫吸進海水，零電阻線圈所製造的強大磁場再將那誘導至管狀的推進機關，隨後被吸入的海水便會加速向後噴射。無音推進系統，hd是早被開出來的一套系統，但同為無聲式的核融合水流噴射引擎普及後，它就因為出力不足而被遺忘了。像
這種外型把流體力學格到後頭的巨大a，單單靠hd來驅動是不夠的，它另外還搭載有一套完全不同的引擎。乘著hd推進系統掀起的水流，宛如巨大還魚般的機體迅速迴旋，將傾斜的姿勢調回水平。內藏於雙肩的米偌夫斯基航艦引擎，是航宙艦艇於重力下飛行時所使用的裝置，它能常時性地散播出來偌夫斯基粒子，籍此製造i力場，讓物體產生出上浮的動能。
所搭載的這套引擎，日漸小型化的米偌夫斯基航空器算是的，透過它，受i力場離子化的海水會成為機體的
，大幅減少潛航時水受到的阻力。這是以過去吉翁軍的開計劃為基礎，有賈維企業傾全力研究出來的成果。基本上，光是生產一架
，所花的經費就足夠建造三座基本工業用的太陽能電廠。
然而，這是值得的。獲得米偌夫斯基航空器的
，會登陸後揮出它真正的價值。把身體靠完全不會產生震動的駕駛艙上，馬哈地再確認到
的性能與預估無誤，他像是自白一樣的說道：「壞的情況下，就算找不到
，事情也還是會有辦法。」
「事態已經動起來了。之前全無音訊的弗蘭·伏朗托慌慌張張地派增援過來，就是好的證明。再加上這架
，要清算我等
背負了年的仇恨，已經指日可待……」
羅妮只是微微動了頭，而三個孩子則什麼也沒說。他們各自背負著民族的悲哀，同時也掌握了顛覆時局的力量。將三道背景納入視野之後，馬哈地仰望一公尺上擺盪生波的海面。隔著經由g修正的螢幕，海面滿盈這足以讓人相信阿拉確實存的神聖光芒，看起來就像祝福初戰告捷的
徒具形式的吉翁勳章搖擺著，
的啪嗒軀體航於海。微弱的推進聲並沒有被聲納撒下的網眼所捕捉，它消失海水厚厚的面紗深處。
沉了？」
不禁鸚鵡學話般重複了對方的話，羅南·馬斯納斯從讀到一半的件上抬起頭。回答道
的派崔克，則把準備好的資料放到桌上。
「泰德將私底下進行了聯絡。救難隊已經前往現場海域，但乘員生還的幾率似乎是絕望性的低……」
派崔克的句尾之所以會變得聲音微弱，似乎並不是只導因於對潛水艦沉默的同情。自從回收了
的吉翁船隻掉到地球上之後，派崔克一方面為了自己原本參加的地方選舉奔波，同時也得擔任羅南與參謀本部及情報局之間的聯絡人。羅南把視線從神色焦躁的女婿身上移開，他拿起蓋有
就是去音訊了。不難想像，前往吉翁船隻的那艘軍艦。肯定是與尋找著同樣目標的吉翁殘黨有了接觸，便連應戰鬥來不及的情況下遭到擊沉。望著除了將名字排列出來之外，什麼作用也沒有的乘員名單，羅南內心低喃：這也算是盒子的犧牲者嗎？然後他摘下老花眼鏡，把成疊的資料拿開。「草草處理失業問題的報應來了哪！」撤下一句，羅南將椅子轉向背後的窗戶。宅邸采光格外良好的辦公室，正沐浴於和煦得令人惱火的午後陽光之下。
「米偌夫斯基粒子讓感應器失靈之類的，並不是這場事故生的理由。戰爭結束後，之所以沒有去修復地球上被吉翁破壞的七零八落的監視網，是為了將巡邏工作留給地球上的軍隊。所以要找一艘掉地球上的船隻才會這麼費功夫。即使殘黨軍暗增強了戰力，軍方也無法好好掌握，這就是現況。要是與戰前同等級的監視衛星還有揮機能，根本就不需要讓人命白白犧牲……」
不表示肯定或否定，派崔克沉默地將臉對著羅南。這也難怪，因為建立起這種機制的正是羅南的世代，而派崔克他們則是被迫要付出代價的世代。揉起眼角，硬是把歎息憋住的羅南說著「那麼，事情辦得如何？」，並重望向派崔克，投以該讓第一秘書看到的眼神。派崔克拿出夾腋下的另一份資料，開口說道：「我試著從將給的名單節選過了，這一位應該是適任的。」
戴上眼鏡，羅南朝附有照片的資料看了一眼。「隆德·貝爾司令，布萊特·諾亞上校……」一面將內容念出，羅南再抬頭仰望派崔克。「他來到地球上了嗎？」
「為了試驗裝備的米諾夫斯基航空器，他搭乘拉·凱拉姆到亞洲了。雖然這一位是處於司令的立場，但現也還兼任著艦長。布萊特上校的心思應該徹頭徹尾都放戰艦上才對，我認為他是個嚴謹的人。」
「這人可是很難說話的。你至少也聽過他的名字？」
「當然_，畢竟對我這年紀的人來說，他以前總是個英雄嘛。白色基地戰記也讓我讀得很入迷呢。」
「那時候的傳說反而誤了他，讓他被軍方的主流排除外。上層的人認為他有反動思想……一言以蔽之，就是懷疑他是人類哪。之後參謀本部似乎是有拉攏他的意思，但他卻甘於擔任隆德·貝爾的司令。哎，總之就是個與政治合不來的男人啊。」
將對於對方表面上的所知講完之後，說著「能馴服得來嗎？」的羅南，把試探的目光投向了派崔克。派崔克沒有迴避岳父的視線，回答道：「那艘擬·阿卡馬也是所屬於隆德·貝爾的戰艦。將戰艦供給參謀本部後，它與隆德·貝爾司令部的通訊一直處於斷絕狀態。對於布萊特上校這樣的軍人來說，無法與自己旗下的戰艦取得聯絡，一定會讓他很有壓力才對。如果知道那艘戰艦還與之前的恐怖攻擊事件有關的話，就不用說了。」
針對這點下手就有希望——面對派崔克如此表態的臉，羅南覺得有些心寒。想像原本以運動家氣質為資產的這名男子，也漸漸為政治的色彩所沾染，這除了讓羅南感到可靠之外，讓他感到難過。羅南再拿下老花眼鏡，只與對方確認道：「擬·阿卡馬軌道上被絆住了？」
「是畢斯特財團使得手段。因為擬·阿卡馬上的乘員，正式一連串事件的當事人嘛。如果讓他們出來作證，一直以來協助著財團的幕僚們就有危險了。」
「換句話說，只要他們還參謀本部的掌上，我們就沒有把柄能對財團進行控訴。況且，帶袖的的地球軍同樣也財團的保護拿下。還是得弄顆棋子來才行。這顆棋子必須有還算靈光的腦袋，也要懂得複雜的事態。」
望著布萊特上校那張令人覺得剛毅不拔的照片，羅南用食指敲響桌子。大約過了三秒，做出結論的他交代「幫我安排和他見面」，將整份資料收進了抽屜裡。
「就是去戰爭的緊張感便無法生存下去的觀點來看，地球軍比宇宙軍容易依賴財團。米妮瓦·薩比接受我們保護的消息，應該也早就傳到財團的耳朵裡了。你得慎重辦理。」
「好的，就達卡見面嗎？」
「不，地方上好。這事要快。我也不能離開達卡太久。」
若是搭超音速客機，從亞特蘭大到達卡大約要兩小時。雖說只要有意，這樣的距離也是可以當天來回，但羅南並不想有著輪班記者常駐的議員會館商討關於盒子的對策。看著第一秘書點了頭、轉過身，正想轉移視線的羅南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叫了一聲派崔克留住對方的背影。或許是感受到語氣的微妙變化，轉回女婿臉孔的派崔克隔著自己的肩膀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