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的船在銅陵停住了,這已經是第三天了!
「沒什麼!被截住了,明天才能開船!」余文傑不慍不火地喝著香茶。
「誰啊!連余家的船都敢攔截?他不要命了?」方拓開玩笑道。
「你以為我家是強盜還是什麼?」余文傑翻了翻白眼:「長鯨幫在前面的小島上祭江神,聽說今天是最後一天。這段自己,大家都會給個方便!」
「這麼囂張?武林門派規矩還挺多的!」方拓感歎道。
冷幕白搖著扇子說道:「反正在船上也悶,休息幾天也好!」
「我呆不住了!」余文傑站起來,一仰脖喝掉杯中的茶水:「我要到城裡!幕白去不?」
「好!」冷幕白合攏扇子,也站了起來。
「帶我去啊!」乞兒伸出了手。
「這個!」冷幕白看向方拓,猛打眼色。
方拓俯下身勸道:「乞兒乖,他們是去辦事情,你不能去阿!」她無奈的歎氣,這兩人明顯是要去花街,看來自己也沒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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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傑等人走後,婉茹也帶著乞兒去睡午覺了,方拓呆在自己那空曠的房間,不由大覺無聊,索性鋪開宣紙準備作畫,誰知毛筆剛點上去,外面就有人敲門了!
「怎麼回事?」方拓皺著眉開了門,語氣非常不爽,除了余文傑他們,這個房間可是不許別人接近的。
「姑,姑娘!」敲門的是船老大,他猶豫地看了看方拓:「外面有人借小船,我家少爺又不在,您看?」
「借他不就得了?」方拓不耐煩道,難得有了畫畫的興致,全給攪了!
「可是他小的不認得,他也不認識我家少爺!」船老大感到很窘,訕訕地解釋:「按規矩我們是不能借的!」
「那就不借!」方拓翻白眼道,她真想將門直接甩在對方鼻子上,怎麼這麼囉嗦?
「可那人武功很高,我們趕不走!非要見這船的主人!」船老大搓著手:「你說話好使,是不是……」
「我同你走一趟就是了!」方拓歎口氣,走了出去,一邊還在口中嘟囔著:「真笨,直接搶走不就得了?」
她身後的船老大一個趔歪,差點沒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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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拓走出船艙,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下起了雪來。在茫茫的白雪中,只見一道身影傲然挺立於船頭,正負手而立,對圍著他的余家下人解釋著什麼。
「有什麼事情?」方拓開口問道。
那人聞言轉過頭來,待見到方拓的樣子愣了一下:「您就是這船的主人?」他是個年輕的男人,背著把長劍。皮膚雖然很黑,卻不粗糙,一身白色的長袍被風吹得貼在身上,身材有些纖瘦,卻不會給人孱弱的感覺,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高挺鼻樑上的大眼睛,深邃得看不到底,應該是個很有個性的人!
「我不是船主人,不過勉強能說上幾句話!」方拓搖頭道。
「在下有要事待辦,想請姑娘給個方便,借小船一用!」那人深施一禮,雖是請求,語氣也很禮貌,卻始終顯得不卑不亢。
「那你能還回來麼?」方拓淡淡一笑,這不是自己的東西,她雖然對眼前的人印象不錯,但也不能隨便借人東西!
「這……」那人猶豫一下:「不一定!」
「你這樣怎麼讓人放心借給你東西?你有什麼東西抵押麼?」方拓失笑道,不一定?這算什麼答案?哪有這樣借東西的?「我若是不借呢?」
「不借?」那人愣了一下,隨即直起的身子:「我原本不想再欠人情,而且囊中羞澀,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你若是不借!在下只有動手搶了!」
「搶?」方拓揚起眉毛:「那你剛才怎不乾脆搶走了事?」
「我此去雖是九死一生,未必能將小船還回來,但是……」那人重新背過雙手:「我若能生還,必當加倍回報!」那人又恢復先前所見的那種傲然姿態,那排浪滔天的氣勢和這滿天飄飛的白雪,竟渾然一體!讓人心折!
「九死一生?」方拓欣賞地看他一眼,隨即試探著問:「能告訴我,你要去做什麼嗎?」
那人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目光望向遠方,那眸子竟泛起一股股漣漪:「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他的神情相當的溫柔,嘴角牽起一抹微笑:「我只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可憐人吶!」
「你剛才說什麼?」方拓卻激動的拽住那人的袖子:「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那人皺起眉頭,上下打量了她:「小姐?你這是做什麼?我說錯什麼了嗎?」
「你說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對不對?對不對?」方拓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了!拉著人家袖子的手更緊。一句不該出現在這個年代的詞,讓她的心都跟著飛了起來。
「咳咳!」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船老大以為她又犯病了,忙給眾人使眼色,讓他們拉住方拓,一邊對那人抱拳道:「實在不好意思,這位公子!蘭姑娘這裡……」他點了點腦袋:「這裡有點毛病!」雖然人家先前說要搶船,但余家的規矩很嚴,起碼的禮貌是必須遵守的。
方拓掙開那些人的手,又趨向前去,兩眼發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fei客,老翅幾回寒暑,對不對?你說的是這個對不對?你是來自哪?明朝?清朝?21世紀?」
「你!」那人驚訝的睜大眼睛,隨即笑了起來:「這世界真的什麼事情都會發生,沒想到,在這裡能遇到21世紀的人!」
「哈哈!」方拓的到了想要的答案,爽朗的笑了起來,對驚呆在一旁的船老大吩咐道:「將小船放下來,余文傑回來有我頂著!」又轉頭:「朋友,我陪你走一遭!」說完拉起他的手,就往後面放小舟的地方走。
將小船放下,方拓率先跳了下去,招招手:「來啊!」
「好!」那人也跳了下來,坐到方拓的對面。
「你們和余文傑說一聲,就說我送一個朋友!」方拓解開了繩子,小船就順著江流,緩緩離去,只留下滿頭霧水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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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方拓講述著自己的故事,一邊在船中燒開了水,將開水倒進紫砂壺。
「你的經歷挺奇怪,不過還不如我啊!」那人笑道。
「也說說你的經歷吧!」方拓將兩個茶杯倒滿茶水,遞過去一杯:「你怎麼來的?真想不到在這裡有第三個未來人!」
「我不算未來人!」那人接過茶杯,看到方拓詫異的表情,笑道:「我其實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本名奧米樂,是個奸臣,因為害死了一個叫紫若寒的名將,受到了詛咒!我必須生生世世尋找她,才能解開這痛苦的詛咒,一次又一次的經歷生離死別,一遍又一遍的感受悲慘人生,21世紀的地球,我也去過……」他那眼睛神采奕奕地望向遠方:「我這一世,終於找到了我的愛人,紫若寒,不,她現在叫胡少玲,是九尾狐精!」
「哦!」方拓喝了口熱茶:「我一開始還奇怪,紫若寒既然憐憫你,又是個好人,怎麼會詛咒你?原來她是想讓你體會世間百態啊!你們是青梅竹馬?她讓你一次又一次的轉世,還是愛著你的吧?」頓了一頓:「你不覺得這樣很苦麼?她不是有些過分了?」
「過分?」寒風搖搖頭:「不會,雖然不知為什麼有了偏差,但她的本意不是讓我受苦!」歎了口氣:「這樣也好,一世,兩世,生生世世,我們都會在一起,永遠相愛!這些苦,值得!受得!」
「是啊!」方拓感歎道:「你有了生存的目標,當然會很充實!」
「你呢?你在這裡很久了,就沒有什麼體會?」寒風笑了笑。
「我現在是瘋子啊!哪來的什麼體會?」方拓苦澀的說道。
「其實,是你把自己圈起來了!」寒風看著手中茶杯冒出的熱氣,雪花飄落在裡面,瞬間就沒了蹤影:「我絕望過,痛苦過,怨恨過,但現在想來,人這一生,無非是百年過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痛也好,苦也罷!想開了!都只是一個過程罷了!好人惡人,短命長命,都是在這人間道上走了那麼一遭!我時常告訴自己,要『放下』!」他在「放下」兩字加重了語氣:「只要放下了,你看任何事物都會更加清楚!」
「放下?」方拓歪著頭問。
「放下!身份放下,過去放下,一切都放下!」寒風高昂起頭,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受的苦難,心中的包袱,和我比起來算得什麼?我都能解開心結,你為什麼不能?殺幾個人,算什麼?只要你依舊善良!況且,那些人不該殺麼?變成女人算什麼?坦坦蕩蕩,你對不起誰了?」
「放下!」方拓笑了起來:「是啊!我不是瘋子麼?還在乎那麼多做什麼?」她笑得很大聲:「明白了,明白了!」對著寒風舉起杯:「敬你!」
「干!」寒風一口將茶水喝乾淨,也跟著爽朗的大笑起來。
「可惜無酒!要不然痛飲三百杯,豈不快哉?」方拓又給他斟滿。
「沒有酒好!我怕耽誤事兒!雖然勸你放下,但我還是一個為情所困的人!可憐,可憐!」寒風雖這麼說,口氣卻沒有半點自憐的意味兒。
「你是活該!」方拓笑罵道:「你是心甘情願受這苦,怨著誰了?」
「是啊!情之一字,當真神奇,讓我這了無生趣的人重新找到生存的目標!值得,值得!」寒風說著抽出背後的長劍,放在手裡細細地撫摸,向是對待自己的愛人那樣溫和輕柔:「尋情啊,尋情!相伴二十載,就讓咱們再闖那刀山一回!殺他個血肉橫飛!」那長劍好想聽懂了他的話,發出錚錚的龍吟聲,和著水聲風聲,竟傳出老遠。
「你真的要闖長鯨幫?」方拓不由擔心道:「九死一生啊!我看是十死無生才對!他們可有很多人吶!要不要幫忙?我也是很厲害的!」
「我知道!」寒風搖頭道:「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應當做的事情!」他抬頭,緊緊盯著方拓的眼睛:「我愛她,就一定要走這麼一回,必須是一個人!」
「固執!」方拓扭頭看向漫天的飛雪:「真好看!原來世界竟然這麼美麗!」那雪花洋洋灑灑,飄舞飛旋,看得她也想飛。
「你體會多了,自然也會明白快樂的可貴!」寒風拿起長劍,斜指向天:「長鯨幫蠻橫霸道,害人無數,還搶我妻子,我是為千百無辜生命討公道,為山林中潛心修道的生靈討公道。他們的人,我殺得!」
「你很傻!」方拓仍然看著船外:「明知這次等于飛蛾撲火,有去無回,你還要闖?」
「我的生命本就如此!你不覺得那燈蛾臨死的舞蹈很美麼?」寒風的臉上再次露出笑容:「一千次,一萬次,我絕不放棄任何能展現自己舞蹈的機會,不怯弱,不後悔!只要能得到她愛我的承諾,只要我做的事情有一點點的價值,只要能彌補過去濫殺無辜的罪孽!就算地獄,又有什麼去不得?」
方拓笑了,神色間有些無奈,轉頭有看到那張古琴,拿了起來:「你這一次,可謂一舉兩得,既救了愛人,又做了好事!恭喜你!」調了調音,彈奏起來,口中高聲吟唱道:「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搖,濤浪淘盡紅塵俗事知多少。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哈哈!這首歌我還記得!」寒風手指彈起寶劍,合聲也唱了起來。
歌聲透過茫茫的飛雪,傳得很遠,緩緩的大江水,竟在兩人內力的激盪下,形成一大片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的四散開來,風聲,雪聲,琴聲,歌聲,笑聲!融匯成獨特的曲調,那激越的旋律,在這灰濛濛白皚皚的天地中,竟形成一個自有的空間,天,地,江水,都發出了共鳴聲,豪邁,快樂,又帶著淡淡的憂傷,「飄遊雲於泰清,集長風乎萬里!」,兩人唱到高興處,更加投入,響遏行雲,清亮氣足的長調衝出而飆起,順浪直下,漂向下游……
這時候,長鯨幫在江上巡視的人已經發現了風雪中的小舟,想駕船上前驅趕。卻在看到舟上二人的時候,再不能說出一句話,一個撫琴高唱,一個彈劍狂歌,與飛雪同在,和天地江水融為一體,何等氣概?在這萬里江雪飄飛的映襯下,是怎樣一種情景?那罕有的美妙曲調,又是何等的讓人陶醉?
一曲唱罷,兩人相視大笑,接著又唱了起來,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高昂,一次比一次投入,直到江中孤零零的小島在雪中露出淡淡的影子,方拓才停下手,同寒風一起站了起來。
「就在這裡吧!」寒風將長劍提在手裡:「你還是趕緊回去,要不然會讓朋友擔心!」
「你真的要去?」方拓皺起眉頭。
「當然!」寒風提高音量,轉頭深望了她一眼:「我送你兩個字!丈夫!」
「丈夫?」
「不錯!男人也好,女人也罷!無愧於天,傲視大地,就是丈夫!」寒風說道這裡,突然笑了起來:「你的朋友來了!」
方拓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果然,那雪幕裡,真的出現了余家大船朦朧的影子,想來是他們不放心,跟了過來。
「日後若能相見!當再次與君對天高歌,痛飲百杯!」寒風點了點頭,輕喝一聲,身體沖天而起,向遠方掠去。
「下次要喝酒啊!」方拓對這那投入江雪的身影喊道。
「什麼酒?你要喝酒?」這時,余文傑和冷幕白已經跳到小船上,看了看遠處那漸漸模糊的身影,咦聲道:「他是誰?躍了那麼遠竟沒有半點下墜的趨勢,真是好武功!」
「過客!」方拓喃喃說道,待看見二人更加疑惑的神色,笑了起來:「是一個為情所困,卻堅持正義的過客!」
「你和他唱的歌?我們在老遠就聽到了!好氣魄!」余文傑搖起折扇:「他要幹什麼?」
「殺人!」方拓扭頭看向遠方:「為愛情殺人,為公道殺人!」隨即拿起一杯茶,高高舉起杯:「敬你!」倒入口中,吐出口熱氣,將杯子甩到江裡:「開船!」
「開船?」余文傑不解道:「上那?跟上去?」
「不!」方拓微笑著:「回去!遠離這裡!」
余文傑和冷幕白交換了一下眼色,都沒說什麼,默默的搖起櫓,小船逆流而上,離那長鯨幫的小島越來越遠。而方拓自始至終的面對著寒風消失的那個方向,大笑幾聲,朗聲吟唱道:「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