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屏住呼吸,那柳孤寒雖然手上沒有動作,但他的目光所瞄之處,正是對手彭透的要害。彭透之所以狂奔不止,原來是為了躲避他這殺意盎然的目光。無論彭透手中劍擺出哪一種劍式,柳孤寒的目光總能尋找到他的破綻,總能射向讓他一擊斃命的所在。
彭透繞著柳孤寒奔了許久,已是汗流浹背,但柳孤寒的目光卻毫不留情將他驅得跑起來,旁人看不出名堂,但秦天卻知道這一奔一看之間,兩人至少已經比了百餘劍。
那彭透臉上神情越來越緊張,到後來眉眼都擠在一快,幾乎要哭出來的模樣。秦天暗歎了聲,知道他必敗無疑,柳孤寒不出一劍,便逼得他不得不認輸了。
果然,彭透一咬牙停了下來,舉手剛要認輸,一直凝立不動的柳孤寒卻在這時猛然幻作一團黑影,手中狹鋒劍蛇一般吐出,場邊的仲裁顯然已經有準備,「嘿」的一聲一劍架了過來,但柳孤寒劍勢不減,貼著仲裁架出的劍,刺入彭透腰間。彭透「啊」的一聲跪倒在地上,雙手捂在腰上,而柳孤寒手中狹鋒劍收了回去,劍光卻仍吞吐不定,似乎還想再刺出致命一擊。事實上,若不是仲裁及時介入,柳孤寒這一劍便不只刺入三寸了。
「你為何又要殺人!」仲裁是斗師公會指派的不曾參加英雄會的斗師高手,未能完全攔下柳孤寒的劍,這讓他羞怒不已。
「英雄會中不禁殺人。」柳孤寒聲音沙啞,夷然不懼地望著仲裁,那眼神簡直讓人以為他隨時也會一劍將仲裁刺殺。
「他準備棄劍認輸,你為何還要趕盡殺絕?」仲裁幾乎是在咆哮。
「我出劍時,他還未認輸。」
「他正準備認輸,以你斗師,豈能看不出來?」仲裁吼道:「你這是蓄意殘殺!」
「弱者沒有活下去的權力,若是他能勝我,他便可殺我!」柳孤寒冷冷道。
仲裁定定地看著他,過了會兒道:「你師父,是玉劍門的施卓然?英雄會之後,我會去找他。」
柳孤寒的眼神依舊冰冷惡毒:「隨你。」
秦天靜靜地看著他,一絲寒意在他心中升了起來,他毫不懷疑,這個叫柳孤寒的會毫不留情地對付下一個對手。或許,此次英雄會中殺人最多者已經出現了。他心中,一點都不相信這柳孤寒是施卓然的弟子,柳孤寒的劍技,應當還在施卓然之上!他,究竟是何方高人?
人群都為柳孤寒的殘忍而騷動起來,不少人開始叫罵,仲裁則忙著將重傷的彭透送去治療。柳孤寒用他那陰森森的不像少年的眼睛,掃視著鼓噪的人群。他與人群中的秦天對了一眼,秦天只覺像是吃了個蒼蠅一般噁心。
回到自己的組中,秦天心中那種怪異的感覺依舊沒有消除。又休息了會兒,仲裁來喚他出戰,他來到了自己的第三個對手面前。
這個對手是東都外來的一位斗師,在所有徒弟組中年紀算是較大的,名字叫韓河。秦天知道他是天下十大劍派中大覺寺俗家弟子。大覺寺的僧侶據說個個都精通武學,在元始皇帝馬上定天下的二十年征戰中頗出過不少力,因此被敕封為皇家寺院,在很長時間內是天下武學的勝地。只是近些年來魔石技藝日漸興盛,再來寺中大多是求神拜佛保佑發財的百姓,專心來求武學者也少了。此次連他們也遣俗家弟子中用劍好手來參與英雄會,料想也是希望能光大門戶,通過趙王使得自己再受皇室重視。
「請指教。」那韓河面對年齡比自己小上一半的對手,卻絲毫沒有失禮,一舉一動都頗有大家風範。秦天看得心中好生佩服,知道對手養氣的功夫遠非自己這正式練劍時間不長者能比擬。
「那麼我就先出手了。」見對方行禮後遲遲不動,秦天知道他在等自己先動手,便跨步遞劍,中規中矩地一式起手式。韓河挺劍格擋,雙劍相擊發出輕輕的叮聲,這一劍雙方都是在向對手表示敬意,故此都不曾用上全力。
「著!」秦天喝了聲,手臂一展,劍式連綿不絕便攻了出去。他此刻精力已恢復得差不多,因此攻擊極為迅速,劍式之間根本沒有停頓變招,完全是順其自然地施了出來。「快」本是八臂劍門劍意,但在秦天劍下,這「快」已然不僅僅是快了,更如綿綿山泉,看是起伏跌蕩,實際上卻滔滔不絕。
可他的對手卻像座高山,泉水固然歡跳不休,高山卻不為所動。無論秦天劍式如何靈活多變,遇著他的沉穩的防守,都像泉水擊在岩石之上,難以衝破對方的防守。秦天連著變幻方位,腳下移動如飛,向韓河身上三十六處要害接連不斷地揮出長劍,但最終總是與韓沖的劍相擊在一起。起初秦天還不覺什麼,但到後來,秦天便發覺與對方劍每撞一次,自己手臂就麻木一分,想保持劍速便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氣。
「真像座山一般!」秦天暗暗吃驚,這一戰看來並不如第一場驚險,也不似第二場那般好看,但兩人劍路正好相剋,反而讓秦天更覺得吃力。
二人激鬥了良久,秦天妙招層出不窮,看似佔了上風,而韓河則沉穩厚實,每每反擊便逼得秦天接連後退。無論秦天如何挑逗,韓河的防守始終固若金湯,不給秦天任何可乘之機。
「這少年劍式難道無窮無盡麼?他八臂劍門沒聽說過有這麼多劍式,但為何他出的每一全都深合八臂劍門快巧靈的劍意?好在他修為較淺,空有變化多端的劍式,卻無法攻破我的防守,他劍使得越快,氣力耗得也越多,遲早便會累得停下來。」秦天頭痛對手難纏之時,韓河心中也大為驚訝,他身為斗師,原本不屑作為弟子參加英雄會,依他的意思,同門中派個少年師弟來便足以脫穎而出,但沒想到才戰到第三場,便遇上一個極難纏的對手。他在大覺寺門下已下,算是見多識廣,深知這一代年輕劍手中頗出了幾位極具天賦者。但他一直以為,自己作為大覺寺這武學聖地的斗師,無論如何也不會輸給這些後起之秀。
二人又鬥了十餘劍,秦天靈機一動:「他像山巖一般,若是強攻,我只能震痛自己的手,俗話說『繩鋸木斷水滴石穿』,對付這山巖一樣頑固的傢伙,就應用滴水的功夫!」
韓河正思忖秦天的劍式何時才是窮盡之時,忽然發覺秦天連著兩劍都是自向自己右肩,而且兩劍劍式完全相同。他心中一動:「莫非這少年的劍式已經用完,不得不重複了?」
秦天第三劍,又是同樣招式刺向韓河右肩,韓河揮劍格擋,並不見對方手上有多大力道,他心中又想:「莫非這少年不僅劍式用盡,而且力氣也到極限了?看他氣喘吁吁汗流滿面,倒極有可能如此。」
緊接著,秦天第四劍,依舊是上刺向韓河右肩。韓河心中大為疑惑,同樣一式刺同樣地方,這在斗師高手鬥劍時,是從未有過的。
「他必然有詐,他起先用了那麼多劍式,為何現在拚命重複這一劍?」韓河心中戒備,守得更緊了,哪知秦天連著十一劍,劍劍招式相同,攻擊目的相同,倒是韓河怕秦天有詐,十一次都是用不同劍式破解。圍觀者見了都哈哈大笑起來,只覺得這兩人有如演戲一番。
等到秦天刺出第十二劍時,韓河幾乎是本能地揮劍去格擋自己右肩方向,但秦天劍出一半,忽然折向韓河左肋。韓河吃了一驚,大力運劍去護左肋,心中卻稍稍鬆了些:「原來這少年連攻我右肩十一劍,為的是麻痺我,好在我有所防範。」
他心念一轉之時,卻發覺秦天劍的那一式折向只是虛招,在他全力運劍護左肋時又折了回來,依舊刺向他右肩。秦天起初連刺十餘劍都極輕,不曾運足力氣,因此劍折回來極靈巧,而韓河變招護自己左肋是運足全力,再想變回來已經來不及了。秦天劍尖一觸,點在韓河右肩之上便收了回來,與此同時,仲裁的銅鑼聲也響了起來。
韓河長歎一聲,這少年看起來老實,但用起劍來卻靈活多變,自己右臂用劍,如果少年全力刺下去,自己雖然不至重傷,但右臂可能終生便不能再用劍了。習劍二十餘載,卻敗在了一個默默無聞的少年手中,自己肩負的中興大覺寺的重任,該如何向師長交待……
見到這個三十餘歲的壯年滿臉黯然,秦天心中勝利的喜悅忽然少了許多!
「多謝賜教。」
秦天垂下頭,深深向韓河施了一禮,似乎自己面對的就是丁大叔一般。獲勝的喜悅已經被一種莫名的惆悵取代,自己那一日見了丁大叔臉上的神情,便自告奮勇要學劍替他雪恥,那麼在這位韓河斗師身後,是否也會有位少年將開始自己的求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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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戰,你勝得僥倖,若是生死相搏,你已橫屍多時了。」仲裁對秦天似乎有些激賞,他沉著臉道,「君子可欺之以方,你勝韓斗師,靠的並非劍技。」
「是。」秦天垂下眼,他靠的是小聰明僥倖取勝,這一點他自己心中也有數。倒是韓河苦笑道:「這靈機變通也是劍技的一部分,我敗便是敗了。」
他頓了頓,走過來握了握秦天的手:「小兄弟,你很不錯,希望你能在這英雄會上走得更遠。有機會來大覺寺,我們再較較劍技,那時我可就不會再上這當了。」
「多謝韓斗師指教。」秦天再次向他行禮,不僅僅是禮節,更是因為韓河身上展露出的那種大家氣度,這是秦天不曾見識過的。秦天心中忽然不自覺地將韓河與自己師父作一比較起來,雖然他心中不願承認,但倒隱隱覺得,這個韓河比起波希更適合劍師這一稱號。
「恭喜你了,你今日上午之戰已經結束,下午未時將與癸酉組的勝者再戰。」仲裁拍了拍秦天的肩:「波希的弟子?難得難得,可惜可惜。」
秦天沒有深思仲裁這兩個難得兩個可惜中的深意,他收起自己的劍,回到自己位子。朱順早在那兒滿臉喜容地等著,見他奔回來向他一挑大拇指,秦天心中的歡悅隨著他這一動作被引發出來,猛然衝過去,難得地將自己心中的興奮展現出來,和朱順緊緊擁了一下。
但秦天又覺得少了些什麼,似乎有個極重要的人,沒有能同自己一起分享自己的快樂。快樂便是如此,你拿來與人分享,快樂會加倍,而快樂若是無人與你共享,那快樂很快便會索然無味。
「我擊敗了三個高明的對手,其中還有一個大覺寺的斗師!」秦天心中默想,輕輕撫著劍柄。在這寒冷的天氣裡,劍柄上卻傳來一股暖意,也不知是秦天心中的幻覺,還是因為他方才鬥劍時握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