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十四章
再這樣下去,兩機都會被星球的重力拖到地表。安傑洛略對機體的損傷狀況檢視了一遍,為了援護「安州」,他跟著壓低自機的高,但是他明白,纏鬥的兩者之間並無他人闖入的餘地。「拉普拉斯」的殘骸已經從根本開始分解,大量碎片掩蓋掉兩機的行蹤,結果就連要辨別兩者都變得越來越困難。這種情況下,主攝影機與光束炮都已失去的機體實不可能去介入。
「上校,請您趕快脫離戰場!您不能這種地方……!」
夏歷,將會此燃燒殆。安傑洛只是想出手援救,卻救不了,他將會什麼也辦不到——這樣的想像比死還要可怕,擊潰了安傑洛的心。就無頭的「吉拉·祖魯」不得動彈的腳下,無數的流行拖著紅色尾巴,逐步被吞沒進大氣的底部。
「失去安州的雷射訊號!受到拉普拉斯的瓦礫混淆,無法判別出機體的位置!」
布拉特的聲音響徹於艦橋。他面前的主螢幕,可以俯瞰到高一邊降低、一邊也瓦解的「拉普拉斯」殘骸,以及火星般墜入大氣層的瓦礫群。現「拉普拉斯」殘骸的高是一七十公里,「安州」同樣也那附近。大約再過五十公里,他們就會衝進大氣層——紅色彗星將變成紅色流星,這種玩笑可沒人能接受。辛尼曼怒喝回去:「鋼彈呢!?」
「感應監視器尚未失去效能。可以判別出獨角獸的位置。」
「好,只要追到獨角獸,就能找出安州的下落。立刻掉轉航向,變軌道。要兩架機體被重利拖下去之前,一起回收到船上來。」
沒有其他選擇了。凝視著有著紅熱光芒忽隱忽現的螢幕,辛尼曼朝布拉特確認道:「辦得到?」若想接近「拉普拉斯」的殘骸,就必須先脫離現航行的軌道,再航向兩極軌道才行。「葛蘭雪」等級的船隻和小巧靈活的不一樣,要變航行軌道對它來說並非易事。布拉特的手指遊走於監控台的觸碰式面板之間,也沒轉過頭,他回話道:「雖然操船的方式會變得有點蠻橫,如果是用大氣支持航術的話,還算可行。」「拜託你了。到時可別讓這艘船自己先摔下去哪!」一面回話,辛尼曼開啟雷射通訊,並把無線麥克風拿到了手裡。
「奇波亞,客人那邊還沒有對你進行呼叫嗎?」
「無……應。克林姆已經和擬造木馬接觸接舷,並且開往衝入大氣層的軌道了。要靠……的話……」
由於雷射訊號會被戰鬥的火線所阻斷,通訊狀況十分惡劣。就連砸舌都嫌浪費時間,辛尼曼將目光移向螢幕上的計時器。時刻是零點二十八分,早就過了預定要回收客人的時限,計時器也顯示作戰時間已經超出三分鐘。從「克林姆」離開了「擬造木馬」這一點來推測,看來賈爾並沒有達成原先的目的,他應該是讓瑪莎的部下逃掉了。至於賈爾有沒有接觸到瑪莉坦這一點,沒有取得聯絡的情況下根本無從判斷。
要留原地賭這一絲的希望,還是要優先救出「帶袖的」魁呢?握緊麥克風,辛尼曼凝視過「擬造木馬」的放大影像後,痛切地擠出聲音下令:「不得已。停止目前的作戰。」
「從現開始變葛蘭雪的軌道,前往救援夏歷部隊。奇波亞部隊則負責為本船進行直接掩護。」
「可是……!」
「我們還有機會。決不能這裡失去上校以及開啟盒子的關鍵。」
這樣一來,你又要再失去對自己重要的人了——把內心流露出的心聲和麥克風的電源一起切斷,辛尼曼將目光轉向感應監視器的視窗。機器語言羅列螢幕上,正飛快地捲動著,這樣的狀況和接受第一任相演講的時候明顯有所差異。恐怕是拉普拉斯程式的封印ntd啟動後跟著解開了,它正要提示的情報。
辛尼曼突然感覺到某種讓他不快的預感。人類摧毀系統可以為機體解除限制,並且讓「獨角獸鋼彈」獲得宛若鬼神般的力量。夏歷說過,一旦這項系統啟動,後就連駕駛員都會被系統所附身,變成一具只會將感應波翻譯成敵意的處理裝置。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麼,巴納吉·林克斯將會——
光劍忽地一閃,鋼筋的支柱便被融斷了。遭光劍劈飛的支柱穿過光窗,逐步落到了大氣的底部,對於這般光景毫不理會,巴納吉只顧「安州」閃避到上方之後的動向。思維裡的明確方向性激著「獨角獸鋼彈」的動作,比起早做出反應的機體追向了「安州」。
經過磁氣覆膜處理的關節迅速轉動,從兩腕前端伸出的光劍——光束勾棍的揮舞速令人目不暇給,「安州」則一邊以小限的擺幅閃躲對方此起彼落的突刺,一邊也舉起兩腕的光劍直劈橫砍。四道光劍陸續衝突,並且冒出火花,只見爆性的光芒閃爍於「拉普拉斯」的殘骸之內,被彼此架開的兩架機體就各自彈到了殘骸的兩端。一邊靠機體腳底的倒鉤站穩腳步,巴納吉裝備左腕輔助架上的光束步槍朝對方開了一槍。
後的麥格農彈匣被排出槍身,射出的光軸則貫穿了坑洞,直逼「安州」而去。衝擊波使得殘骸的外裝被震垮,緊要關頭閃避掉這道光束的紅色機體,則因為碎片的洪流而顯得若隱若現。巨大殘骸的軌道速又降下了一截,早已進入危險區域值的高計也警報大作,但巴納吉無意多管。收起光束勾棍之後,巴納吉讓機體靠向瓦礫的陰影,跟著又將預備的彈倉裝進了以右腕重拿穩的步槍。只有這傢伙我絕對不放過——受到肚子裡持續爆的熱潮所促——巴納吉朝著同樣躲殘骸陰影的「安州」開了一槍。
粗大的光束光軸再貫穿「拉普拉斯」的殘骸,也將所剩無幾的采光窗連根拔起。混勁射飛散的玻璃片之間,點燃推進器火光的紅色機體脫離了遺跡。為什麼自己就是無法擊墜這傢伙?巴納吉追著「安州」來到了坑洞之外。現的高是一五十八公里,「獨角獸鋼彈」已經接觸到滯留於虛空的微波大氣,微微變得赤熱的機體此時扣下了第二光束的扳機。麥格農彈匣的排匣聲化為振動傳進駕駛艙,而無線電則傳來了一陣認識的聲音說道:「巴納吉小弟,聽見的話就快停手。」
「這樣下去的話,我們兩個都會被星球的重力拖下去。結果就是大氣層燒個精光。」
我哪管得了那麼多。肚子底部的熱潮——已化作失控爐心的熱潮如此做了回答,巴納吉和機體同步的眼睛緊跟著紅色的敵機。因為很危險,所以就不要再打了?開什麼玩笑。你以為這是玩嗎?先動手的明明是你們。是你們殺了塔克薩。想停手的話,你去死不就好了?你就和塔克薩一樣,連片指甲都沒留下地消失絕跡……!
染上攻擊色彩的思維如此叫喊,射出第三道光束的「獨角獸鋼彈」一口氣衝向前去。低語著「講不聽的傢伙……!」的夏歷操縱機體退過身子,回敬給「獨角獸鋼彈」的光束則穿過瓦礫的渦流殺了過來。靠著盾牌的i力場擋開這道光束,巴納吉一躍而起,來到了「安州」的頭頂。一面被瓦礫的洪流絆住腳步,「獨角獸鋼彈」的步槍準星極近距離內瞄準了紅色的機體,就這一剎那,巴納吉忽然察覺到一股從其他方向撲來的沉重壓迫感。
巴納吉立刻讓機體翻身,並把步槍朝向壓迫感傳來的方位。剝落的瓦礫變成流行群落向大氣層的那一端,他看見垂直起降船急速駛來的船影,從正面看來,對方船隻的輪廓有如一個三角形。「葛蘭雪」這麼一個名字巴納吉腦裡浮現,管握著操縱桿的指尖顫抖了一下,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抖。比起這些有問題的,是伴隨「葛蘭雪」旁邊的兩架「吉拉·祖魯」。它們短促地以手上的光束機槍進行連射,並且「獨角獸鋼彈」周圍撒下牽制的火線,這些舉動,都變成了不快的壓迫感,刺激著巴納吉的腦袋。
利用巴納吉因為壓迫感而分身的空隙,急速提升高的「安州」脫離了光束步槍的彈道。竟然跑來礙事……!巴納吉用步槍準星瞄準了接近過來的「葛蘭雪」。如果是這個距離,光束麥格農一擊就能擊沉那艘船。接通於機體各個角落的神經如此做出判斷,就「獨角獸鋼彈」正要扣下步槍扳機的時候。突然間,一架「吉拉·祖魯」滑翔至「葛蘭雪」前方,像是要為其擋下攻擊一樣,它張開了四肢。
「別開槍,巴納吉!」
認識的一道聲音直擊向腦髓,讓巴納吉反應離格過來,是奇波亞先生,叫出對方名字的聲音開始胸口陣陣迴響。一瞬間,激動的腦袋迅速冷靜了下來,雖然巴納吉眨起自己回過神的眼睛,但這已經是「獨角獸鋼彈」扣下扳機後的事了。
相當於普通步槍彈四倍份量的ga粒子從槍口解放,這道豪光捲起一陣渦流,直擊「吉拉·祖魯」身上。豎有劍型天線的頭部被打飛,向四方張開的手腳跟著變得七零八落,毫不拖泥帶水地,那架「吉拉·祖魯」被爆的火球吞噬了。巨大的光輪「葛蘭雪」前端膨湧桑,猶如慘叫聲的雜訊則逐步無線電之傳開。
「奇波亞先生……為什麼你會……」
含糊的聲音從巴納吉口流露而出,眼前光芒的沉重滲進了他的骨子裡頭。那個人是健談開朗又喜歡照顧人的「葛蘭雪」乘員,也是提克威與其他兩個小孩的父親。他死了。和塔克薩校一樣地消失了——
是我殺的。是我殺了他。是我殺了那個人。巴納吉的思考開始分解,原本肚子底部翻騰大鬧的熱潮也消失而去,冰冷的虛無則擴散到了他的全身。和機械連接一起的神經一條條地被切斷,開放於外界的五感也逐步閉鎖淡出。下個瞬間,另一架「吉拉·祖魯」朝「獨角獸鋼彈」射了光束機槍。管展開著i力場的盾牌上冒出火光,隔著巴納吉麻痺的看出去,卻猶如彼世的燈火般遙遠。被干涉波彈開的機體大幅傾斜,「獨角獸鋼彈」一背撞「拉普拉斯」的殘骸上,跟著便轉瞬之間,讓瓦礫的洪流所吞沒了。飽和的身心深陷於線性座椅,巴納吉一根手指也沒動,他呆望著逐步與遠離自己的「拉普拉斯」殘骸。
高計的數值劇烈下降,警報聲駕駛艙內不斷響起。「葛蘭雪」的船體很快地便看不見了,只有拖著紅色尾巴的流行群佔滿著全景式螢幕。自己逐漸墜落,巴納吉僵硬的精神角落裡這麼咕噥道。宛如一尊壞掉的人偶,受到鮮血玷污的白色機體癱軟著四肢,一邊讓煉獄的火焰灼燒它那污穢的裝甲,一邊被逐步拖向重力的底部。裡頭載著一具被機械吞噬了心靈,並且再犯下罪過的一起赴死——
「……救救我。」
塔克薩先生、奇波亞先生、爸爸,誰來救救我?巴納吉只得出蚊蟲嗡鳴聲一般的求救聲,他有氣無力地將手伸向了空。巴納吉抖的手指前方,全景式螢幕染作了灼熱的色澤,告知機能故障的視窗正陸陸續續重疊其上。
「變軌道!一面打開減速傘,一面去準備牽引用的鋼。趕快計算出接觸的軌道。我們得馬上回收獨角獸。」
奧特一口氣做出這麼多的指示之後,又將目光回到播映主螢幕的擴大影像上。受到隔熱壓縮所造成的空力加熱作用影響,「獨角獸鋼彈」的白色機體幾乎完全染成了紅色。現的高是一一十二公里,這已經不是它能靠本身推進力飛上來的高了。如果不早做出救援對策的話,再過幾分鐘,那架機體就會落得燃燒殆的下場。
裝備於艦尾的大氣層突破裝置展開了,不能成為重力禁臠的前提下,戰艦正挑戰著本身所能降下的高極限。當成救命措施的「裡歇爾」有一架已方纔的戰鬥喪失,剩下的另一架也受到損傷,不可能衝入大氣層,事態演變成如此,就只能靠這艘「擬·阿卡馬」將「獨角獸鋼彈」直接拖上來了。牢牢握緊了艦長席的扶手,奧特等待著復誦的聲音,但是傳回來的卻是蕾亞姆接近於怒吼的一句:「行不通!」
「對方的墜落速太快了。這樣實不可能趕得上。」
依據複雜的軌道計算結果來看,要從赤道軌道航向兩極軌道,並且讓戰艦進入與「獨角獸鋼彈」接觸的軌道,其間所需的時間已足以導致「獨角獸鋼彈」大氣層燃燒殆的結果——請您冷靜點,蕾亞姆的視線正如此說著,奧特從對方眼前別過了臉,他壓抑住想要大罵「要不然該怎麼辦!?」的衝動,而美尋又叫道「還有克林姆!」的聲音又讓奧特訝異地轉了頭。
「為了避開剛才的戰鬥,克林姆正從兩極軌道衝進大氣層。它的航道可以接觸得到獨角獸鋼彈。」
飛快地報告出自己的想法,美尋似乎是自行對「克林姆」的航道作過了計算,她一面將結果傳送到主螢幕,一面將烏溜溜的眼睛轉向奧特。管身處戰場之,方才畢斯特財團的船已經半帶蠻橫的接觸了接舷,並且開始朝著星球降落。如果它們走的是兩極軌道,只要航道上做些微的調整,就能接觸到「獨角獸鋼彈」。奧特顧不得前後地大叫:「快叫他們照辦!」
答覆過「是」之後,轉回監控台前面的美尋正試著與「克林姆」進行通訊。再過片刻,所有的通訊都會被等離子化的空氣所阻絕,「獨角獸鋼彈」將陷入無法對外通訊的狀況。奧特對於「拉普拉斯之盒」的去向如何並無興趣,也無意執著於確保「獨角獸鋼彈」的完好,但他堅持的只有一點,就是絕不能讓裡頭的駕駛員死掉。這裡讓他死掉的話,為了救他而涉險攻打「帛琉」的作戰,以及作戰死去的人們,都將變的毫無意義。千萬要趕上啊,內心裡如此低喃著,奧特從螢幕上凝視著越變越紅的「獨角獸鋼彈」。「這樣不行,快住手……!」正是這個時候,一道銳利的聲音響徹艦橋,搖晃了當場的空氣。
「不能讓財團的船接近獨角獸……」
像是將聲音硬擠出來之後,靠艦橋入口的高大男子一臉痛苦地彎下了身子。奧特隔著頭盔面具窺見了對方的長相,他不認識這人的面容。士官當有人長成這副模樣嗎?奧特從艦長席站起身,他仔細端詳起應該已有四十五、歲的男子臉孔,無視於此,不知是蕾亞姆或其他人喝道「你是什麼人!?」的聲音出現於艦橋。男子不答話,他將汗流滿面的臉孔轉向奧特,然後又用著像是要撲倒地的勁道蹬了地板。
男子推開了打算制止自己的蕾亞姆,朝艦長席接近。奧特注意到,男子抓扶手上的手有被血弄髒的痕跡。
「要用這艘戰艦,來回收獨角獸。亞伯特不會救他的……亞伯特不會去救巴納吉·林克斯……」
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之後,男子用另一隻手捧住側腹。血珠正從那名男子手捧著的位置飄出,奧特覺,打算從背後制服來者的蕾亞姆嚥了一口氣。雖然他穿的太空衣頭上印刷有「擬·阿卡馬」的名稱,但這人終究不是艦內的乘員。而這名不明底細的男子,卻講出了「獨角獸」與巴納吉的名字……
「這是怎麼回事。你究竟是什麼人……?」
從水平方向進入巴納吉的視野後,太空梭從船尾射了牽引用的鋼。這條數公尺長的鋼灼熱的虛空直直拉起,簡直有如一條垂進地獄深淵的蜘蛛絲。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向自動擷取裝置感應到了巴納吉對這條鋼的觀感,擅自動起來的「獨角獸鋼彈」伸手抓住鋼,赤熱化的機體便被拖向了太空梭的後方。
「獨角獸,你能聽見嗎?本船將直接衝入大氣層。請你抓著鋼,攀到本船的正上方。你做得到嗎?」
接觸回路開啟,太空梭船長的聲音跟著傳進了巴納吉的耳朵。巴納吉根本連回答的力氣也沒有,不可能留有聽從指示的判斷力,他茫然地望著垂到眼前的一線生機。鋼開始為卷線器所牽引,包覆於傘狀衝擊波的太空梭船體巴納吉眼前變得越來越大。想著要早脫離灼熱的心,自動運作著的「獨角獸鋼彈」使勁抓起鋼,主動靠近了伸出援手的太空梭。
讓自己的心來決定所有事——塔克薩的這句話,忽然巴納吉凍結的心浮現,他微微揚起了自己鬆弛的臉頰。我的心正操作著這傢伙。我的心正不顧顏面地大叫,我想活下去,我想得救,還把救命的鋼拉到了眼前。即使被後悔到想死的罪惡感所苛責著,結果生存的本能還是有限揮了作用。自己貪婪地追求生存的心,正拼了命地緊抓著鋼。
自己的心真是膚淺,巴納吉對此感到不齒。明明自己殺了奇波亞,明明自己從提克威等人身邊奪走了他們的父親。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必要下殺手。奇波亞先生只是張開了身子,想要守護住「葛蘭雪」而已。我卻朝他開了槍。我仗著自己的憤怒,朝毫無抵抗的機體開了槍。這件事是機械做的?還是被機械吞沒的心做的?或者是機械聽從心的命令後做的……?
哎,我已經完全搞不懂了。我什麼都不想再思考。只是一下子也好,我想休息。只要讓機體爬上那艘太空梭,自己就能休息了。躲進衝擊錐之後,就可以桃李灼熱的氣流漩渦。只要自己能抵達那裡的話——
「……納吉,巴納吉·林克斯。你聽得到嗎?」
頭盔內藏的無線電報機傳出聲響,而從雜訊冒出來的就是這陣聲音。這不是太空梭船長的聲音,也不是接觸回路的聲音。這道聲音是從某個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巴納吉微微抬起臉,並且將目光游移向左右兩邊。
「亞伯特·畢斯特就坐克林姆上頭。聽好了,你絕對不能信任他。要是能平安衝入大氣層的話,就馬上遠離開太空梭。你絕對不可以聽從他的指示。」
語氣帶有痛苦的說話聲又持續傳來。雖然系統上顯示著,訊來源是「擬·阿卡馬」,不過巴納吉記得自己曾其他地方聽過這聲音。是哪個打算搏命對戰艦動攻擊的駕駛員——這個聲音是來自那個只顧單方面把話說完的男性,他講話的預期,就好像認識自己的父親一樣。管巴納吉朦朧地如此回想起來,對方講的某句話卻造成了強烈的印象,那句話開始巴納吉的腦袋翻騰,他戒慎恐懼地反芻起那句扎進自己胸口的話。
亞伯特·畢斯特……畢斯特?
「亞伯特是照著財團的指示行動的。你的父親,卡帝亞斯·畢斯特也是被他所殺。他們害怕拉普拉斯之盒會落入外人的手。為了避免那樣的事態生,他們肯定會對你……」
只留下被人突然切斷的聲音,無線電的通訊斷了。雖說是進入了無法對外通訊的領域,這種斷的方式仍顯得唐突。心點起了些許試圖振作的光明,巴納吉把手伸向通訊面板,而說著「我也沒辦法」的另一道聲音又讓他停下了動作。
「沒有盒子的話,財團就不能存續下去。可是,那個人卻打算把盒子帶到外面。」
像是從混沌沼澤透出來的這段聲音,讓巴納吉太空衣底下的皮膚豎起了雞皮疙瘩。確認過聲音是由太空梭的接觸回路傳來的之後,巴納吉豎起耳朵,細聽起亞伯特聽來有些寫亢奮的聲音。
「那個人想把盒子交給吉翁,來為的紛亂種下種子,藉此維持亞納海姆與財團的繁榮……其的道理我並不是不懂。這種作法,很像是那個人的作風。可是,就算不這樣做,財團一樣可以經營得下去。花上漫長的時間,我們學到了就連戰爭都可以控制的手段。我們很瞭解,不管是聯邦軍,還是吉翁,都是經濟的一顆齒輪。」
那個人。亞伯特稱呼卡帝亞斯的方式,讓巴納吉感受到一股外人無法得知的陰沉調調。同一個駕駛艙,巴納吉曾聽過卡帝亞斯的聲音——他想起自己當時隔著無線電,曾聽到那個聲音把戰爭商人的理論掛口,正跟某人進行爭辯。巴納吉感覺自己嚥下的一口氣變得跟鉛塊一樣重。
那個「某人」,那個殺害了卡帝亞斯,打算要阻止「盒子」外流的男子,正是從第一次照面時,就一直將敵意投注到自己身上的亞伯特……亞伯特·畢斯特。
「財團擁有盒子。只要這個事實不會被動搖,就算盒子不存也無所謂。開啟盒子的鑰匙沒必要存。只要能破壞掉獨角獸的話,所有事情都會恢復原狀。你懂不懂啊?對於許多人來說,你正是催生出災禍的種子哪。」
濃稠黏,膩的聲音折磨著巴納吉的鼓膜,來路不明的憎惡正鑽進他的胸口。沒有錯,這些事情巴納吉原本應該是知道的,他口裡緊咬住事到如今才湧上的理解。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巴納吉就對亞伯特的臉有股似曾相識的印象。這是當然的。因為遇見亞伯特之前,巴納吉才剛看過他小時候的照片。
畢斯特宅邸的深處,有一張擺大鋼琴上作裝飾的照片。拍攝當時還年輕的卡帝亞斯,以及貌似亞伯特母親的女性之間,有個略顯肥胖的少年。那個少年滿臉不高興的表情,就好像是擺給所有拿起照片看的人一樣——
「要恨的話,就恨父親。恨我們的父親。」
聲音貫穿了巴納吉的胸口,緊接著,又有物理性的衝擊襲向駕駛艙。鋼連接處的引爆栓遭到起動,太空梭的牽引用鋼從根部被切斷了。
原本成為「獨角獸鋼彈」掩蔽的太空梭立刻遠去,等離子化的稀薄空氣逐步包圍住機體。像是要將機體五馬分屍的氣流湧向了巴納吉,當染作灼熱色彩的「獨角獸鋼彈」被拋到大氣層正央之後,它成了個斷線的風箏,就那麼飛舞熾熱的暴風。
視野開始令人眼花繚亂地旋轉起來,呼嘯而過的等離子氣流則震動著駕駛艙。機體內的溫逐漸上升,警告訊息也炎熱的空氣搖晃。已經沒有人會救自己了,自己也沒有任何獲救的價值。一切的一切都錯了,巴納吉用著潰不成聲的聲音如此吶喊。我不該這裡,也不該坐這個上頭,就連我出生到這個世上都是錯的——巴納吉的吶喊被加熱蒸,火眼的顏色則逐步包覆了一切。被熊熊燃燒的煉獄火焰所籠罩,「獨角獸鋼彈」墜入真實的地獄深處。
被全長一二十公尺的船體所衝散,受到壓縮的空氣氈房出等離子的光芒。搏動於鋪設有隔熱材質的船底,大氣與激烈的震動一切籠罩了「葛蘭雪」,也將艦橋的主螢幕染作一片艷紅。現的高是十公里,船體馬上就會通過熱氣層,進入到無法對外通訊的氣層。「拜託你了,船長。」就正個艦橋咯嘰作響的當下,夏歷的聲音一般混著雜訊傳進辛尼曼耳裡。
「不管怎樣都要將獨角獸揮手回來。我們會自己脫離目前的戰線……」
變得為嚴重的雜訊掩蓋了之後的話語。「真受不了,講些只想到自己的話……!」布拉特這麼著牢騷的聲音則緊接後。「葛蘭雪」原本就是建造用來往返星球的船隻,但往常衝入大氣層的時候,都是由奇波亞來掌舵。雖說航電設備會自己進行大部分的操作,對於初次執行大氣層衝入任務的布拉特來說,負擔依舊只多不少。何況,現「葛蘭雪」還非得選這種時候,去時間把掉落的物體撿回來的特技。
即使想悲歎奇波亞人不的事實,艦橋所有人也都明白,這種情況下,實沒有空閒可以對死者表示哀悼。辛尼曼染成赤熱色彩的螢幕上緊盯「獨角獸鋼彈」的身影。辛尼曼眼,受到衝擊錐包覆,那具四肢癱軟、背對著大氣層墜落的人偶幾乎已經無法辨別出形體。
同樣正從兩極軌道降落的「克林姆」,這時則開回了原先的突破軌道,已經漸漸地滑降至氣層的領域。那艘財團的太空梭曾一趁工接觸到「獨角獸鋼彈」,卻又做出切斷牽引鋼的驚人舉動。不管那是事故,還是蓄意,都無法改變「獨角獸鋼彈」再過幾分鐘就會燃燒殆的事實。「拉普拉斯」的殘骸如今已完全瓦解,變成了灑落到大氣層的無數瓦礫,一邊側眼瞧著那副景象,辛尼曼焦急地出聲催促:「不能再加快速嗎!」布拉特的手並沒有從操舵盤上離開,他吼著回答:「我正力!」
「因為勉強改變軌道的關係,機械已經顯得不靈光了。再加快速的話,連我們都會被重力拖下去。」
「無所謂!別去想之後的事情。現重要的是把獨角獸鋼彈回收上來。」
絕對不能這裡把所有事搞砸,讓奇波亞白白犧牲生命。「我們會先自身難保喔!」一邊出無意義的抱怨,布拉特似乎還是轉起舵,提高了船體衝入大氣層的角。船外的溫開始上升,「葛蘭雪」的速也一步步地加快。還是太慢,「獨角獸鋼彈」現的高是七十五公里,機體外的溫恐怕已高達一千五。「葛蘭雪」拉近彼此約有十公里的相對距離的過程,燒成焦黑的機體可能會先一步變得四分五裂。辛尼曼拿起麥克風,明知這麼做也傳不進對方耳裡,他還是喊:「鋼彈!巴納吉·林克斯,你聽得到嗎!」
「這裡是葛蘭雪。我們現將對你實施回收作業。你給我可能調整好姿勢,和我們配合好相對速。這樣下去的話,你會雙方接觸之前就先燒個精光!」
彼此都無法對外進行通訊的狀況下,這段訊息沒道理能傳遞出去。嘴裡低喃道「還是不行嗎……」,辛尼曼的注意力從只會出雜訊的無線電上移開了。失去了奇波亞,放棄了救援瑪麗坦的作戰,結果自己竟然還得眼睜睜地瞧著「盒子」的鑰匙粉碎。再怎麼詛咒自己的無能,也無法讓辛尼曼甘心。就他將目光背對了螢幕的那一剎那,布拉特叫道「它動了……!」的聲音穿進辛尼曼的鼓膜。
布拉特一臉愕然地望著螢幕,他視線所看去的那端,「獨角獸鋼彈」動起了雙腳,正設法要改變機體的姿勢。轉身面對墜落的方向之後,「獨角獸鋼彈」朝著氣流將身體水平伸展了開來,而抵機體前方的盾牌,也是它為了阻擋熱流才舉起的。圓錐狀的衝擊餘波這時爆性地膨脹,宛如起死回生的機體開始抵消墜落速了。
等離子化的空氣盾牌前方擴散而開,染成赤熱色彩的機體漸漸取回了原本的潔白外觀。對於提問「那是i力場嗎?」的布拉特沒有多理會,辛尼曼凝視起對方正逐漸接近「葛蘭雪」的機影。這不是偶然,那傢伙把盾牌當成了阻隔氣流的方向舵,打算藉此進入與「葛蘭雪」接觸的軌道。「它光……」坐航術士席的乘員如此低語出口,「那並不是摩擦所產生的光。那到底是什麼?」布拉特也提出疑問,把他們的話聽耳裡,辛尼曼將「獨角獸鋼彈」經過光學休整的放大影像仔細檢視了一遍。看他的眼裡,那陣像是從機體內側流露出來的光芒,的確不會是空氣加熱作用的產物。
是所謂的精神感應框架光嗎?一陣冰冷的感觸忽然穿進辛尼曼胸口,他再拿起了無線電的麥克風。「喂!巴納吉!你既然聽得見的話,就給個回應!」辛尼曼朝麥克風叫道,然後又將耳朵歪向只能聽見雜訊的無線電。果然還是沒有回覆。「獨角獸鋼彈」確實地靠近「葛蘭雪」。機體深處的精神感應框架等離子的炎熱風暴著光,不可思議地,那道光芒殘留眾人眼,久久揮之不去。
像是察知了我方的企圖,「獨角獸鋼彈」與「葛蘭雪」配合相對速,靈巧地畫像至船體的後方。它躲進「葛蘭雪」所造成的衝擊錐,並且挪身靠近船的方向,定位至艦橋的正上方之後,兩者的相對速便完全抵消了。「獨角獸鋼彈」那令人聯想到人類臉孔的頭部窺探起艦橋窗口,而船外攝影機也拍到了它詭異地亮著的雙眸。
那是道冰冷的目光。攀附到船體之後,像是評估船內乘員的價值一般,那對眼睛冷冷地睥睨著辛尼曼等人。
「這傢伙……是自己動嗎?」
兩顆眼睛帶有笑意地扭曲了,辛尼曼看來,那對眼睛之所以像笑,並不是因為船外的熱能讓氣流產生律動的緣故。辛尼曼不自覺地嚥了一口口水,隨後,搖撼整艘船的衝擊湧上艦橋,他從船長席上被震了起來。
是「獨角獸鋼彈」的兩腕碰觸「葛蘭雪」的上方加班,船體承受到這份質量,便大幅傾向了一邊。警報聲響起,被對方壓低船的「葛蘭雪」一口氣加快了落下的速。一背撞天花板上之後,辛尼曼立刻又摔到了地板上,他自己視野的邊緣,瞧見位於頭頂的「鋼彈」雙眼正獰笑著瞇起眼睛。背對著越漸耀眼的等離子光芒,有著白色惡魔面容的機械確實是笑,有如幻影一般地,它的身形捲起陣陣熱渦的那端搖晃著。
叮。感覺到某道清澄的聲音夜空響起,米妮瓦抬起頭。是一顆流星,它描繪出短短的軌跡,逐漸橫越了星空。眼前的星空彷彿觸手可及,而那顆流行便是從那落了下來,它的光芒,讓米妮瓦心萌生出一股不可思議的憂慮。把手放到了自己突然猛跳的心臟上,米妮瓦凝視起閃耀的眾星。充滿預感味道的心慌立刻失去了形體,只剩無處可依的無助感留她的胸口。
起風了,庭群樹的枝葉隨風搖曳作響。管也能聽見直升機螺旋槳從遠處乘風頭而來的聲響,但仍不比毫無間斷的夜晚蟲鳴。警備人員包圍於宅邸四周的氣息也已融入黑夜,馬瑟納斯家正朝著星空,擺出它那表面上風平浪靜的臉孔。餐會還繼續嗎?和餐廳相比,別館這裡有如被另一個世界的寧靜所簇擁,米妮瓦俯視庭裡因夜風而沙沙作響的植樹,她覺得有點冷,便伸手摸了裸露外的肩膀。
碰到肌膚的這隻手,想起了約一個小時前所接觸到的,另一個人的體溫,使得米妮瓦的胸口隱隱作痛。利迪·馬瑟納斯毫無預警地抱住自己時,所傳來的體溫。那之後,利迪並未和米妮瓦交會到視線,便落荒而逃似的離開了這棟別館。他為什麼哭呢?他現做些什麼?這些理不出頭緒的疑問晃過腦之後,米妮瓦跟著質疑起自己,真正莫名其妙的人是我,我到底做什麼?如此自問的她,卻無法得到明快的自答,米妮瓦咬起了嘴唇。
米妮瓦感到意外。她偷渡到「葛蘭雪」的時候,或是闖進「工業七號」的時候,並不會有這種疑問;跟利迪一起離開「擬·阿卡馬」的時候,決定要來星球的時候,她心裡也很清楚自己做什麼,而現,米妮瓦卻覺得自己的行動失了焦。是要如何去執行什麼?為了達成目的,又得付出何種的努力?以往釐清的思路被霧靄所掩蓋,她沒辦法馬上想到下一步究竟該如何踏出。因為事情變得太過複雜了,米妮瓦困惑的胸如此低語。或許是短時間跟太多人牽扯上關係的緣故,自己的價值觀開始複雜化,變得沒辦法像以前一樣,簡單地對事情做下決策。眼前事物的複雜程,已經使米妮瓦的判斷力與決斷離變得遲鈍,讓她失去了方向,這樣的心境,與脆弱是同義的。米妮瓦所處的立場,並不允許她懷有脆弱。
將手靠別館的扶手上,米妮瓦再把目光轉向星空。當那陣星光靠近米妮瓦的時候,她應該沒有如此迷惘過。哪個時候,身體內部流露出來的熱潮就是米妮瓦的動力,她可以感覺到恐懼或迷惘前便付諸行動。那種像是沸騰於心裡的熱潮,也有從米妮瓦「工業七號」遇到的少年掌上散出來,那是共鳴於他們體內的熱潮。而米妮瓦現卻感覺不到。剛才所承受的擁抱留下一股餘韻,麻痺了米妮瓦的身體,也模糊了那雙手掌她記憶的感觸。那是你不得不去做的事?還是你自己想做的事——自己明明是斬釘截鐵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才來到星球的。
巴納吉,我到底該怎麼辦……?獨自呆站別館,米妮瓦的胸口裡堵著一句說不出的心聲,她覺得這不像是自己會說的話。一邊感覺到帶有寒意的晚風正逐漸奪去自己的體溫,米妮瓦注視起遙遙位於大氣另一端的繁星。又一道流星拖著冷硬的光尾滑過夜空,米妮瓦眼留下了一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