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平興國三年八月。
方拓和顧文宇兩人在東京乘船,延汴河進入淮水,已經到了楚州,準備在這裡休整幾日然後直接南下抵達她嚮往已久的揚州。
此時的方拓,白緞子扎巾,內穿襦裙,外罩對襟白衫,一身男子打扮。那無意中透出的勃發英姿和那特殊氣質,誰人見了也不會懷疑她的性別。也因為她帥氣的裝扮和特殊的氣質吸引了男男女女的目光。
「師兄!咱們是不是也買匹馬?」顧文宇吃著牛肉麵,興奮望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馬匹說道。他還沒有騎過馬呢?坐在上面一定非常的威風。
方拓頭也沒抬:「江南多是水路,過些時日再說吧!」她也想騎馬試試,可惜一來不會,二來確實不太方便,在這水鄉之地,還是老老實實坐船吧!
「哦!」雖然有些失望,不過小孩子馬上就被碗裡突然出現的幾塊牛肉吸引住了。
方拓細心地為狼吞虎嚥的弟弟擦掉嘴上的殘漬,這段日子兩人相依為命,感情也深了很多,也不再總是欺負這個弟弟了。
一輛馬車停在客棧門口,早就有夥計上前牽馬招呼,帳房堆滿了笑容道:「客官,一路辛苦啦。」
「老闆,有上房嗎?」說話的是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看樣子是個保鏢。
「有啊!要多少有多少!」
「3間清靜的上房!」大漢滿意的點點頭,就回身出去了,不一會就和兩個丫鬟攙著一個戴幃帽、穿粉色襦裙的女子進來,那女子雖然看不清面貌,但從美麗妖嬈的體態和起舞般的步子就知道一定是位絕色的女子。
方拓從未見過女人走路會走得這麼好看,一時之間也有些癡了。
深夜,清靜無風,空氣裡透著一絲暑熱。方拓翻來覆去卻怎麼也不能入睡。索性起身打算尋一處僻靜的地方練練劍,剛剛跨出房門,眼角就瞥見一道黑影一閃而過,心頭疑惑之下,兩腳輕點地面,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見那道影子落在客棧的一處院子裡,便伏在牆上準備看個究竟。
只見一個男人正用匕首打算挑掉門栓。「盜賊」一詞閃過大腦,方拓來不及細想便抽出軟劍,縱身躍過去,同時大喊道:「是誰?」劍氣激盪,直指那人脖頸,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那人眼見門栓已經鬆動,覺得好事已近,突然感覺到身後的危機,連忙向旁邊躲避。
方拓看這全力一劍竟沒起到任何作用,心中一凜,「好快的動作,好靈敏的反應,是個高手!」好勝心起,在空氣提氣轉身,雙腳點在門窗上,旋身又是一劍,這是青蓮劍法的旋字決,違背常理,難度相當大,只有配合《園玉訣》才能順利的在空中提氣轉向。那人看殺招又至,打算再行躲避,哪料到剛一轉身,對方纖細的手掌就已經就已經拍在胸口,喉嚨一甜,吐了大口鮮血,身體如斷線風箏般拋落後方。
「靠!還以為是什麼高手,結果只是一個小賊,浪費精力!」這是他昏倒前聽到的最後聲音。
方拓還以為找到了能練招的高手,戰意高昂,精神抖擻,沒想到會這麼輕易擊暈對手,有些失望,正在考慮如何處理地上的人時,附近已經傳來雜亂的聲音,想必是被這裡的聲響引來的。
「你是什麼人?」說話正是下午那幃帽女子的保鏢,此時和幾個丫鬟正警惕的盯著方拓:「為什麼到我家小姐的客房來?」
「他是丁字房住的客人。」幾個客棧夥計也拿著掃把和菜刀斧頭趕來了,看清楚方拓,對那保鏢解釋道。
「在下途徑此地見一人鬼鬼祟祟,於是進來瞧個究竟,結果發現這個小賊。」方拓指著地上的人說道:「你還是看看你家小姐有沒有事情吧!」
保鏢仍然是滿臉戒備,不過還是依言拍門喊道:「小姐?您沒事吧?開門啊小姐!」
「江平?什麼事?」極輕柔秀美的聲音傳出,好一會兒,房門打開,走出一位妙齡女子,那微合的眼睛說明她正在半睡半醒之間。那稍亂的髮式,反顯得閒宜優雅,在夏夜微風的吹拂下,衣訣向後飄揚,緊貼著她如柳柔姿,使她看來如同能在下一刻,飄離塵世,返歸天界的仙子。就連方拓都看癡了,那客棧的幾個夥計更是毫無形象地流了滿地口水。「你們都在這裡幹什麼?」那女子見院子裡站了這麼多人,微微皺眉道。
方拓這才回神,把事情的經過大概描述一遍。
「江秋水在此謝過公子相救!」江秋水微微一福,感激地說道。
「哪裡!哪裡!湊巧罷了!」方拓連忙謙虛的說。
「江平,去叫夥計準備一桌酒菜還有結實的繩子。」江秋水吩咐道,又對方拓說:「外面風大,請公子入屋一敘。」見方拓有些遲疑:「順便商量一下該如何處理那賊子!」
「請公子務必賞臉!」江平也勸道,雖然覺得一個大男人不該進入小姐的閨房,可他還是順從了主子的意思。
「好吧!」方拓微微一笑,提起地上的賊人就跟著江秋水走進房間。
丫鬟們把燈燭點上就退了出去,江秋水打量了方拓一圈之後,關上房門,轉身掩口笑道:「妹妹的力氣可真大,就是有夠粗心。」
方拓正在為她關門的舉動奇怪的時候,冷不丁聽到這句話,駭然地張大嘴巴,自己沒有露出絲毫的破綻,怎麼會被發現了呢?「你,你怎麼知道?」
江秋水看到她的狼狽笑得更加開心,上前撫摸她的臉:「試問天下間哪個男人會這般俊俏?其實這也沒什麼!可是……」點了點方拓的胸脯,又眨了眨眼。
「唉!」方拓懊惱的歎了口氣,這才想起睡覺之前為了舒服把纏胸的白布解下來,再起身的時候就忘得一乾二淨。「失敗,太失敗了。」沒想到剛出門便讓人認出來了,說不氣餒也是假話。
「其實妹妹比我高上一頭,雖然比那些男人略矮一些,但你這身打扮出去,只要小心些,誰會懷疑你的性別?」江秋水收起笑容,歎氣道:「姐姐到是很羨慕你,自由自在,武功又高強。」
「江小姐說哪裡話?遇到這種事情還能鎮定如此,甚至笑談不忌,當真是一代奇女子,在下我佩服得緊啊!再加上您那天仙般出塵的容貌,怕是天下男人都會為您瘋狂吧!」
「小姐這個稱呼太生疏了,我跟妹妹一見如故,更何況妹妹還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個女人不愛聽別人說她漂亮?江秋水拉著方拓的手開心地說:「你叫我姐姐,或是秋水都行!」
「我未必比你小啊!姐姐就不用了,交個朋友如何?我叫方…蘭若冰。」方拓也非常喜歡格直爽大方的江秋水,覺得非常投緣:「不過我喜歡你叫我阿拓,我的好友都這麼叫我!」
「阿拓?好怪的稱呼,不過……」指了指方拓身上的裝束:「正適合你現在的身份!」「我還想請秋水答應我一件事情。」方拓上前抱拳說道:「我的真實身份不要告訴任何人!因為那樣會令我很為難!」
「小姐,酒菜已經準備好了。」門外傳來江平的聲音。
「進來吧!」江秋水親自開門,等到菜都上齊之後把方拓摁在椅子上:「阿拓,你坐這裡!」
「秋水,不是還要處置那個人嗎?」方拓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還在昏迷的人。
「當然了!」江秋水白了白眼,又對下人們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江平等人應道,他家小姐一向淑靜,若是往常,絕對是不肯讓一個男人走進自己房間的,如今怎麼全變了?他實在想不通,所以臨出門前還瞄了方拓一眼。
方拓見這裡再沒別人,上前蹲在地上,只見那被擒住的賊人仍未醒來,仔細搜了一遍,搜到不少瓶子,打開看看,裡面都是顏色奇怪的藥丸。「長的像個人樣,可惜專門幹些下流的勾當。喂,醒醒!喂!」用繩子捆住,緊接著踢了他一腳。一向瞧不起這樣的人,所以腳上沒留力氣。
那人在劇痛中醒來,觀察了一下四周的環境,發現自己被死死的綁住了,不免為自己的未來擔心,看到方拓,知道這是打暈自己的人,連忙跪下求饒道:「大爺饒命啊!我這是第一次,以後再也不敢了!放過我吧!」
「你叫什麼,是做什麼的?」方拓抽出軟劍,指著他惡狠狠地說道:「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否則我就割下你的肉!」
「小的花留心,是個偷…啊!」花留心沒說完就痛得大叫,因為方拓的劍真的割在他身上,雖然沒有掉肉,不過也留下一個不小的口子。
江秋水哪見過這麼血淋林的景象,當場也驚呼出來。
方拓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心中也暗自後悔,自己嚇著美人了。收斂心神,接著對花留心冷然說道:「說實話,要不然……」其實她也手心冒汗,他殺過狼,宰過雞,就是沒動過人,更別說拿劍去割人家的肉了。
「我,我說!」花留心冒著冷汗,就把真實的情況原原本本的交待出來。當年有名的淫賊「花劍客」白文印被刀君冷不凡閹割並廢了武功之後仍然不知悔改,又收了兩個徒弟。大徒弟裴冷,二徒弟花留心。幾天前,白文印去世,兩人為爭奪掌門之位打了賭,一個月後在揚州會合,這期間拿到落紅最多的人就是掌門。此前花留心已經**了10個清白女子。
「**?你想來…」江秋水氣得說不出話來,若不是方拓幫忙,她的下場可能就和那些可憐的女人一樣了。她如何還能保持平靜。
「這些是什麼藥?」方拓指著桌上的瓶子厲聲問道。
「那是本門密制的…藥。」花留心小聲地說:「白色瓶子裡的叫『仙人倒』,是迷藥。藍瓶裝的是『天香合huan散』,吃了它的女子會陷入…瘋狂中,即便沒有男人也……」「別說了!」江秋水受不了地喊道,她恨不得吃了花留心。
「為了自己的慾望竟然犧牲無辜的女子,真給男人丟臉!」方拓鄙視道,站起身出了屋子,對站在門外的江平小聲地說:「把裡面那個垃圾閹了掛張寫著淫賊的牌子送到官府去。」又馬上拉住他:「要悄悄的送去,別讓人知道!」
江平瞭然地點點頭,事關小姐聲譽,當然馬虎不得。
看江平把花留心帶了出去,方拓想一想又走進房間,把藍色的瓶子揣進懷裡,對一臉疑惑的江秋水說:「這個以後有用,我先留著。」
江秋水相信他,所以也不再詢問,福了福:「今天真的謝謝你,要不然可就……」
「好了!咱們不是朋友嗎?」方拓笑了笑,接著猶豫一下,正容說道:「秋水,剛剛我看你的保鏢怎麼那麼少?而且還被安排到那麼遠的地方?你實在太不小心了!」
江秋水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原本不是這樣的,只是近日來有些煩躁,打算自己清靜一下,卻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隨即又笑道:「這也不算什麼壞事阿!起碼遇到了你!」
「那你今後一定要注意了!」方拓無奈的搖了搖頭,又看了看天,道:「天太晚了,明天還要趕路,我得回去睡覺了,告辭!」江秋水看著方拓的背影,突然湧起奇怪的感覺,隨後強自壓了下去,有些恐慌地喃喃說道:「我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因為她恍惚中看到一個男人的身影和眼前的景象交合在一起:「今天一定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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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秋水早年流落揚州青樓成了流芳閣的一名歌伎,賣笑不賣身。一年前應邀前去東京,因她超凡的琴技和出塵的美貌名噪一時,結識權貴才子無數。此次回來是為了參加揚州的賽花大會。
「你不會瞧不起我吧?」在馬車上,江秋水抱著顧文宇對方拓笑道:「為什麼急著下車」
「怎麼會?」方拓留意到她眼中的那絲苦澀,急忙解釋道:「男女同車引人非議!」
「你又不是……」江秋水白了他一眼,差點忘了丫鬟在場:「風liu倜儻,英俊無雙的方,方公子害怕我這個『小』女子不成?」她出入風塵,少達官貴人
,名流巨賈虛擲千金,只為博她一笑,卻鮮少有能談得來的朋友,那日見了方拓,便大有親近之意,幾日下來,已經同方拓很熟了。
方拓舒了口氣,苦笑道:「秋水小姐的追求者不計其數,在下我可不想被醋淹死。還想留條小命遊覽這著名的煙花揚州呢!」
「笑什麼?」瞪了丫鬟們一眼,江秋水安慰道:「放心,進了流芳閣沒人會發現你。」
方拓微笑點頭,算是應允了!挑起車簾,山村的景色映入眼中,揚州城就快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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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這次你一定要陪我走一趟!今晚就穿這件。」江秋水巧笑取出一件白色的長衫在方拓身上比量道:「挺合身的。仙客來的珠寶首飾可是天下一絕,揚州花會快要開始了,我還沒有合適的首飾呢!」
「那今晚你自己去不就得了?還用得著我陪?」方拓笑了笑,抓過長衫,隨手丟到床上:「人言可畏!」江秋水雖然也是住在流芳閣,但幽靜許多,小院內雅致清新,使人忘俗,頗符合她的才貌。由於各酒樓客棧均已爆滿,在江秋水的邀請下方拓自然的也留在這裡,而且和江秋水的房間只有一牆之隔。這可是古代,如果自己跟著去赴宴,等於向全天下承認兩人有曖mei。自己倒無所謂,但在這流言已經滿天飛的情況下,江秋水的名聲會進一步損害徹底。
「那又怎麼樣?你再避嫌也沒法澄清事實,倒不如大大方方的站在人前,只要你表現得夠好,成為一段美談也說不定!」江秋水瞟他一眼:「其實我也有私心,大會完結可要你幫忙脫離妓籍呢!」跟在你身邊,莫名的會感覺到安心,這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沒問題,可我這窮人哪見過大場面阿?實在不敢出去丟人!」方拓努力地把精力集中在手中的書本上:「去了不是讓醋淹死?呵呵!這段真有意思!」若是逛逛街也就算了,可這是要去買珠寶首飾,還是那種昂貴的,她見都沒見過的珠寶。硬著頭皮去了也只是讓囊中羞澀的自己難受而已。
「人家接到了請帖,必須去哩!」江秋水從方拓手中搶過書本,直接甩在床上,嬌聲道:「你會武功,當然得保護我不被登徒子欺負!」
「還好沒有外人,」方拓苦笑著搖頭道:「外界傳言的傲骨美人江秋水哪去了?江大家此等小女兒神態,恐怕能嚇死幾個吧?願做護花使者的人很多啊?不缺我一個吧?」自從住在這裡之後,江秋水像得到寶貝的小姑娘一樣纏著她,一點也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冷漠孤傲,也許這才是她的真正性格吧?
「廢話少說,你去不去?」江秋水眼睛一瞪,凶道,想了想,又換了一種央求誘惑的口氣:「今晚展出的除了首飾外還有不少價值連城的古董,你就不想去長長見識?」
「好!去還不行!」方拓苦笑道:「我可沒做過人家的如意郎君,你可得幫襯著點!」價值連城的古董?她倒也想見識一下了。
「馬上換衣服!」江秋水見目的已達,笑嘻嘻地就準備離去,這時候,她貼身的丫環卻走了進來,趴在她耳邊嘀咕了半天。
「這樣啊!」江秋水微微皺眉,揮了揮手道:「你就說我有事情,不能見客!」說完這些,她轉過身,看到坐在那裡的方拓,眼睛突地一亮,連忙叫住拔腿要跑出去的丫環:「你讓他直接到這裡來找我!」
「你這是做什麼?」方拓疑惑道。
「馬上你就知道了!」江秋水笑吟吟的走到她的跟前:「一會兒就看你的表現了!」
方拓聞言更是不解,正待開口再問,門外卻傳來一道清朗洪亮的聲音:「秋水小姐總算不想讓在下枯等了?實在受寵若驚啊!」話音未落,一個華服公子便昂然邁入房間。
「好出色的一個人!」方拓見到那公子的樣貌,忍不住感歎道。只見那人昂首而入,舉手投足間,說不盡的瀟灑飄逸。如冠玉般晶瑩的面龐上,卻難得的不帶絲毫脂粉氣,活了這許多年,方拓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出色的人物。
「這位是?」那公子進的房間,看到了方拓,微微一愣,將目光轉向江秋水。
「在下方拓,是秋水的朋友!」方拓淺笑,搶先江秋水答道。右手用力,帶近了身旁美人的嬌軀。江秋水倒在方拓懷裡,沒料到她會有這番動作,俏臉微紅,怪嗔地瞄了他一眼。
那公子環顧房間的擺設,待看到床上的長衫,身子頓了頓,這才轉過頭,用探究和稍帶敵意的目光打量起方拓,半晌後,才略帶酸意的說道:「沒想到方兄竟然能住在這裡,當真讓在下羨慕的緊。」不過,他馬上道:「秋水小姐和方兄,真是一對碧人啊!再沒有更合適的了!」這時,他看向方拓的目光已經轉為驚異和讚賞。
「果然不是一般人啊!」方拓沒想到對方能這麼快便恢復到之前的從容姿態,心下感歎間。突然又看到了那公子手中的物品,那是一把折扇,在北宋年間絕對少見的折扇。這就更說明他的不同尋常了,她扭頭看向江秋水,淺笑問道:「這位公子是誰?秋水,你還沒有介紹呢!」
「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武林三公子之一的惜花公子阿!」江秋水巧笑著站起身,待看到方拓茫然的臉龐,翻了翻眼皮,湊到她嘴邊小聲道:「你不會連武林三公子都沒聽過吧?」
那公子將一切看在眼裡,微微一笑:「什麼武林三公子,只是無聊稱謂罷了!如果方兄看得起,在下願同方兄交個朋友!」他輕柔的搖晃起純白的折扇,露齒笑道:「在下冷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