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頗為驚異,問道:「怎麼了?」探著向車外望去,只見一女子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背對著她們,向街那頭走去。她也覺得那背影十分熟悉,不禁低頭沉吟,尋思到底在哪見過。
紅袖道:「那背影好熟,像是在哪見過。」
梅花、蘭花齊聲道:「嗯,我也覺得。」
一名騎兵策馬來到車旁,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紅袖指著那女子,道:「我們都覺得那女子好生熟悉,像是一位故人,你去打聽打聽。」
那騎兵答應一聲,掉轉馬頭,向那女子追去。那女子聽得馬蹄聲響,回頭一看,見一位官差打扮的人騎馬向她追來,著實嚇了老大一跳,拉著那孩子的手,擠入人群之中,霎時不見。
那騎兵在馬上看見那女子鑽入人群之中,向一條小巷跑去,便要縱馬追上。然而道上行人熙來攘往,那騎兵不敢全力驅馳,以免傷到他人。靈帝時像賈仁祿這樣有權利有地位的人,手下的家丁個個驕橫霸道,便是在道上縱馬踩死路人也和踩死一隻螞蟻似的,根本無人敢。那路人也只能怪自己倒霉,出門沒看黃歷,遇到瘋狗在街上亂竄,就這麼莫名其妙的給咬死了。他的家人也不敢去告,再說告了也沒用,萬一給瘋狗反咬一口,還會全家遭殃。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痛哭一場,將那人葬了,然後擺頓酒悼念一下了事。自黃巾之亂後,豪強並起。各鎮諸侯為了取悅百姓,便爭相革除靈帝時的弊政,達官顯貴的家人的橫蠻脾氣也有所收斂,不敢再像螃蟹那樣橫行無忌了。雖說如此,仍有不少惡奴狗仗人勢,胡作非為,橫行不法,老百姓見了有身份的下人還是和老鼠見了貓一樣躲閃不及。
不過只要在長安呆久的人一看那騎兵的穿著打扮,便知道是賈府親衛。賈府的下人和他的主人一樣都出了名的老實,雖說賈仁祿口碑不好,時常流傳些關於他的花邊新聞,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都知道他雖臭名昭著,惡名遠播,但從未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相反還約束下人,禁止他們胡來,是以他的下人見到百姓都是恭謹有禮,從不狗仗人勢。百姓乍見有兵士策馬衝入人群,無不驚慌失措,四下亂竄,但仔細一看發現是賈府親衛,便不以為意,安定下來,該做什麼還做什麼。不過就這麼一亂,耽誤了一些功夫,待那騎兵分開人群,來到巷口,向裡一看,那女子及那孩子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那騎兵策馬尋了兩條街,但見街上人群熙攘,委實不知那女子下落,心想長安這麼大,要找一個女子,如同大海撈針一般,根本無處找尋,只得怏怏而回。那騎兵追上車隊,如實稟告,並說若紅袖實在想找到那女子,他明日便廣派人手,四下尋訪,定能找到。
紅袖只是覺得那女子好生面熟,隨口讓那人打聽一下,也沒非要找到不可,便叫他不必如此。
次日早朝,劉備道:「江東急報,孫權自立為吳王,改鄂縣名武昌,徒都之,並改元黃武。哼,這廝越來越不把朕放在眼裡,朕打算討其不臣之罪,令雲長統西蜀之兵伐之,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諸葛亮道:「不可!如今我們的主要敵人是曹魏,不是孫權,是以我們對江東應該寬容,能和則和。若皇上興兵伐吳,激得孫吳與曹魏聯合,大事去矣。」
劉備微微冷笑,道:「周瑜一去,江東還有什麼人才?雲長文韜武略,天下無敵,所統西蜀精兵又精熟水戰,要滅孫權還不容易的很?我看也不用幾個月時間,朕便可駕幸江東,飲馬長江。」
諸葛亮一聽便知劉備屢勝之下,開始飄飄然起來,心想老這樣下去,大大不妙,忙道:「東吳坐擁長江天塹,帶甲數十萬,謀臣眾多,猛將如雲,不可輕敵。再者如今皇上正用兵北方,錢糧消耗甚重,若再令雲長去平江東,以現在的國力根本負擔不起,還請皇上三思。」
楊阜附和道:「出兵十萬,日費千金。如今驃騎將軍出兵二十萬,一日所消耗的錢糧數目十分巨大,府庫已捉襟見肘,若於此時興兵討伐東吳,府庫已無法供應,還請皇上三思。」
劉備沉吟半晌,道:「依孔明之見該當如何?」
諸葛亮道:「可遣人往江東賀喜,再申前盟。」
此言一出,殿上一片大嘩,許靖憤然道:「孫權無皇上詔命,自立為王。不討伐他,已是皇恩浩蕩。如何還要遣人往賀,那不是明擺著承認孫權稱王麼?」
劉備點了點頭,道:「此言有理,朕正有事北方,不和他計較也就是了,如何還能遣人往賀。那樣孫權以為朕奈何他不得,跋扈起來,豈不更加無法無天?」
諸葛亮道:「皇上遣人往賀,不過是暫時穩往孫權。一旦皇上平定中原,孫權迫於形勢,自然俯首稱臣。若到時孫權仍不屈服,皇上再親提一旅,飲馬長江,也還不遲。」
劉備沉吟半晌,道:「好吧,就遣伯苗前往江東賀喜吧。」
鄧芝答應了,劉備剛當上皇上,自然要享受三宮六院之福,昨日胡天胡地一整晚,著實有些累了,打了個呵欠,問道:「還有什麼事?」
諸葛亮道:「啟稟皇上,急足將孫權稱王消息送往宮中時,在長安大街上策馬飛奔,不料一名五歲男孩突然橫過街道。那急足不及勒馬,將那孩童撞飛丈許,倒於地上,生死不知。由於急足急著將邊報送入宮中,便不顧而去,百姓聞知此事十分憤慨。新任長安令馬謖待那急足從宮中出來時,將其拿住,寫了一份表章呈到臣處。這事如何處置,還請皇上定奪。」
劉備雖覺得一起小小的交通事故,沒有必要拿到朝中來議,但肇事逃逸的畢竟是他手下的人,稍一處理不當,說不定會引起公憤,道:「那男孩傷勢如何?」
諸葛亮道:「路人只見到那男孩的母親從人群中竄出,抱著那男孩大哭一陣,見官差前來詢問,便嚇了一大跳,將那男孩抱走,不知去向。」
劉備道:「那男孩家人並未報官?」
諸葛亮搖頭道:「沒有。」
劉備道:「一個年僅五歲的男孩被馬撞飛丈許,估計凶多吉少。那男孩之母見撞人的乃是官差,自然不敢聲張。那急足撞人雖說是無心之失,但人命至重,讓長安令馬謖稟公辦理,不可徇私,事後寫一份表章將此事詳細報來,朕要親自過目。」
諸葛亮應道:「是!」
劉備又問道:「還有什麼事麼?」
眾大臣默然無語,劉備向邊上近侍看了一眼,打了個呵欠,躲入後宮摟著美人看歌舞去了。那近侍宣佈退朝,眾官如鳥獸散。
此時賈府中也正流傳著有關那場交通事故的傳聞,誰叫賈仁祿治家無方,對婢僕缺乏管教。是以那些婢女們一個個無法無天,只要一閒下來,便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修長城,兼或聊些八卦新聞,打發時光。
紅袖、梅花、蘭花、桂花四婢正在紅袖屋中進行這項有益身心的愛國運動,紅袖一面打著牌,一面道:「聽說了沒有,昨天長安大街上,一個往宮中送信的急足,撞倒了一個小孩。」
梅花道:「嗯,聽說那男孩傷的很重,被撞之後,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他母親怎麼喊他都不醒,像是死了。」
紅袖歎了一口氣,道:「真可憐,那急足便是有十萬火急的消息,也不該縱馬在街上橫衝直撞。」
桂花扔了一張牌,道:「說實話現在好很多了。我當皇后那會,十常侍權勢熏天,別說他們,就是他的家人當街殺人,也沒人敢管。像這種縱馬在道上撞死路人的小事,幾乎天天都有,根本不新鮮。那些人死了也只能是白死,他的家人根本不敢替他申冤。」
梅花道:「難道官府不管嗎?」
桂花歎道:「官府自然會管,不過比不管還遭。若死者家屬前去告發,那些惡奴便會說自己當時身有要事,正在趕時間,接著便怪那死者走路不長眼睛,自己橫到路中間讓他撞,以致耽誤他的大事。那些惡奴張口十常侍,閉口十常侍,那些地方官大多是十常侍提拔上來的,自然要為他們說話,於是便說死者無端橫穿街道,以致耽誤十常待的大事,反要死者家屬賠償。」
十常侍橫行洛陽之時,別說梅蘭二花還未出生,就連紅袖都還在穿開檔褲呢,自然對他們惡行不甚明瞭,梅花聽了她的話意示不信,道:「撞死人無罪,反倒要死者家屬賠償,這樣還有天理麼?我可不信,那時你是皇后娘娘,整天呆在皇宮裡,怎麼知道這些?」
桂花回想起往事,歎了一口氣道:「我當時要是知道這些,今天就不會在這裡和你們打牌了。這些是我逃出洛陽後,在民間聽老百姓說的。」
蘭花道:「哦,那就不是假的了,當時洛陽真的有這麼亂麼?要是宦官家人真敢當街胡亂殺人撞人,那誰還敢上街啊?」
桂花道:「那些宦官無法無天,倒也有人敢管,可他們的下場都十分淒慘。桓帝時司隸校尉李膺,就不買宦官的賬。有一個同侯覽來往密切的方士叫張成,從侯覽那聽聞桓帝要大赦天下,便縱容他兒子殺人。李膺聞報之後馬上便差人將張成之子拿了,準備正法。第二天,桓帝果然下旨大赦天下。張成便跑到李膺那,一臉得意的對他說:『大赦天下的詔書下來了,乖乖的把我兒子放出來吧!』」說著又扔了一張牌。
梅花喜笑顏開,叫道:「就等這張了。」牌一推,叫道:「胡了!那張成也太可惡,居然乘大赦天下之際,讓他的兒子殺人。這樣的人可不能饒了!」
蘭花道:「對的,對的,應該要凌遲處死!」
紅袖道:「那後來呢,李膺不會真把張成的兒子放了吧。」
桂花仔細看了看梅花的牌,從錢匣中掏出幾十文錢來,遞給梅花,叫道:「不來了,不來了。才打還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輸了兩三百錢,再打下去,我的私房錢全都要輸光了。」
梅花手風正順,哪容她輸了就跑,忙道:「嘿嘿,你可是太后娘娘,底子厚得很,這兩三百錢對你來說算得什麼?再來一會,不然怪無聊的。」
桂花面色一沉,道:「你知道我是太后娘娘,還敢贏我的錢,不怕我砍你的頭?」跟著一拍桌案,道:「來人啊,將這個小妮子推出去斬了!」
梅花吐了吐舌頭,朝她扮了個鬼臉。
桂花當年母儀天下,手握生殺之權,一呼百諾。沒想到二十年之後,連一個小丫頭都敢登鼻子上面,不買她的賬,不禁哭笑不得,繼續洗牌、碼牌,紅袖問道:「那後來呢?李膺放人了?」
桂花道:「沒有,李膺說張成明知皇上要大赦,故意讓他兒子殺人,這大赦便不該輪到他兒子頭上。說完便令人將他的兒子砍了。」
梅花道:「斬得好!大快人心!」
蘭花連連點頭。紅袖不無憂慮的道:「這麼一來,李膺可把侯覽給得罪了。我聽說侯覽也是十常侍之一,權力大得很。李膺得罪了他,一定沒好果子吃。」
桂花點了點頭,道:「嗯,正好李膺也得罪了張讓,張讓、侯覽二人便連成一氣,到桓帝那狠狠告了李膺一狀,說他同太學生結成一黨,誹謗朝廷,圖謀不詭,大逆不道。」
梅花叫道:「哎喲,張讓、侯覽兩人真可惡,桓帝沒有聽他們的吧。要我是桓帝,就讓人將張讓、侯覽拉出去打屁股,打得他們屁股開花,看他們再敢胡亂告人。」
桂花道:「桓帝要像你這麼開明,天下就不會大亂了。當時桓帝不分青紅皂白,便將李膺、杜密、陳寔、范榜這幾個敢於同十常侍作對的名士一股腦的抓了起來,並禁錮黨人,永遠不許他們做官。黨錮之禍便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蘭花道:「張讓、侯覽說什麼桓帝就聽什麼,也不查查清楚,這個皇帝真沒用,還不如讓老爺來當呢。」
紅袖道:「這話可不敢亂說,要殺頭的。」
蘭花吐了吐舌頭,桂花歎道:「其實受張讓等人蒙蔽,分不清是非黑白的不止桓帝一人。我又何常不是如此,當年我受了他們的蠱惑,將兄長召進宮來,結果他們反將兄長給殺了,劫持我和辯兒,想要作亂。」說著長歎一聲,道:「當初我要是早看清了他們的真面目,兄長就不會死,董卓這狗賊也就無法乘虛進京,辯兒也就可以繼續作他的皇帝了。」
梅花一時激動,無所顧忌,叫道:「不會吧,他們讓你召你哥哥進宮,你就召?你也真夠……」說到這裡,覺得不對勁,忙伸手將嘴按住。
桂花道:「嗯,我是夠笨的,聽了他們的花言巧語,便將自己的哥哥給害死了,還害得辯兒當不成皇帝。」
紅袖道:「十常侍這麼可惡,一定不得好死吧?」
蘭花道:「那是肯定的,若是讓這種小人壽終正寢,老天爺真是不長眼睛了。」
桂花點點頭道:「兄長死後,袁紹大怒,率兵攻進皇宮,十常侍等人劫奪少帝不成,都死在亂軍之中了。」
梅花道:「活該,這才叫老天開眼呢!」
桂花笑了笑,道:「若桓、靈二帝不寵幸十常侍,天下也就不可能三分,劉備當不了皇帝,咱老爺也不可能食邑萬戶,做上驃騎將軍。照這麼來說,咱老爺還要感激十常侍呢。」
蘭花道:「老爺本事大的很,不論到誰那裡,都能當大官。」
桂花道:「老爺本事很大是沒錯,不過也要遇到識貨的。在老爺還是小卒子時候,皇上便能發現他的本事,將其招至麾下,言聽計從,始終信任,怪不得他能當皇上。若是老爺生在恆、靈二帝之時,估計早就被十常侍害死了。」
梅花哼了一聲,道:「十常侍能害死老爺?我可不信。」
桂花道:「張讓、侯覽等人嘴皮子有多厲害,你們都沒見過,我可見過,當真能把死人說活,活人說死。唉,不開心的往事不提了。如今皇上當政,朝政清明,百姓安居,局面同恆、靈之時大大不同。老爺為什麼執意要讓皇上來當這個皇帝,原來我還以為他是為了謀求高官厚祿,現在總算是明白了。」
蘭花道:「老爺才不稀罕高官厚祿呢,他是想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桂花點了點頭,靜靜的打牌,不再說話。紅袖道:「呵呵,剛才說那個男孩好好的,都被桂花帶跑題了,悲天憫人一番,害得我們心裡都不是個滋味。這都幾十年前的事了,提它做什麼?我可聽人說,那個男孩的母親衣著襤褸,像個乞丐,你說會不會是我們昨天見到的那個女子?」
蘭花點頭道:「有可能,那女子正好就帶著一個約五歲大的男孩。」
桂花不明所以,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又是女子,又是孩子的,我一句也聽不懂。」
梅花道:「昨天逛街回來時,我看見一個女子好生面熟,不知是不是被急足撞的那個男孩的母親。」
桂花道:「哦,該不會這麼巧吧。那女子你覺得面熟?在哪見過?」
紅袖沉吟半晌,道:「實在想不起來,只是覺得很熟悉。」
梅花道:「我也覺得很熟。」蘭花點點頭,嗯了一聲。桂花道:「這事你們同夫人說過沒有?」
紅袖點頭道:「說過了。我當時派了一個親兵去打聽,夫人曾問起此事,我照實說了。貂嬋夫人說她也見到了,不過一點映像也沒有。」
桂花旁觀者清,一下就看到事情的關鍵,道:「那也就是說,這人貂嬋她們都不認得,而你們這幾個從西蜀來的卻都認得。」
梅花叫道:「對的,對的,她一定是從西蜀來的。」
紅袖手裡捏著一張牌,怔怔出神,喃喃地道:「西蜀來的……對了,一定是她!」
梅花啊地一聲,叫了出來,道:「對的,是她!」
其時蘭花坐在桂花邊上,回想起往事,嚇得小臉煞白,撲到桂花懷裡,將頭埋進了她的胸膛。
桂花摸了摸她的頭,問道:「別怕,別怕。這人到底是誰?」
紅袖道:「那女子一定是孟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