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年之前,桐教授和徐講師等人就已經提過青鸞學院的教學改革,當時最重要的一項提案是利用一些無法赦免的死囚和擒拿的俘虜進行生死搏殺,以提高學生的實戰能力。這項提案當初因為您和一些教授的反對,直接被否決掉了。」顏少卿依舊恭敬而低聲的陳述道:「然而按照聖上的意思,這項教學改革在雷霆學院開始試行,這十年之中,也的確取得了顯著的效果。」
顏少卿的這句話語氣雖然平淡,卻是讓在場的所有人,封千寒、葉少楓,甚至夏副院長都是眼中驀的一寒。
因為誰都清楚,這句話的後面,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雷霆學院的確是好手段,這種事居然都瞞過了我們。」
夏副院長一直溫和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冰寒,他和學院的一些人,始終是張院長有關人性說法的最忠實追隨者,這是觸及到他和學院的一些底線的東西。
有些東西外界可能難以瞭解…但是這個世上恐怕沒有人能比他和學院的幾個老人更瞭解張院長。在外界而言,所有的人恐怕都以為張院長當年仗劍行走於天下,便是為了雲秦那不滅的榮光,然而他們卻知道,張院長生性淡泊,他始終和這世界上一些權貴不是同一個層面的存在,這個世間所謂的名利,也根本不在他的眼中。像他這樣的人之所以站出來,只是因為雲秦帝國這方土地上有許多他在乎和必須在意的人。
覆巢之下無完卵,他為這些人而戰。
而他常言,一個人若是沒有對生命起碼的尊重和憐憫,那便不能說有人性,而沒有人性的人,通常會做出許多可怕的事情出來。
當今的聖上,朝廷,一直以為學院不把至高的皇權放在眼中,只是因為學院的實力,事實上他們不明白根本…對於一直追隨著張院長的人來說,這個皇權,這個帝國,都根本不是他們所在意的東西。他們只是在意那些他們所要保護的人,以及他們心中堅持的那些光明。
所以即便是學院一開始的教訓,所有新生宣誓時所說的忠誠,也只有說是忠於自己的夥伴,而沒有說是忠於當今的聖上。
這可以說是大逆不道,然而這就是學院許多人堅守的東西…因為若是連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夥伴都無法忠誠,那又算有什麼人性?
「我知道聖上想勵精圖治,但是我沒有想到他會如此沒有耐心。」
夏副院長看著這三名從中州皇城之中走出來的朝堂之中的重要人物,道:「但你們真以為這十年來雷霆學院的學生表現比青鸞學院的學生優異,便是因為這項所謂的教學改革麼?相比十六年前張院長在的時候,我們現在得到的資源有多少?難道你們以為,這一時的表現便能說明什麼?拔苗助長長出來的苗一時雖然比別的苗看起來高,但下一個十年二十年,又一定長得高?」
微微一頓之後,夏副院長的身上流露出一些令這個無比空曠的大廳的溫度都瞬間降了幾度的氣息:「你們也都是修行者…但恐怕有些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若是自己為什麼而戰,為什麼堅持都搞不清楚…難道只是用名利刺激著的修行者,將來能夠超得過真正明白修行道理的修行者?」
夏副院長的這一句話說得很不客氣,然而葉少楓卻是沒有絲毫的怒意,反而猛的一呆,似乎感悟到了某些對他的修行至關重要的東西。
封千寒白眉微蹙,而顏少卿卻是苦笑了一下,看著夏副院長道:「夏副院長您所說的這些,我自然都懂…恐怕也正是因為我懂,所以周首輔才會讓我主事,來和您談這件事。您想必比我們都更加清楚,這件事最終面對的,必須要說服的是當今的聖上。即便我們明知道他是錯的,現今恐怕也只有您才能證明他是錯的…這些年,學院為雲秦做了這麼多,您肯定也不想見到雲秦墮入深淵,所以您也必須證明給聖上看。」
「既然早在你們之前,雷霆學院的新生就已經到了登天山脈之中修行。」夏副院長看了顏少卿一眼,道:「他自然也是已經準備好了要讓我證明,他最想見到的證明方式是什麼?」
聽到夏副院長的這句話,顏少卿這名早就已經喜怒不形於色的吏司副司首不由得面容微僵,心中歎氣,知道對方早已經將那些根本看不清的暗流,以及朝堂之上那些人的人心摸得一清二楚,連龍榻上那名野心和智慧同樣強到極頂的人物在這名老人的面前都似低矮了一些,這樣強大的人物讓他的心中再次產生了濃厚的挫敗感。
深深的呼出一口氣之後,顏少卿道:「聖上的確想過夏副院長你們很難接受,必須給你們說服他的機會…所以聖上的意思,是青鸞學院和雷霆學院各自挑選五名新生,進行一場真正的實修…兩個學院現在的教學手段截然不同,越是時間短,越是看得出截然不同的效果…而且現在的局勢又很緊迫,所以聖上的意思,這對決越快越好,聽聞夏副院長您前些時日沒有見我們,昨日聖上已經親自啟程,前來登天山脈,想要和夏副院長親自商談。」
夏副院長看了顏少卿一眼,道:「好,你們可以告訴他。在他到來之前,我們青鸞學院會挑選出五名新生出來。」
顏少卿微微一怔,根本沒有想到夏副院長會回答得這麼輕易,因為在他和幾名坐在重重帷幕之後的人的算計,夏副院長將會表現得比這更強勢。
但是微微一怔之後,這名吏司的司首還是馬上站了起來,極其莊重肅穆的對著夏副院長行了一禮,因為他十分清楚,夏副院長若是不答應,就必定會流更多的血,而且大多都不會是學院中人的血。無論是這些年學院還是夏副院長的所為,都足夠讓他尊敬,然而夏副院長已經很老了…而且學院有那麼多持有不同意見的人,所以不僅是當今聖上,就連他都不得不考慮,如果夏副院長等人最終離開人世,如果學院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大,那如果學院的處事,並不像今日一樣,要插手皇權呢?
……
唐藏古國的皇宮深處。
搖曳的乳白色酥油燈火照耀著宮廷地面赤黃色的琉璃地磚,再映照在牆壁上一些華美的佛畫上,便構成了一副平靜安和且充滿禪意的景象。
一名身穿普通麻衣的宮女正端著一碗藥湯,小心翼翼的餵著榻上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婦人。
老婦人明顯病重,臉上籠著一層散不去的黯淡,雙眼無力的深陷,然而卻形容慈和,手中抓著一串紅珊瑚佛珠,時而撥動。
年幼的鳳軒皇帝的身影在重重的金黃色帷幕後出現,對著端著藥湯的宮女揮了揮手,示意不用行禮之後,便接過了藥碗,親自一勺一勺的餵著這名老婦人。
自從他出現之後,這名老婦人很是安心的微笑著,一直十分耐心的喝完了所有的藥湯之後,她才緩緩的喘息著,用溺愛的神色看著年幼的皇帝,看著這唐藏古國的最高權勢者,問道:「今天有什麼煩心事麼?」
「母后。」鳳軒皇帝將自己的手放在老婦人的手下,真正愛戴的看著這名在陰謀權勢和自己的傷病中沉浮了一生,最終又將一個完整的帝位傳承到自己手中的母親,微皺著眉頭道:「青鸞學院那邊的消息回來了,他們竟然拒絕了我們的提議,竟然不想用南宮陌將他交換回去…」
看著皺著眉頭的年幼皇帝,唐藏古國皇太后唇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張了張口又想說什麼,但首先出口的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她渾身不停的顫動,在這個幽靜的宮殿之中,顯得特別的刺耳和令人心顫。
鳳軒皇帝抿著嘴唇,眼中出現了自責的神色,似是責怪自己不應該來和母后討論這個問題,然而他的手微微的一緊,咳嗽的皇太后卻是略微的用了些力,反而勸慰他寬心。
「這些年連關押他的地方,都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青鸞學院一直無法營救他回去…他們拒絕我們,自然是因為知道他在我們手中吃了許多苦,要為他找回一點代價…」咳嗽聲停之後,皇太后看著鳳軒皇帝,道:「但是我們又必須完成這個交換。」
鳳軒皇帝思索著,問道:「母后,為什麼?」
「南宮陌是修行天才,他身上有許多青鸞學院的修行秘密,而谷心音這麼多年不開口,我們也無法從他身上得知任何的東西,這種交換本身不算虧。」唐藏古國皇太后看著鳳軒皇帝慈和的慢慢解釋道:「而且你不要忘記你叔叔的獨子也是死在他的手中。他的身上或許有我們般若寺的一些修行秘密,所以我們可以完成和青鸞學院的這個交換,但也決計不能讓他活著回到青鸞學院,你叔叔也決計不可能讓他活著回到青鸞學院。」
「要不是你叔叔的獨子死在了他的手中…你或許還沒這麼容易登上這帝位。但即使無後…我對他十分瞭解,要是我一死,他便不會向現在這麼安分。你此刻要令他幫你做別的事,他肯定不會真正出死力,但是谷心音是親手破壞了他的所有夢想的人他最疼愛,花了二十幾年栽培,寄予了他所有期待的兒子死在了谷心音的手上,這份恨意,即便是換了我,都恐怕無法保持內心的平和,所以讓谷心音不能活著回到青鸞學院這件事,他必定會真正的出死力,因為這是一個他永遠的心結,可能對於他來說,在沒有解決這個心結之前…這個心結比帝位還要重要。」
因為一口氣連續說得太長,所以皇太后休息了許久之後,才又慢慢的說道:「你要明白,再強大的人都有弱點…哪怕是我,哪怕是般若寺中的大師,都有弱點。這是你叔叔這些年來唯一的弱點,所以這次這交換必須完成…讓他和青鸞學院的人去死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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