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安排席位的近侍,冷眼旁觀,知劉備對蔡琰十分看重,忙在最尊貴處安排席次,一面好言好語,請眾賓挪動席位。席位安排好後,蔡琰仍是跪著,並不入席。劉備長眉一軒,道:「文姬,今天在座不少人是你爹爹的知交好友,機會難得,你趕快入席同他們敘敘舊情。董祀之事,明日再慢慢商議不遲。」
劉備安得什麼心眼,蔡文姬心知肚明,心想明日再商議,董祀或許有救,自己肯定是要入宮為妃的,雖說為了董祀,她甘心含屈受辱,但眼前的機會千載難逢,不好好把握,那就真是傻瓜了。當下仍跪著不動,泣道:「相公此時身陷囹圄,慘遭酷刑,度日如年。我憂心如焚,又如何能安心坐下來和故人敘舊呢?」言罷失聲痛哭。這幾句話說得語帶嗚咽,傷心欲絕,痛不欲生,令人心為之傷,腸為之斷。
在場眾賓不少人確是蔡邕好友,聽她說得十分傷心,不禁想起蔡邕,忍不住灑下幾行熱淚。幾位德高望重,連劉備都不得不賣帳的遺老重臣,舔著老臉,竄將出來為蔡琰求情。
劉備見他們不顧年紀老邁,兀自犯顏直諫,也知若不給他們面子,這些老傢伙發起標來,後果可大大不妙。別看這幾個老傢伙瘦得皮包骨頭,但跺起腳來,長安地面也是要抖三抖的。不禁歎了口氣,道:「董祀貪贓枉法之事,鐵證如山,廷尉已定其斬決,朕已下旨准了廷尉之議。這聖旨早在萬年縣時,便已下發了,現在要改怕是不好辦。」
蔡琰道:「妾身的父親,當年也是含冤下獄,慘死獄中。妾身不想相公也遭這樣的罪,妾身也再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還請皇上看在妾身冤死的父親面上,法外施恩,饒了相公一命吧。」說著便連連磕頭,磕了十餘下之後,一股鮮紅的血水從額頭上滲了出來。
劉備臉上頗有難色,道:「不是朕不想法外施恩,只是已詔告天下了,就不能再改判了。朕若是朝令夕改,說話不算數,這皇上還怎麼當得下去?」
諸葛亮道:「如今仁祿大勝司馬懿,逐敵寇出境,也算是件天大的喜事。皇上何不乘此時大赦天下,這樣即不用改動聖旨,又可救了董祀的性命。」
劉備遲疑道:「這……」
原先收了蔡琰賄賂的近侍此時恰好在劉貴妃邊上服侍,心想自己收了蔡琰不少好處,不為她消災,太也說不過去了,便悄聲對劉貴妃說了幾句,劉貴妃向蔡琰瞧了一眼,又瞧了瞧劉備,心中一凜,悄聲道:「你是說皇上對蔡文姬有意思?」
那近侍伸嘴在劉貴妃耳邊,道:「當是如此。董祀的案子實際上疑竇從生,還有待查察。而皇上卻不依不饒,力排眾議,一定要斬了董祀,這不很明擺著要殺夫奪妻麼?若是蔡琰進了宮,娘娘怕就沒有現在這麼風光了。」
劉貴妃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我聽說就是你到朝那去傳旨捉拿董祀的,現在向著他說話,一定是收了他的好處了吧?」
那近侍實話實說,道:「奴才是收了董祀的好處,可奴才剛才所說,的的確確是在為娘娘考慮。若是娘娘覺得奴才說得不對,那麼便向皇上告發奴才結交外臣,收受賄賂吧,奴才死也無怨。」
劉貴妃點了點頭,起身來到劉備邊上道:「皇上明鑒:文姬先是嫁與衛仲道為妻,不到一年,衛仲道咳血而死。文姬回娘家後不久,其父被冤死在獄中,文姬也被匈奴擄往北地,淪為左賢王的姬妾。直到驃騎將軍出征北地,殺了劉豹,才將她迎了回來,由皇上作主許給陳留董祀為妻,至今不過數年光景,董祀又因罪下於獄中。她的身世可謂十分淒慘,但凡知道她身世的人,都對她深表同情。皇上若一意孤行,不肯赦免董祀,必會惹來非議。且蔡邕海內人望,無辜枉死,天下冤之,現在在台下替蔡琰求情的都是朝中元老重臣,皇上若是不准了他們所請,後患大是可慮。一董祀何足輕重,皇上為何非殺他不可?」說著向他瞧去,眉宇間似笑非笑。
劉備向她瞧了一眼,也知她已猜到自己的真實目的,心中一凜,且聽她言下之意明顯在說:「蔡琰一共嫁了三個丈夫,死了兩個,最後這個也命在旦夕,很明顯她是剋夫之命,這樣女子你也敢要?」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輕聲咳嗽兩聲,道:「好吧,就這樣。朕明日就下旨大赦天下!」
劉備現在是皇帝,說過的話自然要算數,也不能不算數,若是堂堂皇帝,說出來的話如同放屁一樣,那百姓還如何會信服?百姓若不信服,他這個皇帝自然也就當不久了。
蔡琰大喜過望,忙磕頭謝恩。劉備苦笑了笑道:「現在文姬肯入席了吧?」
蔡琰不好駁劉備的面子,點了點頭,起身入席。
次日早朝,劉備便令人擬旨,大赦天下。他登基時曾赦過一次天下,至今尚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牢中剛關了些許雞鳴狗盜之徒,作奸犯科之輩,雖然不多,但好歹也有那麼幾十人。這些人只因經受不住利益誘惑,加之學藝不精,勇於犯事,卻沒本事逃脫法律制裁,給捉住關了起來。不禁大叫倒霉,心想要是早上幾日犯事就好了,劉備一登基,他們便可以逃出生天,東山再起了。可如今劉備剛赦過天下,要等到再赦天下,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估計自己的鬍子都要等白了。就算那時被放出去,也是沒力氣作案,那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正長吁短歎自己作案前沒有充分分析天下形勢,致使錯過了大赦天下這麼好的機會之際,忽然間又聽聞大赦天下,不禁大喜若狂,屁顛屁顛的跑出牢房,直奔酒館,慶賀劫後餘生。事後他們經多方打聽,方知道這次皇上之所以大赦天下,乃是一個叫蔡琰的奇女子為了救其夫董祀,求皇上下的旨,不禁對其好生感激。從此之後董祀家中逢年過節,常會收到一些從天而降,不知是什麼人送來的禮物,不過這些都是後話,按下不表。
劉備大赦天下,董祀的小命算是保住,不過官卻丟了。不過對不喜當官的董祀來說,倒也不是一件壞事,當真是無官一身輕。蔡琰將他從牢中扶了出來,到皇宮中向劉備謝恩。劉備看了他們一眼,暗暗歎了一口氣,道:「不知二位今後有何打算?」
董祀道:「草民打算找個山明水秀的山谷隱居起來,不問世事。」
劉備嗯了一聲,問蔡琰道:「聽說夫人家珍藏有不少書籍文稿,現在還在嗎?」
蔡琰道:「父親生前給我四千多卷書,戰亂時毀於一旦,一卷也沒剩下,不過我還能背出四百多篇。」
劉備點了點頭,道:「這樣,藍田一帶,風景清幽,林木茂盛。朕其中將一片山林封給你們,令人在那建一座莊院,讓你二人居住。朕再差十個人到你家中,讓他們將夫人背出來的文章記下,不知可好?」
蔡琰道:「多謝皇上厚恩,賜我們一片閒山。不過人就不用派了,我一定將文章默寫出來,呈給皇上。」
劉備道:「嗯,好的。」說著提起筆來,寫下聖旨一道,舉起玉璽,啪地一聲,蓋了下去。這玉璽雖說不是傳國璽,但也不是蘿蔔刻的,自然是大為效力。劉備將聖旨交給董祀道:「你拿著這道旨到藍田縣,交給縣令。接著便去選一片幽靜的山谷,只要你看上的地方,週遭十里,朕都封給你,世襲罔替。至於莊院,藍田縣令自會幫你們蓋好,不用你們操心。」
董祀、蔡琰忙伏地拜倒,叩謝聖恩。劉備又向他們瞧了一眼,揮了揮手道:「就這樣吧,下去吧。」
二人行了一禮,攜手而出。劉備望著他們的背影,想到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不禁黯然魂銷,長長歎了口氣,默然無語。
二人出了皇宮,攜手走在大街上,抬頭仰望著蔚藍的天空,互視一眼,會心的笑了。董祀握著蔡琰的手道:「多虧你不顧危險到宮裡,向皇上說項,不然我已經……」
蔡琰伸手按住他的嘴道:「不許說那個字,不吉利。」
董祀道:「你正生著病,卻不遠千里,為我奔波。現在覺得如何?我看你臉色不大好。」
蔡琰道:「我的病早好了,倒是你在牢裡吃了不少苦,人都瘦了一圈。」頓了頓道:「總算都過去了,你再也不用當官,還有了一片屬於自己的山林,我們終於可以過以世無爭,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董祀感激地道:「這一切都虧了你。」
蔡琰笑道:「這也不全是我的功勞,這主意可是甄夫人想出來的,她還特意讓我打扮的十分狼狽,以博得賓客的同情。若是沒有她,現在我說不定已經被逼入宮了。」
董祀道:「那我可要去賈府好好謝她們。」
蔡琰搖了搖頭,道:「不能謝。皇上逼不得已將你放了,心裡別提有多難受。若是讓他知道這主意是甄夫人出的,驃騎將軍一家肯定要倒大霉的。」
董祀道:「人家幫了我們這麼大忙,我們就這麼走了,於心不安。」
蔡琰道:「驃騎將軍向來愛管閒事,施恩又不望報。再說你打算送他什麼?他可是食邑萬戶,什麼樣的東西沒見過,你送的那點東西,人家根本就看不上眼。我看還是免了吧,省得人家嘴上不說,心裡怨咱太小氣。呵呵。」
董祀苦笑了笑,道:「那倒是。」牽著她的手出了長安。
賈府甄宓屋中,貂嬋坐在甄宓邊上,說道:「這次多虧了你,不然董祀不一定能救得出來。」
甄宓向她瞧了一眼,笑道:「姐姐真得笨頭笨腦,想不出辦法來麼?」
貂嬋嫣然一笑,道:「那當然。」
甄宓道:「姐姐和那傢伙呆得久了,好得不學,竟學壞的,變得越來越滑頭了。」
貂嬋笑道:「好啊,你敢說我,看我怎麼泡製你!」伸手向她腋下呵去。
甄宓見來勢兇猛,忙見招拆招,奮力抵抗,二女嘻嘻哈哈,打作一團。正打得不可開交之際,紅袖走了進來,遞上一封信道:「老爺托人帶來家書……」
貂嬋啊地一聲,叫了出來,忙撇下甄宓搶上前去,一把將家書搶過,拆開一看,心馳神往,表情陶醉,像是在欣賞絕世大家的書法大作一般。她跟著賈仁祿混久了,對他的字自然十分熟悉,一瞥眼間便知道寫得什麼,不似其他人讀他的信,像在讀甲骨文一般。
甄宓道:「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樣?不就一封信麼,上面都寫些啥?」
貂嬋看著信出了一會神,道:「這信是幾天前寫的,信上言道他正在介休西南山谷中同司馬懿作戰。司馬懿像白癡一樣,任他們宰割。戰鬥十分輕鬆,他又神功無敵,一掌下去便能殺死七八百人,讓我們不必為他擔心。信上還說他吃得好,睡得香,就是無時無刻不想我們……」說著眼淚一滴滴地流下,打在了信上,喃喃地道:「這個傻瓜,連撒謊都不會。」
甄宓眼眶裡滿是淚水,取出錦帕抹了抹,道:「消息實在太閉塞,一封信要好幾日才能送到,比加急戰報慢得多。我們都知道冠絕津之戰情況如何了,這信才剛剛送來。他雖然聰明,卻沒想到這點,所以立時便露出了馬腳,呵呵。」頓了頓,又道:「聽仁祿說,他們那個時代,傳遞消息十分方便,兩人既便遠隔萬里,也能面對面的說話,我們這時候,要是也能這樣就好了。」
貂嬋聞言幽然神往,道:「嗯,聽說仁祿那個時代,有什麼電視,又有什麼電腦,足不出戶便可知天下大事。兩人既便隔著千山萬水,要想面對面說話,也是十分容易的事。哪像我們現在這樣,想見他一面,只有在夢裡。」
甄宓笑道:「他長得那麼醜樣,誰稀罕天天見他。也只有你才天天夢到他。要是我夢見了他,起碼三天吃不下飯。」
貂嬋笑道:「你就會口是心非。也不知道是誰晚上睡覺的時候,仁祿仁祿的喊得老大聲。」
甄宓暈生兩頰,道:「誰會那樣?我看一定是你。」
貂嬋道:「看來不教訓你一下,你不會說實話!」說著便要撲上,製造事端。
正在這時,祝融走了進來,笑道:「呵呵,都別鬧了。今天天氣不錯,乘著那傢伙不在,我們上街上逛逛,好好得花花他的血汗錢。不然他來了,又整日在我們的耳邊念叨,賺點錢不容易啊之類的,煩也煩死了。」
貂嬋對購物也頗有興趣,雖說她的衣衫已堆滿了幾十隻箱子,但仍樂此不疲,叫道:「嗯,就這樣。叫上曹靜、紅袖、桂花、翠花她們一起出去熱鬧熱鬧。」
眾女出行一趟著實麻煩,其瑣碎程度一點也不亞於皇帝出巡,一些細微之處怕是還猶有過之。俗話說的好,女為悅己者容,雖說如今悅己者不在,她們還經心打扮,折騰了近一個時辰方始出門。眾娘子軍傾巢遠征,管家趙二自然不敢怠慢,點著一百親兵護衛在旁。
眾女乘車出了賈府,來到店舖雲集之所。甫一下車,便衝入店中,開始瘋狂採購,好像店裡的東西都是不要錢的一樣。眾女一條街一條街的細細逛來,直到日落西山,方大包小包滿載而歸。車隊緩緩向賈府駛去,紅袖挑開車簾,看著夕陽照耀下的長安,覺得別有一番風味,和同車的梅、蘭二花,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
正行間,忽有一衣衫襤褸的女子映入她的眼簾,一晃即過,她覺得這女子好生面熟,像是在哪見過,噫得一聲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