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明的劍式並不很快,但劍式與劍式之間環環相扣,幾乎不存在停頓。秦天每拆擋了前一式,便要應付針對自己破綻而來的下一式,似乎古月明對他如何拆擋早已瞭然在胸。
秦天心中頗覺吃驚,自己的劍式雖然是根源於八臂劍門的兩套劍式,但有了緋雨的指點,自己從這些劍式中東拆一處西借一處,組成完全不同於原先的新劍式,有許多劍式,根本就是自己在比鬥中隨機應變使出的,但無論自己如何變化,這古月明總能料敵先機。她劍式並不快,便卻極為有效,讓自己的長處無法發揮出來。
「為何會如此?難道說……這個女孩竟然如此厲害,我每一劍每一式她都能預先揣測出來麼?」秦天腦中飛轉,越想便越覺對手可怕,越覺對手可怕出劍之時便越有些遲疑,一遲疑起來,古月明給他的壓力便更大。雖然他左躲右閃拚力格擋,身上仍不免被古月明劍氣所傷,零零碎碎地衣服上增了些口子。
「唔,八百年西峰劍派,四十代劍技高人,果然厲害。」
他被一美麗少女迫得無還手之力,早引來眾多圍觀者,其中不乏有人指指點點嘲笑他,人多起哄,秦天也聽不出什麼來,但唯有一人的聲音自一片嘈雜聲中穿透過來,傳入他的耳中。秦天用餘光掃了一眼,那是個年紀輕輕留著濃黑八字鬍的男子。那男子似乎查覺到秦天的掃視,微微笑了一下。
「八百年西峰劍派,四十代劍技高人?」秦天心中被這突然而來的聲音驚得動了一下,似乎觸摸到了什麼。
古月明卻不給他思索的閒暇,手中劍一緊,劍上原先清冷的劍氣也變得凌厲起來,秦天連格數式,「噗」一聲,左腿褲管被古月明劃開來,露出半截小腿,周圍人都開始哄笑,不少人已經叫嚷要秦天認輸了。
若是在聽到那八字鬍男子說話之前,秦天或者會真的認輸,此刻他練劍之心已有些淡了,對於這英雄會的勝負更不放在心中,唯一還讓他不放棄者,無非是希望能找回緋雨罷了。但那八字鬍男子說的話看似平淡,秦天卻隱隱覺得,這其中有古月明之所以佔盡優勢的根源。
「是了,是了!」他霍然開朗,西峰劍派有八百年歷史,有四十代高人,其流傳下來的劍技,自然是經過這八百年四十代的精雕細琢的,每一式自己會如何拆擋,那先前輩高人們早已揣摩得一清二楚,天下各門各派劍式雖然不同,但基本劍理卻是一般無二的,那些前輩高人自然能依據劍理判斷出自己會以何種姿勢進行防守,既是判斷出自己的姿勢,那麼緊隨其後的招式便是針對自己的姿勢而來的。自己只道是這古月明看透了自己,卻不知道看透自己的是八百年來四十代的西峰劍派高手!
想是想到根源,但這卻讓秦天更覺心驚,自己乍看起來面對的是古月明一正當妙齡的少女,實際上卻是在與八百年四十代劍技高手對壘。自己,能勝麼?
「他們並不是真正看到我使劍,這便是我唯一的勝機。他們依劍理揣測出的,若是我不按劍理出劍……」秦天心中念頭急轉,卻是越想越覺得自己太大膽,這樣的方法也太冒險。但此刻他已陷入必敗的危局之中,不賭,也是不成了。
古月明嘴角卻浮起一層淡淡的笑來,秦天能支撐至如今,卻實已經出乎她意料了,但最多三劍之下,秦天便再無抵抗之力,自己終究還是要獲勝的。
她手中劍平刺了過來,這姿勢看似平淡,但因為秦天此刻正被她前一式逼得縮身到了身體都快失去平衡之境,這指向秦天右臂的一劍雖然不會對秦天造成致命傷害,卻能逼得秦天不得不倒在地上,到那時她再跟進一式,秦天唯有就地打滾才可避過——可緊接著下一劍,便可以讓秦天避無可避了。
就在這時,秦天忽然做了個讓所有人都驚出一身冷汗的動作,他突然擰身挺身,左心口正對著古月明的劍撞來。
那八字鬍的男子目光閃了一下,旁人眼中,只覺得秦天這是自己撞上劍尖送死,他卻看出,秦天這一撞之時,左手已經護在心口上,古月明之劍須穿透秦天左手,才能刺入秦天心口,而此刻,秦天右手中的劍已飛快向古月明右臂探出了。秦天出劍深含八臂劍門「快」字劍意,他雖然後發,卻會與古月明之劍同時刺中對手!他胸口有手掌阻上一阻,若是僥倖,他甚至可能以手指挾住劍,而古月明右臂前卻毫無阻攔,只要給他刺中,古月明劍上的力道便會消失,給秦天造成的傷害也會減到最小。這看似吃虧的一劍,其中大有便宜!
「他方才明明陷入古月明劍式之中幾無挽回,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竟然想通了原因並作出正確的判斷來,這少年對劍技的敏感幾近於妖了。」八字鬍的男子輕輕皺了皺眉,「想來還是我方纔那句話不該說,這一戰其實是我助了那少年一臂之力,不過古月明背後更有八百年四十代高手支撐,論不公平,也是她不公平在先。」
心念一轉,八字鬍男子啞然失笑:「我管這些做甚,這少年與古月明誰勝誰負,都將是維尼斯特的勁敵——這少年對劍技的敏感雖是令人驚歎,離維尼斯特所說輕易擊敗奧利維亞還相差太遠,莫非這秦天背後還另有其人?」
秦天那大違劍理的一式,果然是古月明所不能預料的,她怔了怔,秦天不曾側身倒地,她緊接著的一式便毫無用處,一時之間,古月明能做的便是改變劍方向,揮手格開秦天這一劍了。
「你!」她剛想指責秦天亂來,但秦天難得有這機會,手中劍刷刷刷快似疾風,劍氣激盪出來,逼得她不得不撤身先擋住秦天的攻擊再說。
秦天盼的就是她這一式,他心知自己若是再戰下去,終究會敗在她這積累了八百年的劍式之下,取勝之道就是在她看破自己大違劍理的劍式之前,先擊敗她,要做到這一點,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那神奇一式。
他向前輕躍了一步,劍挽了個劍花,右臂前送,手腕搖擺,心、氣、力均凝在劍身之上,手中的劍冒出青虹一般的光芒,起初只是一道,緊接著在不到一眨眼的功夫裡變成了數十道,劍芒噗噗作響,像是騰空躍起的數十條飛龍真襲向古月明。
八字鬍男子在秦天向前輕躍時眼睛便是一張,當他劍上刺出數十道光芒時,八字鬍男子眼中也閃過如電一般的光來,這樣一式,果然是十二品之上的劍士才能施展出來的!
古月明剛要重整劍式再攻過去,秦天的劍芒便風馳電掣般地襲來,古月明只覺自己周圍一暗,似乎陷入萬叢箭竹之中,迎面而來的,儘是森森劍氣,她「啊」了一聲,身上數處一冷,對手劍上劍氣滲入她體內,讓她牙齒輕顫。她禁不住閉住雙眸,發出尖聲的哀鳴起來。
秦天的劍應聲而止,秦天大口大口喘氣,方纔這一劍他已將精氣神全都運在劍上,猛然收住,劍上之力反噬之下,他體內並不比古月明好上多少。那仲裁見了秦天那神奇一式,也禁不住先向秦天一挑拇指,然後才敲鑼判定:「勝負已分,八臂劍門秦天勝!」
秦天平住呼吸,用急切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方纔那個出聲的八字鬍男子,但那個男子已經消失在圍觀者中。圍觀者此刻爆發出熱烈的掌聲,方才秦天明明被古月明逼得無力還手,但在一瞬間便扭轉回來,施展出讓這些外行也覺得歎為觀止的一式,也讓他們對秦天好感大增。
「昨天這少年也是在必敗之時施出絕技,一舉便擊敗對手,這少年,可是妖劍啊!」有昨天見過秦天鬥劍者道。
「妖劍?」旁邊自然也會有人問,於是被問者繪聲繪色手舞足蹈將昨日秦天如何取勝孫建空說了一遍,秦天妖劍之號,便在他本人不同意不知情的情形下,在潘古城人口中傳了起來,很快也成了劍技中人稱秦天的的綽號。
「當鋃」一聲,古月明手中劍墜在地上,她摀住臉,像所有少女一樣,哀哀哭了起來。秦天這才憶起,古月明輸了,便要回去嫁人的啊……
「對不起,實在對不起……」依禮他們二人還要說聲多謝指點方能退下,但秦天與古月明此刻,都將這禮節忘了,秦天嘴上笨拙,除去一個「對不起」,便是「實在對不起」,這對於被安慰者而言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秦天微垂下頭,心中充滿著沮喪,勝與負對於自己而言並非至關重要,但對這少女來說,可能關係到她能否再走這斗師之路了。自己那時,為何心中只有一個求勝,而把這些全忘了?
古月明終於止住哭泣,臉上又恢復正常,但周圍人的哄笑,讓她臉上飛起兩團紅暈,她恨恨瞪了秦天一眼,垂首行禮:「謝謝指點。」
「謝謝指點。」秦天也行了禮,看著古月明退了下去,他心中茫然依舊不曾解去,當古月明在眾人指指點點中行出時,秦天心中忽然一陣衝動,他快步跑了過去,追上了古月明。
「古小姐,古小姐!」
看到這個方才擊敗自己的人急急忙忙跑了過來,古月明心中有些不解,這小子看上去老老實實的,難道不知道勝者跟在敗者之後會惹人嫌麼?
失敗的人,總是需要有自己的空間,有自己的時間,來慢慢舔舐傷口。
「古小姐,對不起。」秦天向古月明深深施了一禮。
古月明心中又是鬱悶又是痛恨,這小子趕上來就是為了說這一句無關痛癢的話麼?
「昨天,在街上,我無意中聽見古小姐與貴府管家的對話了。」秦天臉漲得通紅,「你……你真的要放棄劍去嫁人麼?」
這樣的問話,在年輕男女嘴中說出原本是十分曖mei,但秦天臉上的誠懇與稚氣,卻讓古月明心中的羞赧消失了大半,她看了看這個有著雙靈活而深沉眼神的少年,輕輕抿了抿嘴,春風一樣的笑,浮在她方纔還哭過的臉上,掠過少年的心底。
「那是應付福爺的,我才不會放棄劍。倒是你呵,秦天,輸在你最後那一式下我心服口服,你可一定要打擊奧利維亞與歐尼斯特兩個傢伙,如果沒有拿著最後優勝,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秦天呆呆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瞼。少女的爽朗,讓他心中更為困惑。
「那麼……古小姐,你為什麼不放棄劍呢?」
古月明慢慢向前走著,秦天的問話,讓她也有些困惑,自己身在大富人家,自幼便是祖父母的掌中明珠,父母親也寵愛有加,自己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家人也會想辦法弄來,福爺雖然叨嘮,但對自己的關愛絕不比旁人少。自己從小便如男孩兒般好動,父母便請來斗師西恩會長傳劍給自己,甚至送自己投入天下十大劍派之一的西峰劍派周恨水門下,自己原本可以安安心心在家中作千金小姐,安安心心學女紅家務,安安心心嫁個門當戶對的如意郎君,安安心心當個賢妻良母……
「古小姐。」秦天跟在她身後,看來不得到她的答案,是不會離開的了。
「因為……」古月明看了看這個少年,或者說大男孩才更合適,一絲微笑又在她臉上拂起,她的眼睛似乎含情脈脈,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我喜歡……」
秦天的臉騰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