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袖一番作為看似無理取鬧,其實卻大有深意,這樣做一來迫使賈仁祿就犯,使得他不再為孟達之事勞神,免得他在與孟達的爭鬥過程中,萬一不慎受了傷損,或了中了詭計。二來孟達少了賈仁祿這個勁敵的阻撓,也可以如願以償地娶到張家小姐,可謂是一舉兩得,兩蒙其利。
法正側頭瞧了瞧紅袖,長歎一聲,顯是在說孟達竟然只因身份地位便拋棄了這麼一位品貌俱佳的女子,實是有眼無珠。他情商頗高,又身處局外,不似賈仁祿一般當局者迷,實已看出紅袖對孟達已心灰意冷,完全失望,而對賈仁祿這個不遺餘力,誠心相幫的傻小子情深一片。若非如此他內主尚虛,頗想娶了這個秀外慧中的俏佳人。
賈仁祿側頭瞧向紅袖,道:「你放著好好的太守夫人不當,偏偏想在老子這裡為牛為馬,這不是犯賤麼?」
紅袖撅起小嘴,扭過頭去,不再理他。法正嘴角似笑非笑,對賈仁祿說道:「人各有志,豈可強求?軍師這裡的僕婢如此忠心不二,真是叫人羨慕啊。」
賈仁祿苦笑道:「唉,你是知不道啊,這些下人的鬼心眼多著呢,哪一招沒拆好,都夠老子喝一壺的,這不眼下這個小妮子就夠讓人頭痛的。」對紅袖說道:「好了,孟達的事老子不管了,這下你可滿意了?」
紅袖破涕為笑,道:「老爺昨晚操勞政務,很晚才入睡,如今一定很累了吧?」賈仁祿昨晚先是同孟達喝酒長談,後同紅袖磨牙聊天,諸般作為和操勞政務半點也扯不上關係。紅袖如此說,不過是不想他在法正面前下不來台,硬往他臉上貼金罷了。
賈仁祿昨晚幾乎整晚未睡,實是疲累異常,只因今日大小事情不斷,這才不感到疲倦。經她這麼一提醒,困意頓生,打了呵欠,道:「你不說我倒給忘了,咳……咳,昨晚處理政務到了快四更,真是困死了。」
法正獻上馬屁,道:「軍師勤勞國事,夜以繼日,真是在下學習的榜樣啊!既是軍師想休息了,在下就不打擾了,這便告辭了。」
賈仁祿道:「孟達的事我是不管了,也不會幫他出什麼主意,還請孝直回去之後婉轉地為我分說。」
法正點了點頭,不再多說,告辭離去。
紅袖道:「老爺一定很累了,我便服侍老爺更衣休息吧。」
忽地兩位少女走了上來,同時哼了一聲,道:「服侍老爺休息一向是我們姐妹的活計,又有你什麼事了?」
賈仁祿凝神一看,卻是梅、蘭雙姝,不禁頭昏腦脹,幾欲暈去。心中暗暗告誡自己日後行走江湖之時,寧可招惹小人,也千萬不能再招惹美女了,否則便後患無窮,甩不開,揮不掉,當真是頭痛之極矣!
這一場由姐弟相認所引發的風波,就此告一段落,一切又歸於平靜。接連幾日太平無事,賈仁祿這個喜歡生發的熱鬧的市井小人,卻終日無所事事,難免無聊。只是紅袖新遭情變,鬱鬱不歡,他倒也不敢胡亂招惹。梅、蘭二花不知怎的,像是吃錯藥一般,對他愛理不理的,搞得他頭大如斗,不明所以,也就不敢胡作非為,倒行逆施了。正當百無聊籟之際,忽地心血來潮,便想到要和彭允一起出城跑馬。可彭允是以跑馬為名行泡妞之事,當然不會歡迎他這個大電燈泡前來攪局了。只不過他身份顯赫,地位超然,彭允當然不敢正面拒絕,拐彎抹角地同他講了個把時辰,終於使他認清錯誤所在,痛改前非,賭咒發誓從今而後再也不當電燈泡了。
連電燈泡都沒得當,這生活便顯得更加無聊,賈仁祿萬般無奈之下,只得重操舊業,躲在屋裡看春宮圖,以打發無聊時光。這日正看得心神俱醉之際,忽地一隻小手伸來,將他手中的春宮圖一把奪了過去,跟著一陣女子的聲音叱道:「別看了!真不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法孝直又來了,還不趕緊的去見他。」來人正是梅花。
賈仁祿皺起眉頭,道:「沒大沒小,怎麼和老爺我說話呢。你們幾個泡妞的泡妞,失戀的失戀,生氣的生氣。一個個都不理老子,老子不看這個,還有什麼事可幹啊!」其實若要打發時光,或可像關公那樣讀讀《春秋》,或可像趙雲那樣練練功夫,或可像徐庶那樣約約友人出外踏青,吟詩作賦,可干之事甚多,也不一定非得要看春宮圖。賈仁祿這個大流氓,被抓到現形無可辯解,只得強辭奪理了。
梅花將春宮圖往袖子裡一揣,哼地一聲,不再理他,轉身出屋。賈仁祿大聲叫道:「別沒收啊,老子可是你的老爺,你可別這麼心黑手狠,快還給老子。」
梅花嗔道:「再叫就一把火燒了,讓你沒得看。」
賈仁祿瞪了她一眼,嘀咕道:「不叫就不叫,有什麼了不起。再說你要燒便燒,我還有,嘿嘿。」
他這聲嘀咕頗為小聲,梅花卻像是聽到了一般,道:「你那些爛圖藏在哪裡,我都知道,別惹的我不開心,不然統統給你燒了。」
賈仁祿默然無語,心道:「這小妮子最近是吃錯藥了啊!唉,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來到前廳,見到法正,寒暄幾句之後,賈仁祿挖苦道:「孝直可是很少到我的狗窩裡來走動,今天是刮得什麼風啊?」
法正苦笑道:「軍師才思敏捷,不論多大的事片時便決,不虛多耗時光。我頭腦笨拙,處理事情頗慢,哪能像這般軍師這般悠然自得,只好將勤補拙,多耗時光了,這樣一來便沒有什麼時間來軍師這走動了,還請軍師見諒。」
賈仁祿哈哈一笑,道:「真有你的,沒想到孝直也這麼會拍馬屁,哈哈。」
法正笑了笑,道:「呵呵,軍師怪責的是,我以後便多來軍師府上走動便是,到時軍師可不要嫌我太煩人。」
賈仁祿道:「孝直說得哪裡話,最近無聊死了,我還巴不得孝直天天來呢。」頓了頓,又問道:「我看孝直也不像是來我府上聊天磨牙的,一定是有什麼事吧。」
法正微微一笑,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只不過是替子敬來送請柬的。」
賈仁祿大聲叫道:「不會吧,子敬的婚事搞定了?」
法正點了點頭,道:「定於下月十一,還請軍師介時賞光。」
賈仁祿皺起眉頭,道:「下月十一,好像有些迫促吧。子敬這小子難道是想早生貴子,等不急了嗎?哈哈!」頓了頓,又道:「那時老子說不定已經領兵出征了。」心道:「不知怎的,老子一見這小子就想吐,這婚禮能推就推,還是不參加的好。」
法正搖頭道:「南中各族散居各地,道路不一,或遠或近,聚集起來,頗耗時光,非是一日之功。加之主公這裡要準備軍糧兵器,也需一段時間。如今十月將盡,還未有南中方面的消息,這場戰今年看來是打不成了。我料下月十一這日軍師一定在江州,哈哈!」
賈仁祿沉吟片刻,道:「孝直說的沒錯。既便兵馬能短期內集結完畢,從南中到江州的道路崎嶇,不利大兵團行進,兵馬往來頗不容易,估計最快也要一個月的時間。那日我急於報仇,竟未考慮到這一點。唉!看來姜冏這仇今年是報不了了,只有等明年了。」說到此腦海中不禁浮現渾身浴血的姜冏正咬切切齒的指責自己不盡快為他報仇的情景,心頭一痛,淚水盈眶。
法正道:「姜將軍拚死護主,不幸殞命。我們大家都十分痛惜,又有哪個不想為他報仇?可這出兵報仇滋事體大,千頭萬緒,稍一不慎,萬劫不復,須當從長計議。有道是:『欲速則不達。』還請軍師切莫過於心急,以至重蹈覆轍。」
賈仁祿正色道:「孝直教訓得是,我是過於心急了。我常告誡他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沒想到我也是這副德性。」心道:「法正果然有兩把刷子,怪不得劉備征討東吳大敗虧輸,裸奔到白帝城時,諸葛大大曾喟然長歎曰:『法孝直若在,則能制主上,令不東行;就復東行,必不傾危矣。』現在看來,還真是這麼回事。」
「當時劉備手下那些群臣個個草包,連諸葛大大竟也有些昏聵了。勸劉備時一個勁的說什麼伐魏乃公義,伐吳是私仇,這是不當眾指責劉備為了兄弟不顧江山社稷麼。劉備剛死了結拜兄弟,如斷手足,痛不欲生,本就鳥火亂冒,如何還能聽得進責備之言,不將那些勸諫的喀嚓了,已是涵養很不錯了。當時便該以親情入手,假意答應,卻令劉備從長計議,將出兵時間慢慢往後拖,這樣一來令劉備氣消,二來可以騰出時間來,再下說詞,讓劉備逐步認識到伐吳的嚴重後果,從而收回成命。」
「這樣的手法便是秦國時說客茅焦勸秦始皇不可將自己的母親幽於冷宮的時的手法。在茅焦之前,已有二十七個說客去遊說,全被秦始皇喀嚓了,屍體就扔在宮殿之外。只因他們都是說秦始皇這樣做十分不孝,於義不合。其時秦始皇初平嫪毐之亂,深恨其母與嫪毐私通,穢亂宮庭。正在氣頭上,如何還能聽得進這些責備的言語,大手一揮,那些草包便個個身首異處,駕鶴西遊了。而茅焦這廝很是聰明,首先緩步入殿,讓過秦始皇的氣頭,入說時也不講母子恩禮,而是從存亡之道入手,讓秦始皇明白此舉於統一天下有礙,秦始皇其時日夜想的便是如何一統天下,聞言哪有不欣然接受的道理。是以茅焦不但保住了項上人頭,還令秦始皇將其母迎回宮去奉養,又將闕下的二十七具屍身一一收葬,實可謂是一舉三得。」
「可見勸人也是要講求方式方法的,不可以一味死諫,否則便死得輕於鴻毛了。法正看來便深得其中三味,只可惜死得太早了,這廝好像是病死的,那是閻王要他三更死,誰能留他到五更?我也愛莫能助了,唉,不然定當勸他趨吉避凶,不過歷史好像不好改,姜冏都被我整到蜀中來了,還是難逃一死,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非人力所能強行改變的。」
法正見他沉吟半晌,一言不發,哪知道他正想著如何挽救自己的小命,還道是正是思索如何為姜冏報仇,道:「軍師不必為姜冏之事過於煩心,我們大家都欲為其報仇。一人計短,眾人計長,此事我看還是等到議事時與眾位文武共同會商為好。」
賈仁祿點頭道:「孝直說得是。」頓了頓,道:「對了,子敬這婚事是如何談成的?我想一定是孝直從中斡旋的結果了。」心道:「法正這張嘴還真是來得,他提出的意見讓人很難拒絕,看來比諸葛大大還合適做說客。」
法正向他瞧了一眼,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搖了搖頭,道:「我的遊說功夫要是有軍師的一半,也就不會四處碰壁了。自那日我知道子敬的所做所為之後,這事我也不大想管了。此番之所以能成,全是主公親自出面之故。」
賈仁祿大吃一驚,道:「不會吧,主公親自去說,子敬的面子還真是有夠大的。」
法正笑了笑,道:「那是元直的面子大,子敬為這事前前後後到了元直府上三次,禮也送了不少。雖然元直一次都沒收,但還是感其意誠,去和主公說項,讓主公出馬了。」
賈仁祿心道:「劉備本來就是一個大演員,演技那是呱呱叫,由他出馬還有什麼事搞不定。只不過徐庶居然能讓劉備去當媒婆,這嘴皮子也是有夠厲害的。」苦笑道:「不會吧,老子是他二哥,這事居然一點也不知道。唉!老子之前說過不管此事了,要不然定給他攪黃了。」
法正道:「子敬對紅袖是有些過分了,我想他心中也一定很懊悔。這婚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這樣一來,子敬便心滿意足,或可認識自己的錯誤,痛改前非。若是一味從中挑撥,阻其成事,便會使其惱羞成怒,那樣是要出亂子的。」
賈仁祿覺得他的話中大有為孟達開脫之意,不過說的也頗有幾分道理,點頭道:「我是懶得管這種閒事了,現在他身為太守,美眉也有了,應該躊躇滿志了吧。他只要不來惹紅袖、彭允姐弟倆,老子也犯不著去招惹他。」
時光飛逝,十一月十一這日很快便來臨了。賈仁祿雖多方推委,還是沒能逃過厄運,被孟達硬拉去架了秧子。他雖不喜見到孟達那小人奸相,但低頭見到了滿案的佳餚還是心花怒放。當下不再理孟達,低頭猛吃,大快朵頤。這邊新郎方才敬了幾桌酒,他那邊已是盤干碗淨了,就如同一頭餓了三天的野狗突然之間被放將出來一般。好在孟達貴為巴郡太守,女方家世殷富,對這場婚禮都很是看重,準備自然也就十分充分,似他這般胡啃亂吃,倒也應付得來。他這邊剛吃完,都不用孟達吩咐,各色佳餚便又流水價的上了上來。只不過今日與宴之士無一不出自豪門大戶,素來彬彬有禮,頗有紳士風度,哪曾見過這般文雅的吃相,無不瞠目結舌,驚得話都說不出來。賈仁祿卻視若無睹,張牙舞爪,自顧自的吃得個嘴歪歪。他本不願來,被強拽而來不說,還要送上一份大禮為賀,心中著實有些肉疼,不狠狠地吃他一頓,那樣豈不當真虧大了,這番市井小民心思,那些地主老財們又哪裡醒得。
正當孟達宿願得償,縱情歡笑,慇勤勸酒之際,賈府的一間小屋內,燭光搖曳。在閃爍不定的燭光映照之下,但見一位佳人濃妝艷裹,坐於妝台之前,對著銅鏡怔怔出神,那日孟達吟頌的那首《上邪》似在耳邊縈繞,其人正是紅袖。只見她表情陶醉,心馳神往,淚珠一點點地滴下,打在了衣襟上。此情此景正應杜甫那首《佳人》之詩中的幾句:「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