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仁祿苦笑道:「我就知道孝直會不信,不過這也怪不得你,若不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也不信。」說著便將自己那日在庭院之中偷窺二人幽會之事說了一遍,接著道:「這是我無意之中看見的,二人均不知道,他們兩人都到了在庭院之中品嚐親嘴的滋味的地步了,這關係還能一般麼?」
法正知他對朋友向來不說謊,聽得此言大失驚色,雖是隆冬時節,卻有許多細細的汗珠自額角上滲出。他出神良久,回想孟達往日的一言一行,始終難以置信,遲疑道:「這……」
賈仁祿在屋內來回走著,歎道:「我知孝直是子敬同鄉,同年入蜀,又同在劉璋手下為官,交情自是非比尋常。我若沒有憑據,自然不敢在你面前亂說子敬壞話。再說他官比我小,又沒礙著我什麼事,若是為了美色,我還巴不得他娶不上紅袖呢,說這些壞話對我又有什麼好處?俗語說的好『損人利己』這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又有誰去做?」
法正心頭一震,不得不認為賈仁祿此言頗有道理,因為世上的確沒有人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除非是個瘋子,面色陰鬱,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可仁祿所說與我平日所識的子敬判若兩人,確有些難以置信。」
賈仁祿雙眉一挺,道:「哼,這小子也忒能裝了,要不他怎麼能在短短兩年的時間就做上了巴郡太守這個位置。孝直且稍待。」走出屋去,喚來梅花,道:「去把彭允叫來。」
梅花應道:「是!」退了下去。
賈仁祿回頭對法正說道:「這彭允孝直在那晚酒宴上應該見過吧?」
法正點了點頭,道:「對的,他的身世我在那日酒宴之上聽紅袖說起過,著實可憐。紅袖說得催人淚下,所言應當不虛。再者我冷眼旁觀覺得他們姐弟倆都不像是滿嘴胡說八道的宵小之徒,可這……」走到門口,望著院中一株樹葉落光,只剩枝叉的大樹發呆,喃喃道:「子敬雖同我一道入蜀,但半路上卻分道揚鑣,他往巴西投龐羲,我往成都投劉璋,相約苟富貴勿相忘……」說到此神采飛揚,雙眸神光炯烔,接著道:「他在閬中之事我事後曾聽他說起過,他言道他一到巴西便受龐羲賞識,在龐羲手下任一要職,只不過他覺得龐羲志大才疏,久之必敗,這才來成都投得我。這其中隻字也未提及他曾在大戶人家裡做過教書先生這一節。」說到這裡,神色黯然,歎了口氣。他這番與其說是說給賈仁祿聽,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便在這時,彭允走進屋來,道:「老爺,你找我有何吩咐?」
賈仁祿道:「這位是法正法孝直,子敬的同鄉。他欲向你詢問有關子敬在閬中之事,你當俱實回答,不得有所隱瞞,當然也不許添油加醋。若是你所言不盡不實,老子便將你大卸八塊,把去餵盧柴棒!」至於盧柴棒為了身體健康計,從小到大都戒口茹素,不食葷腥,賈仁祿一時心情激動,卻也給忘記了。
彭允應道:「但憑法大人詢問,小人不敢有絲毫隱瞞。」
法正細細詢問有關孟達在閬中的所作所為,彭允側眼斜倪,見賈仁祿面色鄭重,知道這場詢問關乎自己報仇雪恨的大計,哪還敢有所隱瞞,當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法正反反覆覆套問了足有一個時辰,見彭允言辭始終如一,若合符節,毫無作偽之處,不禁長眉一軒,道:「照這麼說子敬從未到龐羲手下做過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賈仁祿心道:「假造履歷又不是什麼大事,這其中懸妙還不好猜,一定是孟達這廝為了抬高自己,胡吹大氣。他若狼狽不堪的跑到成都對法正說自己混了半天,只混了個教書先生,那豈不是一點面子都沒有,以後還怎能抬起頭來做人?」眼光向彭允射去,喝道:「子敬身為巴郡太守,如何會說謊話。一定是你小子說得不盡不實!你居然敢在老子面前扯蛋,氣煞我也,來人啊,將這小子切成八塊,把去餵……」
法正一揮手,道:「軍師且息雷霆之怒,我覺得彭允不像在說謊。這麼說就是子敬所言……所言……唉!」定了定神,又道:「想來他覺得自己一事無成,不好意思在我面前提及此事,便編了個謊言。其實……其實他便實話實說,又有什麼,我們之間相交莫逆,都言道苟富貴勿相忘了,幫他都來不及,難道還會去取笑他?」
賈仁祿道:「想來子敬是個極要面子之人,這麼說也是無可厚非的。」
法正向彭允瞧去,問道:「紅袖與子敬相識之事,你說的甚是含糊,卻是為何?難道是事關你姐姐清譽,你不想多言?」
賈仁祿怒道:「這當口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咱又不是想聽黃色小說,你關鍵地方來點碼也就是了。可急死我了,還不快給老子從實招來!」
彭允哭喪著臉,一臉無奈,道:「不是小人不想說,實是不知其中的原委。家姐與子敬往來甚密,我也只是憑著些蛛絲馬跡,猜得個大概,哪能知道其中實情?」
賈仁祿心道:「封建主義害死人啊,這時代男女談個戀愛要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見不得光。這下可倒好,連她的親弟弟對兩人的戀愛記錄都不甚瞭然,只要孟達矢口否認,紅袖便是有一萬張嘴,估計也說不清楚,再說這種曖昧之事,她又怎能說出口?」
法正歎道:「這也怪你不得,他們如此來往,有違禮制,大傷名節,自是不欲旁人知曉了。」
賈仁祿心道:「這有什麼,不就談個情說個愛麼,怎麼就有違禮制,大傷名節了。你是沒見過現代那些小年青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胡啃亂親,你要是見了,估計當場就駕鶴西遊了。」
彭允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還有什麼要問的麼?姐姐始終不肯開門讓我們進去,我很是擔心,想過去看看。」
賈仁祿擺了擺手,道:「算你小子矇混過關了,滾吧!」
彭允如遇大赦,高興地險些叫出聲來,轉過身去,狼狽逃竄,霎時不見。
法正走到案前坐好,低頭不語,賈仁祿回過身來,問道:「犯人也審完了,孝直是怎麼看的?」
法正低頭望著桌案出了一會神,雙眉一挺,一拍桌案,道:「他瞞得我好苦!」眼中淚光瑩瑩。
賈仁祿雙手反在背後,歎道:「看來孝直是信了。」
法正點頭道:「彭允與龐羲有仇,正有求於我們,如何還會來造謠中傷子敬,這樣做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反而禍害無窮。再者我反反覆覆的問了半晌,他所言前後如一,不似作偽,這些事應該就是真的。」頓了頓,面色不愉,道:「哼,子敬即與紅袖有白頭之約,便不該始亂終棄,轉而向張家小姐求婚,這樣做簡直……簡直……唉!」他本想說:「這樣做簡直豬狗不如」但孟達畢竟是他的同鄉,兩人原為總角之交,感情自是非同一般,是以這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賈仁祿微微一笑,道:「孝直明白我為何一直對子敬冷淡了吧。子敬去向張家提親之事,我是愛莫能助,還請……」
忽然之間,只聽砰地一聲大響,似是有人在屋外鑿牆玩。賈仁祿大吃一驚,喝道:「誰在外面,給我死進來!」
腳步聲響了起來,一人走進屋來,淚流滿面。賈仁祿定盯一看見是彭允,大吃一驚,道:「死小子,不去照顧你姐姐,居然跑來偷聽!」
彭允顫聲道:「孟達那廝要向什麼張家提親?」
賈仁祿緩緩地點了點頭,歎道:「這事本來不想讓你們姐弟知道的。」
彭允沒想到一向淳淳教導,循循善誘,誨人不倦的孟先生,居然是這麼一個人,氣得手足冰冷,咬牙切齒地道:「不活了,就算是當一輩子白毛男,我也認了!」轉身向屋外奔去。
法正急道:「快攔住他!不然要出大亂子!」起身追去。
賈仁祿蹬蹬蹬地搶上前去,伸出手去,抓向彭允衣袖。只聽嗤地一聲響,彭允衣袖給他撕下一大片,人卻沒有抓到。彭允頭也不回,邁開大步,向大門處奔去。
這條壯士斷袖之計,賈仁祿還是始料未及的,瞧著手中那片斷袖,怔了一怔。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彭允已然奔出了數丈,拐上一條小道,向小院的月洞門跑去。
法正雖覺孟達的所做所為有些過分,但畢竟與之情好甚篤,還是擔心彭允傷了孟達,叫道:「彭兄切莫急躁,事情尚未到無可解決的地步,我們坐下來好好商量,再做區處。」說話時腳下不停,疾追而上。
彭允怒道:「你是孟達那狗賊的同鄉,自然為他說話。哼,今天我便是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在那廝身上戳個透明窟窿!」
賈仁祿瞧著彭允以奔到月洞門附近,心下大急,大聲叫道:「老子是你老爺,叫你不要去尋仇,你居然敢不聽,還不給我滾回來!」發足向彭允追去。
彭允道:「小人父母俱亡,就剩下姐姐這麼一個親人了,她便等同我的父母一般。如今姐姐遭小人拋棄,萬念俱灰。此仇不報,誓不為人!這次只好不聽老爺吩咐了,還請老爺見諒!」
彭允畢竟做過一段時間白毛男,輕身功夫實是一流,口中說著話,跑起來猶似足不點地一般。賈仁祿、法正奔了一陣,卻見彭允離自己越來越遠,看看追趕不上。兩人互視了一眼,搖頭苦笑,腳下加緊,發足奔了上去。
又奔了一陣,賈仁祿見彭允離大門不過數丈,焦急更甚,大叫道:「來人啊,將大門給我把住了,切莫將彭允放出去!」
忽聽一女子冷冷地說道:「讓他去!他死了,我在世上也就沒了牽掛,可以安安心心的去了。」說話之人正是紅袖。
彭允只覺頭上好似有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心中原是怒火萬丈,霎時間諸般火頭一齊燒熄。他冷靜下來,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瞧向紅袖,哽咽道:「姐姐……」
紅袖走上前來,兩道冰冷地眼光向他射去,淡淡地道:「怎麼又不去了?是不是沒有刀子,來我給你!」袖出一把匕首,倒轉劍柄,遞了上去。
彭允和她目光一觸,遍體生寒,雙膝一軟,跪了下來,道:「姐姐,我知錯了!我聽孟達那廝要向張家提親,一時氣不過……」說到此猛得想起紅袖還不知道此事,說出來只能更令紅袖傷心,忙按住了嘴。
紅袖笑了笑,道:「那很好啊,他是巴郡太守,自然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我不過是一個婢女,一個下賤的舞姬,又怎能配得上他,自不會再要他娶我,免得污了他的名頭。」
便在此時賈仁祿氣喘吁吁地奔了上來,拍了拍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氣半晌,看著紅袖手中那柄青光閃爍的匕首,嚇了一跳,伸出手去,夾手奪了過來,略感放心,道:「這怎麼成!你切莫傷心,我一定想辦法,讓孟達那廝用八抬大轎迎你過門。」
紅袖向賈仁祿瞧去,臉上柔情無限,眼波盈盈,眼中淚光瑩然,道:「這一切都是我命苦,我不怪任何人,自然也不會怪他。老爺有多少大事要辦,不用為此事空費心神了。那日劉璋將我送與老爺,我便是老爺的人,今生今世,我哪也不去了,就在府中服侍老爺一輩子。」說到這裡,眼淚流了下來,臉上神采飛揚,又是害羞,又是歡喜。
彭允道:「我也是,我也一輩子服侍老爺,哪也不去了。」
賈仁祿扶起彭允,道:「你們這又何必呢,我不過是行了針鼻大的一點好,不值得你們這樣做。紅袖,一段感情來之不易,要好好珍惜,這天下沒有過不去的坎,咱們慢慢想想總會有辦法的。」
紅袖垂淚道:「老爺這麼說是不肯要我了,一定要將我趕出門去?」
賈仁祿搖了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希望你們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
紅袖泣道:「我知道我身份下賤,連老爺也瞧不起。既是老爺不喜歡見到我,不用你費神把我嫁出去,我自己有腳會走。」邁步向大門走去。
賈仁祿只覺頭大如斗,忙搶上前去,張開雙臂,將其攔住,側頭對法正說道:「好了,好了!孟達那廝愛娶誰便娶誰,老子不管了,瞧這通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