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西苑西北面的鐵獅子胡同背靠後海,左依進宮,從明朝開始就是貴胄們聚居之處。胡同的「毓公府」如今改成了「貴胄武備學堂」一百二十位「天子驕子」、「皇親國戚」們遵奉聖旨在此學習武備。
這一百二十號人個個都有來頭,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台吉、輔國公、鎮國公又加奉恩公,還有什麼輔國將軍、鎮國將軍、額駙。放出高高的門檻去,在街面上跺跺腳,這京師九城裡某個旮旯就要抖幾抖,個個都是在京師裡能橫著走的角色。
不過嘛,人一扎堆,誰高誰低就有「定制」規矩了。
二等侍衛、奉恩將軍慶恕自個兒有掂量,自己在120人中的地位絕對是墊底的那一撥,也就比額駙德恆、奉恩將軍興瑞、樸厚等人多一個二等侍衛,在御前行走的職分兒。比起年紀僅有舊歲的醇親王載灃來,那可差得遠嘍!就算與那些載字輩、濤字輩的近支也比不得。人家可以無視堂規,不拿教習們當回事兒,自己可不成!為此,在黑龍江巡撫衙門裡當副都統的大哥慶常還專門來信,要自家兄弟「棄紈侉、習武備、從行伍」好生磨礪。
於是乎,慶恕就成了貴胄學堂團名學員中最像樣的。
所謂最像樣兒,乃是在規定早8點到學堂報到,慶恕提著鳥籠子坐著轎子9點半才到,此時往往他會自得而自卑的發現,自己居然是最先到堂的學員。1897年的1月19日早上,慶恕福至心靈,9點差兩分鐘就坐著轎子趕到貴胄武備學堂大門口,施施然下轎之際還從裘袍裡摸出懷表看了看,哼,今兒老子來早了不少!收起懷表,伸出右手攤開,跟著轎子來的小廝立即把罩了青布的鳥籠子奉上。
慶恕掀開鳥籠,光線投入,鴉哥兒啼鳴起來,音色乾脆悅耳,是只值得調教的鳥兒。
罩上青布,拎著鳥籠,二等侍衛、奉恩將軍邁著緩步在兩名禁衛軍士兵的躬身致禮中進門。前腳剛邁進門檻,慶恕就聽到街面上傳來一陣「悸胯」的跑步聲,回頭一看,一隊大約四十名全副武裝的官兵龍精虎猛、氣勢洶洶的跑步到學堂門口,在口令聲中立定、向右看齊、向前看。
「一班,接替警衛,嚴格按軍事單位門禁崗哨執行勤務!」
「二班,封閉西面街**通,嚴禁學員、教員、職員及一切相關人等,從側門、後門進入!」
「三班,跟我來!」
十幾名士兵在一名上尉軍官的帶領下湧進門房,那股子威勢壓迫得慶恕不由自主的閃開兩步,那些官兵們也完全沒把慶恕看在眼裡,排成兩列不大的縱隊「嘩啦啦」的跑過。慶恕看得清楚,他們的臂章上分明寫著「第二軍,警衛營」的字樣。
這陣仗,鐵定是來大人物了。第二軍警衛營應該在遼東鞍山的湯崗子才是,他們突然開來接替貴胄武備學堂的門禁崗哨,那莫非是「稱病在家」的楊格要來?!
貴胄武備學堂,在官面兒上受陸軍部軍學司和總參謀部雙重節制,實則地位特殊,哪個衙門都不鳥,直接聽命於皇帝。平素裡,學堂會辦、參謀次長蔭昌對貴胄學堂是抱著「惹不起老子躲得起……」的態度,一個月能lu一次無廣告//面就算tǐng不錯的了:前任學堂監督,也就是禁衛軍的編練大臣馮子材,對貴胄學堂裡的皇親國戚們是打不得、罵不得、惹不得,身為學堂監督還需向絕大多數的學員們行叩拜之禮。
至於那些教習們嘛,更不用提了!
說實在話,慶恕對貴胄武備學堂辦成這副逑樣兒有些失望,卻又不能不順著大溜來,免得招人厭煩。可是,大哥慶常說要好好學本事的,就這麼個境況,還學個屁本事啊?軍學課,那幾位爺斗鳥的斗鳥,唱戲的唱戲,翹著二郎腿聊天的聊天,更有幾個傢伙裹挾著年幼的醇親王爺說叨huā街柳巷的事兒……坐在堂上聽課尚且如此,遑論軍cāo?!
一百二十人,每人每日在學堂吃一頓午飯,一個月每人的「恩銀菜金」B兩銀子,這銀子不裡,來的人在鍋裡碗裡能享受到這番「皇恩」。可這一百二十人裡面,有幾個稀罕兩銀子的?故而,每天能來個幾十號人就算不錯了,眼下年節將至,來的人就更少了。
哼哼,今天會來多少人?那些不來的,多半要栽在楊某人手裡了。
慶恕有些幸災樂禍的這麼想著,左右看看,兩名被替了崗哨的禁衛軍倒挎著步槍過來了,一路走一路回頭看門崗嘀咕著什麼。
「你們兩個嘀咕啥呢?」
「九爺,給九爺請安。」兩個禁衛軍趕緊見禮,其中一人機靈一些,苦著臉說道:「九爺您看,那第二軍警衛營牛逼哄哄的模樣,還不仗著某人的勢嗎?漢人若肥,滿人必危,這話當真沒錯。」
慶恕的目光透出門房向街面上看去,恰好看到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引著一群馬隊出現在胡同口。說曹操,曹操到!楊某人來咧!咋辦?大哥慶常在黑龍江巡撫衙門,算得上是東三省系統的人,自己是跟著這個關節走?還是順著貴胄學堂的大溜走,閒來沒事就嘀咕「楊某人的老娘」?
順著大溜走,慶恕以二等侍衛、奉恩將軍的地位,給人家親王提鞋子都不配,就算得寵放出京去,了不得做個城守尉頂天了。如今大清國整練新軍,城守尉就是一個等著被裁撤的閒差,自己要出頭,絕對不能走這條路!
「胡說,給爺拿著!」
慶恕喝斥了一句,把手裡的鳥籠遞給禁衛軍崗哨,想了想,又按照貴胄武備學堂原定的規矩,伸手摘了暖帽,取下紅珊瑚頂子和孔雀翎:又想了想,扒拉開裘袍脫了內裡的團蟒官服。
「你們替爺看看,合乎規矩不?」
「爺,您這光夠了夠了,那規矩哪能照您身上套呢?」
「滾一邊兒去,把東西替爺看好嘍!」
「輒。」
「敬禮!」門口的第二軍警衛營班長高聲喊出口令。
「快去!」慶恕急忙示意捧著鳥籠和衣服的兩個禁衛軍把東西收好,自個兒站在門房後的階梯處,學著門口第二軍的樣子站了個立正。
心裡揣穩了「整治貴胄武備學堂……」主意的楊格大步進入學堂大門,昨天馮子材老帥在楊府的酒桌子上,可算把這幾個月來的憋屈說了個痛快。蔭昌終究是旗人,對貴胄學堂的事兒總是往輕處說,楊格為此還有些奇怪那些爺們兒真能乖乖在學堂裡聽課、軍cāo?聽沒有品級爵位的班長口令?奇了怪了!昨晚是真相大白,爛泥巴就是爛泥巴,既然扶不上牆就別浪費資源,老子要關了這個鳥學堂!
咦!
楊格在慶恕面前停下腳步,眼看著這位身著裘袍的,頭戴沒有huā翎頂戴暖帽的傢伙有些手足無措、不倫不類的向自己行舉手禮,心中大為訝異,萃帥不是說那些傢伙們不到九點半不見人影兒的嗎?這位卻算得守規矩了,另類,另類的稀奇!
「學員,報告你的姓名。」
楊格不認識慶恕,慶恕卻看到過楊格。宮裡的侍衛、親軍幾千人,功勳侍衛才百餘人,皇帝身邊有的是皇親國戚的御前大臣,有的是滿meng漢八旗勳臣家族選撥出來的藍翎侍衛、二等侍衛。
「啟稟總、參總,學員二等侍衛、奉恩將軍薩克達慶恕。」
「稍息。」楊格在曖琿時沒少與薩克達……慶常來往,此時一下子就聯繫到眼前這位的頭上,看來,薩克達家的男人還不錯。「學員慶恕,黑龍江副都統慶常是你什麼人?」
「回參總的話,慶常乃是家兄。」
「嗯,跟我進去。」楊格點點頭邁步就走,進入貴胄學堂照壁後的一進大堂上正襟危坐。
不多時,學堂主事、教習們絡繹來到,一見這陣勢就心叫不妙,紛紛來到大堂上「問安請罪」。學生們遲到成為習慣,主事、教習們當然不會當冤大頭,早早的在八點以前到學堂苦等學生。幾個月下來就不知不覺的養成習慣,能夠在晌午前的十點到齊開課就算不錯的嘍!
習慣是習慣,學堂章程才是明面兒上的規矩!
楊格倒也沒嚴責主事、教習們,讓他們分左右坐下,喝著茶說起學堂開學四個月以來的諸般事務,等著貴胄學員們的到來。
九點三十分,學員慶恕被請到一旁看茶。
九點五十分,學員樸厚到來,尚未搞明白情況就被警衛官兵揌住扒拉了衣服頂戴,穿著一件小裌襖在後院的草場上跑圈圈,一分鐘一圈,參謀總長楊格聽從左右的建議,開恩從九點三十分開始計算,樸厚得跑20圈大約8000米。
九點五十三分,學員載灃到年僅10歲的載灃曾經在楊格大婚時跟隨皇帝去「賜婚」醇親王爺在當今大清國的地位乃是「實打實的第一王爺」楊格卻翻臉不認人,一聲令下,警衛官兵照樣扒拉了載灃的皮袍頂戴,跑圈而去!鑒於其尚未成年,跑10圈!
十點,麟光、定壽、載浦等人來到,一樣被罰。
十點三十分,貴胄武備學堂大門關閉……由禁衛軍混成團執行的全城大搜捕行動展開,抓捕對像未到之貴胄武備學堂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