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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驚蟄 第十五章 落花踏盡游何處 文 / 卜印縝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站立在街道上,一領寬袖長袍破舊不堪,骯髒之極。散發著惡臭,街上行人都遠遠的避開。那人卻對旁人鄙夷的目光渾然不覺,只是輕輕搖晃著手中那同樣骯髒的布包,對著酒樓外那包子鋪吞著口水。

    方拓最初以為自己看錯了,但經過仔細辨認,那人正是裴冷無疑。雖然它同裴冷只是在晚上見過一面,但當時她刻意的打量過裴冷,所以對於那面龐還是記得很清楚的。

    裴冷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變成這種樣子?苗蘊仙呢?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方拓站起身,向裴冷走去。

    「裴冷?」她小心的探身上前。

    「嗯?」裴冷聽到這聲稱呼,卻是反應驚人,他連連搖首:「不,不,我不是裴冷那淫賊!」一邊說一邊後退,並且驚懼的看向方拓,眼神中滿是戒備和小心。

    「苗蘊仙呢?」看到他這個樣子,方拓皺緊眉頭,而這時候,她才發現,裴冷懷中布包中,竟然露著一張嬰兒的臉,只是那嬰兒不鬧也不哭,不知是死是活。

    「我認得你!」裴冷指著她的鼻子,眼神瞬間由驚恐化為狠厲,他咬著牙道:「若不是你,我們也不會這麼慘!」

    方拓愣了一下,又關她什麼事情?難道柳長風幾人還在背著自己為難苗蘊仙不成?她撰緊了拳頭,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剛要再問個清楚,卻聽得路上行人的驚呼之聲,轉頭看去,只見那裴冷竟然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已經是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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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女裝的方拓將必要的東西都收到包袱裡,轉頭看了看床上呆坐著的裴冷和襁褓中嬰兒,歎了口氣。

    「這是一種罕見的病症,受不得刺激,以後只能渾渾噩噩的,時好時壞……」這是鎮上大夫診治的結果,那日見面已經過去了三天,這三天裡,裴冷確如大夫所言,有時糊塗有時清醒。恐怕真的是不好根治。

    又想起裴冷恢復神志時那怨毒的眼神和話語,心中泛起苦澀的滋味。通過那些隻言片語,她已經瞭解到了很多的東西。當日苗蘊仙和裴冷確實得到了柳長風的幫助,逃離出揚州。但也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一時疏忽,參與圍堵過苗蘊仙的江湖人都知道了裴冷的淫賊身份。就在苗蘊仙兩人打算隱姓埋名的過完下半輩子的時候,那些被包天德女兒僱傭的殺手也隨之而來,接下來的,還是無止境的追殺。最終,苗蘊仙受不了顛沛流離的生活,只留下受了刺激的裴冷和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嬰兒,撒手而去。

    裴冷完全將他當作殺害苗蘊仙的兇手,那種被冤枉卻百口莫辨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乾脆就讓他自生自滅好了!他是死是活關我屁事?」方拓腦中如此想法。但仔細算來,裴冷落到如此下場,自己確實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更何況……

    她看向床上那因吃飽了而熟睡的嬰兒,孩子是無辜的阿?

    「你就心軟!」憐香在她耳邊氣憤道:「你還打算一輩子照顧他麼?人家可不會感恩啊!他如此恨你,難保以後醒來不會加害於你!」

    「孩子?孩子是無辜,可他長大了怎麼辦?在裴冷的影響下就不會將你當做仇人了麼?」

    方拓死勁搖晃了頭,想將一干雜念甩出去:「我知道這樣做非常不妥,可畢竟是兩條人命啊!讓我當作沒看見,不管不顧的就此離去,良心上受不了,將來更會後悔一輩子。」在她心目中,人的生命是無價的。

    「這樣的包袱,會讓你一輩子喘不過氣來!」憐香再次強調:「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心面對那種悲慘的事情,可這種仁慈不會得到回報不說,還會留下無窮的後患,你好好想一想?」

    「算了!不想這些了!」方拓苦笑道:「這樣吧!反正我功力恢復了!直接向柳長風他們借一些銀子,找到一戶偏遠的好心人家,將裴冷安置到哪裡,接下來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吧!」按她的想法,即便是現在不好心收留,裴冷和孩子也未必會死,與其讓自己良心不安,還不如趁現在幫一把手,想來,等孩子長大了,她也離開古代回家了,就算對方想找自己「報仇」,那又有什麼關係?

    剛打定主意,顧文宇便走了進來:「師兄,車準備好了!」眼睛卻一直瞪著裴冷,他還記得這個男人對師兄的態度,心中自然不會高興。

    「你把包袱拿到車裡去吧!」方拓勉強笑了笑,抱起了孩子。

    「我們來幫忙了!」幾個熱心村民走進來,看到方拓的打扮卻呆住了,驚艷,迷茫的表情全都掛在臉上;「方,方先生,你怎麼,怎麼」

    方拓表情尷尬地站在那裡,倒是顧文宇走進來,看到那些人的樣子,嘟囔道:「我師兄本來就是這樣子,她就是女的。是你們笨而已!」

    在那些暈乎乎的村民的幫助下,一輛載著兩大兩小四個人的馬車總算行駛在向西的官道上。想起臨走前那些村民們的表情,坐在車伕旁邊的顧文宇禁不住笑了起來,那些人做夢也沒想到他們尊敬了半年的人是個女子,那些追求過他師兄的那些少女的表情更是精彩,有號啕大哭的,有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更有要投水上吊自殺的,真是要多熱鬧有多熱鬧!

    車裡的方拓卻是如坐針氈,她總是感覺裴冷那滿是恨意的眼神在瞄著他,不管怎麼說,苗蘊仙的死總和自己有關聯,心裡多少也有些愧疚,手裡抱著他們的孩子,心頭湧起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找到一塊布,剛打算披在裴冷的頭上,車子卻挺了下來,害得她險些跌到,欲開口相問,卻見顧文宇拉開車簾,用下巴指了指外面:「師兄,外面有人要見你!」

    方拓抱著孩子下了車,看見一身狼狽的肖子顏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

    「你今天沒迷路?」方拓扯動嘴角,強自笑道。

    「我從早上就等在這裡了!」肖子顏說道,又上下仔細打量他一番:「你,換回女裝了?」

    「這不明擺著嘛?」方拓皺起眉頭,這人還是那麼迂。

    「我想問,你可以帶我走嗎?」肖子顏搔搔頭,半響才吞吞吐吐地說道。

    「啊?」方拓被他嚇了一跳,接著飛快地答道:「不能!」

    「為什麼?」肖子顏失望地說:「我正好打算進京趕考,咱們正好順路!」

    「你還真是路癡啊!」方拓嘲諷道:「我這是在向西,而京城在北面,什麼叫順路?」

    「是嗎?」肖子顏愕然半晌:「可村裡人這麼告訴我的阿!別是你敷衍我吧?」

    方拓無言,對待這種人她有什麼辦法?想了想,突然舉起孩子,笑著說:「這是我的孩子,怎麼樣可愛吧?」

    「可愛,可愛!」肖子顏回答說,又立刻低下頭

    方拓看他尷尬的臉色,心頭開朗不少:「我同你走在一起真的很不方便啊!就這樣了!你保重,我要走了!」

    馬車又開始前進了,顧文宇回頭看了看孤單單站在身後的身影,心裡好笑:「師兄,你為什麼騙他?」

    方拓也回頭看了一眼,「這蒼蠅讓我最近很不自在。這麼對他已經是算相當寬容的了!」自己這段日子處處吃癟,實在活得窩囊,前面就是余文傑的老家,到哪裡不如給他搞一搞,誰讓他們是朋友呢,有難同當嘛!心中擬定了一個計劃,在面對未知的道路中,在朋友那裡找些樂子,想來也是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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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拓很反感穿女裝,在她看來,那種要命的裝束就是代表古代那扭曲的道德規範的繩索,會給人窒息的感覺,很累,很頹廢,男裝就不同了,能夠完全放開自己,依稀,變回了真正的自己,雖然仍然擺脫不了那命運的枷鎖。

    儘管千萬個不願意,方拓這次從鎮子離開之前就換上了女裝,因為一幫大男人帶個嬰兒太過顯眼了。

    嚴陵山下的一個小鎮。

    「又吃這些啊!」顧文宇看著桌上的東西抱怨道,已經好多天了,天天都吃這個,怎麼受得了?

    「先對付著吧!」方拓歎口氣,就著鹹菜咬了一口饅頭,她不能當著孩子的面說出目前的窘境,錢沒了!這一路下來車錢不算,光是給裴冷買藥的花銷就非常大,雖然已經再三節省,但現在剩下的錢也只夠買幾個饅頭吃,要是再不想辦法,那明天就只有露宿街頭了。早知道不管多少錢,把房子賣掉好了!當日離開南新鎮,一來時間倉促,賣不出滿意的價錢。二來也想今後在蘇杭一帶有個落腳的地方,所以只是拜託鄰居幫忙照看,現在想來,有了那些錢的話,起碼能支持到去睦州城向余文傑求援。聽說那有錢的小子現在就貓在家裡,借個千八百兩應該不是問題。

    「師兄!」顧文宇瞪了眼床上一聲不吭的裴冷:「咱們不要管這傢伙好不好!」他雖然剛剛十歲,但現在的情況還是多少知道一些的。而且就因為這傢伙對方拓的態度,這一路上氣氛相當沉悶,誰也開心不起來。

    「怎麼可以不管?」方拓搖搖頭,終究不忍心讓裴冷自生自滅,對於他們夫婦,方拓多少有些愧疚:「既然遇到了,誰也不能袖手旁觀啊!見死不久,會遭報應的!」她並為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已經在潛意識裡接受了因果報應這一說。

    「可是」顧文宇還想說什麼。

    「沒什麼可是的,你一個小孩子該關心的不應該是這種事情!」方拓打斷他的話。裴冷現在渾身動彈不得,一般時候就像癡呆一樣躺著,偶爾清醒過來還能說幾句話,方拓覺得他這種情況並不是患病而是中了毒,更不能忍心撒手了。「這樣一個病人,你能看著不管?做人做事要心存善念!」說著小心地抱起嬰兒,用匙羹盛了粥,學著電視裡的樣子吹了吹,放在那孩子的嘴邊輕輕的微涼的粥送進去。真是可憐的孩子,媽媽一死,才幾個月大就被迫斷奶了。

    「哇!」也不知道是不是粥太燙,那孩子大哭起來,弄得方拓手忙腳亂,她是喜歡小孩子沒錯,但這麼小的孩子可從未接觸過,那哭鬧聲摧殘著她的神經,卻打不得罵不得,只能滿頭大汗的做著徒勞的安撫:「別哭,別哭,求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天啊,在這麼下去,她才要哭了!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方拓舒了一口氣,將孩子交給滿臉不情願的顧文宇:「看好他,我出去一下!」

    「師兄!你可要快點回來啊!」顧文宇帶著哭腔:「這會要我命的!」

    「我去賣點不用的東西!」方拓苦澀地說,手不自覺地放在了腰部。

    當鋪裡。

    「你要當什麼?先說好,不收衣服不當鍋!」當鋪掌櫃低頭打量了下面穿著粗布衣裳的方拓,語氣輕蔑。

    方拓看到那張噁心的嘴臉,心下歎口氣,這是她第二次進當鋪,這掌櫃的態度和第一次如出一轍,難道天下間的當鋪掌櫃都是親兄弟不成?要不怎麼有一模一樣的嘴臉?

    她猶豫一下,終於抽出腰間軟劍,倒遞過去:「我當這個!」

    那掌櫃接過軟劍,仔細檢查一番,又看了看方拓:「姑娘打算當多少錢?活當死當?」客氣了不少,他是識貨的人,這軟劍可不是凡品。

    方拓皺了皺眉頭:「這是我的隨身武器,當然是活當了!至於多少錢……」她狠狠心,報了一個價錢:「一千兩!」在她心目中,一千兩銀子就多得花不完了。

    「不瞞姑娘說,我們東家也是練武的,再三交待我們這些下人對江湖同道要萬分禮遇,您這軟劍雖不是凡品,但按照規矩活當一千兩根本不可能,只能給你一百五十兩銀子,不過今兒個小的做主,加五十兩,二百兩銀子,姑娘你看如何?」

    方拓沒想到這軟劍只能當這麼點錢:「你太黑心了吧?」她氣憤道:「這是雲瑤,可是神兵利器,你識不識貨?二百兩,白送你得了!」

    「我管它什麼雲瑤,天瑤的,一口價二百兩,不當請換別家!不顧我告訴你,這就是行規,你到哪裡都一樣。」那掌櫃翻翻眼皮:「再者說你這是活當,還在乎這些做什麼?」

    「好吧!」方拓咬牙,誰讓她急著用錢?只能挨宰了!收起當票,也不願再和那噁心的人談論下去,不捨的朝那軟劍嚥了口口水,心情低落的離開了。

    *************

    睦州城外的余府,是整個睦州最有名的地方,不單因為它的佔地廣闊,富麗堂皇。還因為余家人才輩出。當今家主余德隆白手起家,如今掙得富可敵國的諾大家業。兒子余泓達一直跟在當今皇上身邊,現在已官拜參政知事,而他唯一的孫子余文傑算然年輕卻已經是武林四公子之一了,在江湖和商場上都有一股不小的勢力,有睦州小孟嘗之稱,雖文采有限,武功也不算很高,但行事的魄力絲毫不在他祖父之下。一家三代都是名人,這已經成了睦州百姓津津樂道的事情了!

    這天早上,余府飯廳內。

    余文傑低頭扒飯,不時用眼睛偷偷地向周圍掃上幾眼。他旁邊坐的是他祖父母和母親,一家人都聚齊了,余家家教甚嚴,餐桌上一般是不說話的,余文傑在外面瘋慣了,面對這樣的生活頗不自在,這時候,他倒有些羨慕遠在京城的父親了。要不是祖父明令這幾個月必須呆在家中,而且家規中有早飯必須全家在一起這一條,他早就撒丫子跑外面找兄弟胡混去,哪還會呆在這裡受罪?

    「文傑,你心不在焉啊!」余德隆悠閒地享受著早點,孫子的小動作自然瞞不過他精明的眼睛。

    「沒!」余文傑低下頭,一點頭沒有在外面那粗爽的樣子。對於祖父,他除了敬畏還是敬畏。

    「哼!」余德隆冷哼一聲,沒有說什麼。

    這時候卻見一個家丁走進來「老爺,柳公子和冷公子來了,在前廳等少爺!」

    余文傑大喜,剛要起身卻猛地想起什麼,看了祖父一眼。

    「看你那德性!毛毛躁躁的像什麼話?」余德隆瞇起眼睛:「坐下把飯吃完!」

    「哦!」余文傑灰溜溜地坐了下去,誰知他剛拿起筷子,又有家丁進來了。

    那家丁神色古怪地鞠躬說道:「老爺,門外有一抱著孩子的女子來找少爺,還說」瞟了瞟余文傑。

    「還說什麼?」余德隆瞪了一臉迷惑的孫子一眼,向那家丁問道。

    「她說是來要帳的!」

    這一句話可把飯廳的氣氛調起來了,一般來說,這樣的情形

    「余文傑!」余德隆拍桌而起。

    「爺爺,我不知道啊!」余文傑也是一頭霧水,他自問在外面沒有風liu帳阿,要是冷幕白那小子還差不多。

    「還說沒什麼,人家姑娘都找到家裡來了」余德隆還要大罵,卻被妻子拽住衣袖.

    余文傑的奶奶潘氏向他遞了個眼色,滿臉笑意的說:「這不一定是壞事啊!」接著轉頭朝向寶貝孫子:「文傑啊,還不趕快去瞧瞧?」

    余文傑額頭上青筋顯現,臉都綠了。急惶惶的跑了出去,他得去看個究竟,哪個混蛋敢派人來耍他!

    等他出去,潘氏才笑呵呵地說道:「那女子若真的是來要那種帳,兒媳婦,你等著抱孫子吧!老頭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個重孫嗎?文傑一直性格內向,好不容易看上江家那丫頭,人家卻不願嫁她!兒媳婦,你不是為這個天天急得吃不下飯麼?現在可好了!」

    「是啊婆婆!」余文傑的母親笑道:「那木頭總算是開竅了,江家小姐有什麼好,眼高於頂的,若真是進了余家的門,咱家文傑將來難免不會受欺負,能換一個自然是好的。就是不知那女子長得如何?品行是否端莊?」轉頭看向那報信的家丁。

    那家丁連忙上前:「小人敢對天發誓,那門外的可是天仙一般的女子!就是臉色差了點,身上的衣服粗糙一些,怕是出身寒微。」

    余德隆緊皺的眉頭稍微舒展:「那到不要緊,身體弱些調補就好,只要身家清白,一切都不打緊的,只是這小子一下子就弄出這麼大個動靜,不教訓一下是在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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