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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一百一十五章 風雨如晦(上) 文 / 姜尚

    「使君,使君……」

    吳晨猛地驚醒,入眼是田純略顯焦急的面容,吳晨急忙坐直身,一面四處察看,一面道:「出什麼事了?」自離江亭脫離夏侯?追止後,吳晨不敢耽擱,率軍連奔百餘里後才在滏水河岸一處開闊地停下休整。

    這幾日連續奔波,吳晨已是疲憊至極,將所有軍務交給黃忠後,倒頭便睡,就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甚至連此時是什麼時候都不清楚。

    「起風啦!」田純道:「使君你看,西面的天空烏雲密佈,風又是一直向我們這裡刮,一時三刻之間雨就會吹過來了。」

    吳晨暗叫一聲慚愧,原來吳晨以為是曹軍來襲,四下觀望,卻將耳畔呼呼的風聲忽略了。那風不知是何時起的,直吹得眾人身上的衣衫緊貼身上、直飄向後,身旁的滏水似乎也被大風吹動流得更為湍急,發出嘩嘩的巨響。掠過田純的肩頭向西望,就見西面半邊天空佈滿了黑雲,偶爾黑雲中電光閃動,照得四下裡一片明亮,顯是雷雨將至。

    吳晨急忙站起身,說道:「要下雨了……田主薄,附近有避雨的地方麼?」

    若是剛出潼關那會兒,吳晨絕不擔心大軍淋雨,但如今連場大戰、加上不間斷的行軍,兵卒體力早已透支,若再淋雨,疫病一起,這仗就不用打了。

    田純擼著被風吹得拂到臉上的鬍鬚,大聲道:「離此十里有一座荒廢的城池,名剡城……城池雖有些破敗,總好過在平地……」吳晨道:「好,就去那兒……」提聲向遠處的宋恪道:「宋恪,傳我軍令,去剡城避雨……」宋恪遠遠的應了一聲。田純、黃忠、高覽、馬成、宋恪等人似乎在田純叫醒吳晨之前便商議過,吳晨這邊一傳令,早已緊束完畢的軍士便各自牽著戰馬排成隊列,片刻間,大軍集結完畢。

    大軍先沿滏水向東,走了數里,在田純指引下,在一處河汊處鳧水渡河後便向北而去。就這半個時辰的時間,大風不斷加強,耳畔、鼻間儘是呼呼的風聲。

    再向西奔了兩里,一列丘陵出現在遠處的地平線上,田純指著那處丘陵,大聲道:「使君,那處便是剡山了,剡城就在山中間那處……」說到這裡,大風已灌滿了田純整個胸簽,田純不得不聽下來。突然白光一閃,四野中一片明亮,跟著一陣狂風掠至,黃豆大的雨滴夾在狂風中砸在身上,田純驚道:「啊喲,這雨來得好快……」吳晨提聲喝道:「大夥兒加快腳步,進城裡避雨。」

    初時吳晨還有保存馬力的想法,但到此已避無可避,加速向剡城所在狂奔而去。那剡城就在剡山腳下,三面環山而建,城前一道河溝不知是原先就有還是因大水傾瀉、從四處匯聚而成,但此時眾人早已分不清潑到身上的是從地上踏起的水花還是天上的雨水,大軍狂湧入城,踏的水花四起。

    遠處一點火光閃爍在不時吞吐的電光中,吳晨驚喝道:「城中有人,黃將軍,先派人去火光處查探……」蹄聲交錯,數騎掠過吳晨搶先向火光處奔出。吳晨一拉馬韁,將戰馬拉住,提聲喝道:「全軍守備,先佔住城門,封住各處出口……」

    安定軍行之有素,此時雖是大雨瓢潑,仍是處驚不亂,宋恪和馬成齊聲忽哨一聲,各領數十人向左右繞出,一個繞向來時進入的剡城西門,一個繞向北門。軍令一個接一個傳下去,片刻間,大軍已全部佔據西門到北門這段城牆。原來就在方才電光閃爍之間,吳晨發覺西城到北城這段城牆多處破損,若城中有埋伏,從這裡搶出城實比從南城那段城牆容易得多。

    吳晨領著任曉、黃睿、諸葛亮等人方退回城門,一人已從雨幕中奔進城洞,吳晨眼尖,一眼邊認出來人是黃忠的親衛建忠,問道:「建忠,火光那處是什麼人?」建忠顧不得滿面的雨水,叫道:「使君,那處……事亂得緊,一時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家主請使君快點過去。」吳晨應道:「好。」向身後的諸葛亮道:「孔明兄,這裡先交給你啦。」也不等諸葛亮推辭,快步奔入雨中。

    建忠估不到吳晨這般快速,愣了一下衝進雨中,循著腳步聲追在吳晨身後,叫道:「使君,那邊有兩撥人,一邊像是當地的百姓,一邊像是附近山寨的強人……那些強人倔強得緊,咱們家主才問了幾句,便和咱們打起來啦……」吳晨心想:「黃忠的身手在全軍中即便不是第一也是第二,看建忠這般著緊,莫非那山寨的強人連黃忠也拾掇不下?」心裡這般想著,腳下不由得加快步伐,建忠越追越氣喘,叫道:「使君,咱們家主不是敵不過賊人,只是……使……」

    吳晨甩脫建忠,快步奔入敞開的火光處。守在兩側的安定兵士大喝道:「什麼……」「人」字還沒出口,吳晨已奔了進去。大堂東西寬百餘尺,南北似乎還更寬一些,只是年久失修,南北兩側的牆壁早已坍塌,只在兩側各餘下一排兩尺餘寬粗細的立柱,撐著還未坍塌的天頂,堂內的數百人就擠在這天頂下。安定兵士此處都散在門口的空地,餘下的人又分成兩撥,一撥擠在東南側的百餘百姓,另一撥不過十七八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站在東北側的空地。三撥人中間是一塊數丈來寬的空地,恆紀正與一名大漢近身相博。那大漢長髮披肩,身材高壯,比身高九尺的恆紀還高了幾寸,出拳呼呼有風,堂外瓢潑一般的雨聲竟絲毫壓不住他的拳風,恆紀騰挪閃動,竟是不敢直攖其鋒。

    吳晨原以為那些人是和黃忠打起來,見動手的是恆紀,不由得暗舒一口氣,快步走到立在己軍前的黃忠身旁,低聲道:「這邊出了什麼事?這些人是些什麼人?」黃忠左手拂鬚,右手執刀,微微搖了搖頭,道:「老夫追在恆校尉之後進來,老夫到時,恆校尉已和他打起來了,老夫也不清楚他們是何人。」

    腳步聲響,建忠衝了進堂,身後十餘兵卒在宋恪的帶領下亦跟著奔了進來。那邊的人群原本見大漢佔盡上風,頗有些得意,見安定士兵越來越多,不禁微微變色,其中一人突然開口道:「昌老四,虧得你還常誇口自個兒勇武賽霸王,今兒個卻連個無名小卒都拾掇不下,以後別叫昌老四啦,還是改名叫『死老昌』吧。」說話那人年紀在四十上下,面色青黃,左眼渺了一目,說話聲音忽高忽低,頗有些陰陽怪氣。

    吳晨心道:「原來這大漢名叫昌老四。但這昌老四又是什麼人?」印象中河北這邊似乎沒有一個姓昌的名人。那大漢怒道:「姓孫的,少在一邊說風涼話,他娘的哥哥,這賊廝比馬猴還精,不信你來試試,你能揍翻他,我跟你姓。」

    那姓孫的中年人陰陽怪氣地道:「是啊,是不好拾掇,但咱又從沒自詡什麼『西楚霸王』,拾掇不下又有何稀奇?有人自稱『霸王在世』,卻拾掇不下一個馬猴,昌老四,你說稀奇不稀奇啊?」

    昌老四大怒,猛地一收拳,叫道:「氣死我啦,氣死我啦,不打啦,不打啦。」轉身就往回走,恆紀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抬起袖腳就要抹額角的汗水,吳晨和黃忠齊聲喝道:「恆紀,留神。」昌老四長笑一聲,已跨步欺到恆紀身前,左手虛晃拍向恆紀門面,右拳跟著擊出,直搗恆紀心口。昌老四左手一掌雖是虛晃,但掌風勁烈,刮面如刀,恆紀垂在兜鏊兩側的長髮向後狂擺,雙目更是被掌風所迫,睜目難視。恆紀心知不好,急忙側身後仰。昌老四一拳擊空,左腳跟進,疾踢恆紀右肋,恆紀此時重心全失,避無可避之下,右手用力一撐昌老四疾踢而至的右足,蓬的一聲悶響,恆紀被踢得高飛而起,稻草般向後拋出。

    圍觀的那十七八人齊聲喝彩。

    昌老四更是得意,長嘯一聲,縱身撲向身在空中的恆紀。眼前猛地一花,一人突然出現在身前,昌老四吃了一驚,喝道:「你是何人?不想活啦?」抬手便是一拳,向來人面門狂砸過去。來人突地一笑,向前走了一步,微一矮身已欺入昌老四胸口。昌老四就覺一股巨力從身下傳來,身不由主地飛了出去。他一生中還從未飛得這般高過,鼻子像是已擦到了天頂,嚇得他哇哇大叫,但還沒叫幾聲已蓬的一聲摔在地上。

    圍觀的十七八人齊齊呆住,安定兵士中卻是爆起如雷的彩聲。那姓孫的中年人叫道:「好不要臉,兩個打一個麼?」吳晨微微揉了揉手腕,笑道:「兩個打一個是不要臉,轉身偷襲就要臉了麼?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那姓孫的中年人還從未見過這般爽快自承不要臉的,微微一頓,一時竟不知該怎生罵將下去。一旁的人紛紛叫道:「昌老四,昌老四,你怎麼樣啦?」「昌老四,你不會真死了吧……」

    昌老四從地上緩緩爬起,叫道:「他娘的哥哥,我……」一句話還未說完,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那些人面色齊變,姓孫的中年人低聲喝道:「去將他架過來。」其中兩人當即起身,繞開站在中間的吳晨,奔到昌老四身旁,架起昌老四,又繞開吳晨奔了回去。那姓孫的中年人向前踏出一步,森然道:「小哥兒出手便傷我泰山輕俠,好大的威風!有膽便報上名來,看咱們泰山人惹不惹得起。」

    黃忠白眉一挑,將昏厥的恆紀放到地上,喝道:「這位便是咱們并州牧吳使君,你們泰山輕俠估量著惹得起便動手吧。」那姓孫的中年人陰鷙的目光從吳晨身上掠到黃忠身上,再從黃忠身上掠向門口的安定兵卒,臉上鷲戾之色越來越濃,正要開口暴喝,猛聽得竹哨聲遙遙響起。那竹哨尖銳淒厲,即便大雨瓢潑,仍是聽得清清楚楚,那姓孫的中年人臉色一變,叫道:「走……」

    黃忠喝道:「還想走麼?」正要追上前,就見那十幾個泰山賊猛地退後,一起向北側的一根立柱推去。那立柱早就年久,基石也已風化,在這十幾人的合力下,喀拉一聲當即折斷,斷折的立柱又撞向另一根立柱,卡的一聲,那根立柱也當即折斷,沙石泥土混著大雨狂砸而下,躲在堂中的安定兵士和數百百姓齊聲驚呼,紛紛狂奔出堂。黃忠原本已追向那十餘泰山賊,人流一衝登時失了那十幾人的蹤跡,再想追時,整個大堂的天頂已垮了下來,黃忠猛地一跺腳,提起仍昏迷不醒的恆紀快步奔向堂外,但聽得身後轟隆一聲巨響,大堂已轟然傾倒。黃忠一生中還從未如此窩囊,怒極反笑,仰天長笑道:「好,泰山賊,老黃忠今日記得你們啦!」

    吳晨從遠處奔了過來,叫道:「黃將軍,你……你受傷了?」黃忠哈哈笑道:「多謝使君掛懷,黃忠年歲是大了些,身手卻還勉強過得去。」接著挑了挑眉,道:「就憑那幾個泰山蟊賊,還不致令老夫受傷。」吳晨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好,那就好。恆紀呢?他傷得重不重?」還未等黃忠接口,一個女子突然從雨中奔了出來,一把抓住吳晨的手臂,大叫道:「吳使君,吳使君,快救救葉大哥,他們把葉大哥抓走啦。」那女子哭叫道:「葉大哥是咱們的活菩薩……那些泰山賊今晚來剡城便是來抓葉大哥的……吳使君,我求求你,快去救葉大哥,晚了便來不及啦……」

    黃忠聽得可以繼續追趕泰山賊,大喜過望,叫道:「女娃娃,你葉大哥在什麼地方,我隨你去救她。」那女子一聽當即放開吳晨的手臂,拉住黃忠,叫道:「葉大哥打他們不過便向山上去啦,方才竹哨聲便是從山上傳來,他們一定還在山上。」拉著黃忠便跑。建忠才從雨中奔到吳、黃兩人身旁,見黃忠又奔了出去,急忙跟了過去。吳晨叫道:「黃將軍,黃……」電光閃爍下,就見黃忠和那女子早已去得遠了。吳晨歎了口氣,望著大雨中倉皇奔逃的百姓,提聲喝道:「安定兵士向最近的火把光處退。各軍侯、督軍謹守軍陣,亂軍陣的,軍法處置。」這句話吳晨提氣送出,安定兵卒多經陣仗,聽到吳晨的喝令當即穩了下來。那些百姓雖然亂躥亂跑,但終究人少,被安定軍侯和督軍敲暈幾個躥得厲害的後,便也安穩下來。

    田純領著幾個兵卒匆匆趕到吳晨所在的城洞。田純道:「我聽恆校尉的部曲說,方才咱們和泰山賊打起來了?」吳晨點了點頭,道:「文和來得正好,我正想向你詢問泰山賊的事。」田純道:「泰山賊雖名為泰山賊,但其山寨倒不限於泰山,比如昌?便來自東海,孫觀就在徐州,田禮在黑山。這些人之所以自稱泰山賊,全是因他們的大哥臧霸出身泰山,因此才自稱『泰山賊』。」吳晨道:「昌??孫觀?那昌?是不是有個別名叫昌老四?」田純點了點頭。吳晨接著道:「那孫觀呢?孫觀又是排第幾?」

    田純笑了,說道:「昌?倒也不是在泰山賊中排行老四,他的老四之名有番說頭。他拜臧霸為大哥後曾說:『天老大,地老二,大哥是老三,咱昌?不敢排他們前面,只能稱老四啦』,因此泰山賊都稱他為昌老四。」吳晨大笑道:「原來是這麼個排法。」接著又哈得笑了出聲,道:「怪道我看孫觀和昌?不怎麼合得來,應該是昌老四這個排法惹的禍。」田純亦笑道:「孫觀、昌?原本都是雄踞一方之人,彼此間有些心結、互相看不順眼那也是常理。這臧霸也當真了得,竟就將這些眼高於頂的土霸王捏到了一起。」吳晨心知田純是在旁敲側擊自己不要小看泰山賊和臧霸,淡淡一笑,道:「是啊,臧霸是很厲害,但麻煩自己撞上來了,想躲可也躲不過去了,既是如此,那也就只好會會這臧老三了。」頓了頓,道:「文和,昌老四打傷了恆紀,到現在還沒醒呢,你快來看看。」

    田純急忙俯身探看,就見恆紀雙目緊閉,唇色發青,呼吸若有若無。田純面容一肅,探手摸向恆紀的胸口,便在這時,一人喝道:「不可!」田純一鄂,停下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一名大漢排開眾人走了上前,先向吳晨作了一揖道:「山野村民見過吳使君。」接著向田純道:「這位恆校尉被人踢中胸口閉過氣去,此時動他只會令他血脈無制,加重傷勢。」

    田純粗通醫理,一聽便明,哦了一聲,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那大漢身高七尺餘高,髮髻凌亂,兩鬢髮絲灰白,面色黧黑,鬍鬚參差,頗有風霜之色,向田純拱了拱手,道:「山野村民粗陋鄙俗,當不得『先生』二字,叫我阿牛便是。」田純連連擺手,道:「哪裡敢當,先生談吐不凡,頗知醫理,如何當不起這『先生』二字……」吳晨打斷道:「葉壯士,恆校尉此時情形該當如何醫治?」

    原來那大漢從人群中走出來時,吳晨也是驚異不已,正在詫異這大漢是從何處冒出來時,卻見黃忠和建忠排開眾人走到自己身旁,身旁還跟著拉黃忠去救「葉大哥」的那位女子。那女子雖然全身濕透,眼神之中卻滿是喜悅與欣慰,吳晨當即瞭然,因此開口詢問。

    葉阿牛愣了一下,似乎不知吳晨是如何知道自己姓葉的,掃了一眼站到吳晨身旁的黃忠,眼中閃過一絲恍然,道:「先順恆校尉鬱閉之氣,氣通之後便可以幫恆校尉接好被踢斷的肋骨和臂骨。」吳晨、田純看向恆紀的右臂,就見恆紀的右肘突起,鮮血順著右臂沿到右手,再由右手滴到地面,果然是右臂折斷的模樣,心中暗叫慚愧,不由得對葉阿牛的醫術又多了幾分信心。吳晨道:「那就有勞葉壯士了。」

    葉阿牛也不謙讓,跨步來到恆紀身旁蹲了下來,探手從懷中取出一根竹管,拔去塞子,倒出一把竹籤。葉阿牛隨手拿出一根扎入恆紀的胸口,長約半尺的竹籤幾乎沒入一半,要知胸口是人體大穴,即使被人用力一擊也會令人斃命,更何況被如此長的竹籤扎進去?三人齊齊啊的一聲,其中兩人是站在吳晨聲旁的宋恪和建忠,另一人卻是躺在地上的恆紀。田純又驚又喜,道:「恆校尉,你傷得……」心想他昏睡半天,傷勢自然糟糕之極,改口道:「你好點了麼?」恆紀苦笑道:「我……還未死麼?」田純道:「是這位葉壯士救了你……」恆紀向葉阿牛道:「多……多……」葉阿牛打斷道:「傷勢沉重,多說無益。」手一翻,數支竹籤已紮在恆紀的胸口和右臂肩胛,恆紀長呼一口氣,緩緩閉上雙眼。

    葉阿牛出手如風,竹籤或攢或刺,或捻或攆,片刻間手中的竹籤已多數刺在恆紀身上。吳晨雖然不懂醫理,但見葉阿牛竹籤所刺或虛左實右,或刺高應低,與兵法頗有相通之處,不禁看得津津有味。恆紀臉色則愈見平和,呼吸平順,竟像是睡了過去。

    葉阿牛探了探恆紀的鼻息,將餘下的竹籤放入小竹筒中,將竹筒放在一旁,雙手虛按恆紀右肋,上下左右拍了數下,接著左右手分握恆紀右臂的上下兩臂捧了起來,向外一拉,接著向內一推,喀的一聲輕響,恆紀平和的臉上現出一絲痛楚,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湧了出來。葉阿牛捧著恆紀的手臂敲了敲,再把了把脈,長舒口氣,站起身向吳晨道:「幸不辱命,恆校尉的傷骨都已接上,再用夾板夾好,一兩個月後便可復原如初。」

    吳晨輕舒口氣,道:「多謝葉壯士了。葉壯士,咱們這裡還有一個校尉,數日前作戰時身受重傷,這幾日高燒一直不退,不知能否勞煩你再為他診治?」

    葉阿牛道:「我這條命便是黃將軍救的,吳使君但有吩咐,葉阿牛在所不辭。」吳晨道:「葉壯士客氣了。」向身後揮了揮手,幾名親兵快步而去,片刻後抬著梁興走了進來。葉阿牛俯身翻了翻梁興的眼皮,接著揭開蓋在梁興身上的獸皮,在右肩的傷口檢視了一番,向吳晨道:「使君,這位校尉右肩被傷、血液敗壞,潰癰堵塞血脈氣機不暢以致高燒不退,只要拔癰去腫,疏通血脈便可治癒,但我手上卻缺幾位主藥,需到山上採摘。」

    吳晨道:「不知是什麼藥,要采的話不知需要消耗多少時日?」葉阿牛道:「不難采,這山上多的是這幾味藥。治病如救火,我這便上山採藥。」向吳晨作了一揖,轉身便要走,一個女聲突然說道:「我也去。」那名女子從建忠身側走了出來。葉阿牛道:「青青姑娘,這雨這般大,你如何頂得住?」那女子倔強地道:「你頂得住我便頂得住。」葉阿牛急道:「那又怎同?我是男子,你是女子。」那女子眼圈一紅,道:「葉大哥,你又想拋下我走麼?這次說什麼我也不上當了,你到哪裡我便到哪裡。」

    葉阿牛有點招架不住,低聲道:「黃將軍救了我的命,我怎會不報恩便走?青青姑娘,你還是留下來吧。」那女子微微搖了搖頭,仍是一臉倔強之色。葉阿牛求饒似地望向吳晨。吳晨想起留在長安的顏淵和費瑤,胸中湧起一股暖氣,心想:「那一對不知現在怎麼樣了。」笑了笑,脫下頭上的斗笠和身上的蓑衣遞給那女子,道:「青青姑娘,這斗笠和蓑衣給你,穿上它便不用擔心這大雨了。」接著向宋恪道:「宋恪,給葉壯士也準備一套蓑衣和斗笠。」宋恪將自個兒的斗笠和蓑衣脫下,遞給葉阿牛,道:「葉壯士,這個給你。」葉阿牛唉的輕歎一聲,向吳晨和黃忠深作一揖,大步走出城洞,向城北的剡山走去,那女子向吳晨點了點頭,見吳晨臉上含著微笑,驀地臉一紅,一面披蓑衣,一面快步追在葉阿牛身後。

    「真是天生異才啊。」田純捻著鬍鬚微微而笑,「若此人能為我軍所用,不啻雪中得碳,使君以為如何?」吳晨笑了笑,輕輕歎了一聲,道:「就不知他願不願意。」田純道:「我去探探他的口風?」吳晨點點頭,田純扶正斗笠,快步而去。吳晨向黃忠道:「黃將軍,你是如何救的這位葉阿牛?」黃忠搖頭道:「老夫可沒救他,他被泰山賊逼入山洞中,但他在洞口布了些機關,泰山賊不敢進。老夫趕到時,泰山賊便四散而逃,那山洞是他自己走出來的。」

    吳晨哦了一聲,心想:「原來是這麼回事。」心知黃忠既然並沒有直接救葉阿牛的命,要勸說葉阿牛留下多半要多花費一些功夫。正在想此事,忽然一聲尖銳的忽哨聲從遠處響起,跟著一人大呼道:「敵襲,有賊人偷襲……」

    黃忠喝道:「好大的賊膽,老夫不去找他們,他們竟還找上門來啦。」向建忠道:「建忠,隨我來。」領著建忠和一幹部曲從城洞中快步而出。便在這時,馬成的聲音從遠處響起:「來的不是賊子,是曹軍,曹軍追上來啦!」於此同時,西面、北面又傳來數聲警訊。吳晨心中一驚,領著宋恪和一干親兵快步奔上城牆。此時風大雨疾,電光閃爍,電光照耀下,但見剡城西南側、北側數百兵卒急速向城牆這邊奔了過來,最近的距離城牆不過二三十丈。吳晨提聲呼道:「贏天守南城、黃將軍守北城,馬成、宋恪隨我居中策應。」話聲未落,一個悶雷在頭頂炸響,轟隆一聲,腳下的城牆似乎都在雷聲中顫抖。吳晨向身旁的親兵呼道:「去向贏天和黃老將軍傳令,要他們守穩城池……」

    便在這時,一股勁風夾著豪雨排山倒海一般狂砸而至,吳晨側身後翻,那股勁風如影隨形,改砸為劈,夾著金屬破空的尖嘯聲向吳晨胸口直撞過來,吳晨下壓重心加速下沉,左手觸地的剎那,身子向後直掠出去,這時一條電光掠過,四野一片明亮,吳晨就見一員曹將標槍一般立在城頭,狂風暴雨之中,那人衣飄發飛,狀若魔神,正是老對手夏侯淵到了。

    夏侯淵一矛?空,「撻,撻,撻」踩著城牆上的積水疾步緊追,探手一矛直?吳晨胸口。吳晨向後飛退,那城牆不過兩丈寬,吳晨前面又退過一次,後背距身後的女牆不過數尺,只聽得蓬的一聲,吳晨的後背已撞在女牆上,去勢頓止。夏侯淵氣機感應之下,矛勢大盛,水銀瀉地一般狂掃而出。散在四周的親兵眼見吳晨勢危,揮刀衝向夏侯淵,夏侯淵驀地厲嘯一聲,雙臂用力,鐵矛在高速運動中驀地加速,幾乎化成一道殘影。間不容髮之際,吳晨雙手反撐,貼著女牆躍上城頭,但聽得錚得一聲,夏侯淵一矛已刺在吳晨腳下的青磚上,矛尖深入青磚寸餘。吳晨再晚躍起片刻,必然被夏侯淵一矛釘死在城磚上。

    夏侯淵一矛刺空,雙臂用力,鐵矛上挑,青磚喀喀連響,寸寸爆裂,矛尖脫牆而出。吳晨左手急探,抓向矛頭,夏侯淵右臂微顫,長矛竟在高速運動中猛地旋轉起來,貼在鐵矛上的紅纓便像風車的風葉一般張了開來,護在鐵矛之上,若吳晨仍用手去抓鐵矛,手指必然先被紅纓絞斷,吳晨心知厲害,雙腳一撐,向夏侯淵頭頂躍開。夏侯淵後撤一步,長矛順勢上挑,直刺吳晨小腹。避無可避之際,吳晨猛吸一口氣,凌空揮掌,雨滴順著掌勢狂撲夏侯淵。以夏侯淵的強悍,仍是感到強風撲面,口鼻呼吸立絕,氣勢頓時為之一滯,吳晨趁勢一腳踏在長矛矛背上,掠過夏侯淵頭頂時,反足踢出,這時夏侯淵正轉過身來,蓬的一聲,吳晨一腳踢在夏侯淵左肩,踢得夏侯淵幾乎原地打了半個旋,夏侯淵「嗷」的一聲咆哮,幾乎將頭頂的霹靂也壓將下去。

    吳晨藉著一踢之勢前衝丈餘,這時一名曹軍恰從女牆上跳下,吳晨就勢撲前,劈手奪過他手中的環首刀,左手跟著一拳,那曹軍應聲風車一般翻出城去。吳晨兵刃在手,精神登時大震,左砍右劈,連殺兩名攀上城頭的曹軍,跟著反手一刀,正劈在夏侯淵疾刺而來的長矛的矛尖上,以夏侯淵之能,仍是被這一刀劈得氣血翻湧,後續的矛勢就此斷開。吳晨一招搶先,更不敢托大,環首刀化作一片刀芒狂風暴雨般捲向夏侯淵,但聽得錚錚聲不絕於耳,吳晨連砍三十七刀,夏侯淵雖然落在下風,鐵矛卻守得鐵壁一般,竟是一步不讓,鐵釘一般釘在原地。便在這時,猛聽得一人大聲喝道:「吳晨,我要攻你後背,你小心啦!」聽聲音正是徐晃到了。吳晨暗暗叫苦,夏侯淵一人已令自己用盡渾身解數,再加一個徐晃,這該如何應對?還不等吳晨思慮清楚,夏侯淵突然暴喝道:「滾開,小賊是我的……」夏侯淵一開口,氣勢頓時一弱,刀矛相撞之際,夏侯淵左手一顫,吳晨的環首刀順勢前劃,幾乎削到夏侯淵左肩,夏侯淵右肩斜擺,矛桿毒龍般從右肋疾探而出,掃向吳晨右肋,吳晨順刀反磕,鏗的一聲巨響,夏侯淵側退一步。

    這是兩人對攻以來,夏侯淵退得第一步,吳晨不知夏侯淵究竟是以退為進、引誘自己全力去攻、好讓身後的徐晃找到機會,還是另有他圖。正在躊躇之際,一道電光飛閃過半空,四野一片明亮,就見夏侯淵左手微顫,面色青白,吳晨心頭登時一片雪亮,方才凌空那一腳終是踢傷了夏侯淵,只是夏侯淵一直搶攻,竟令他一時失算,誤以為夏侯淵沒有受傷。但也正是方纔的一番搶攻,夏侯淵寸步不退,也令傷勢惡化。想通這一節,吳晨氣勢大盛,雙手持刀,劈頭狂砍向夏侯淵的左肩。錚錚兩聲,第一刀夏侯淵雖然擋開,但身子狂退一步,蓬的一聲撞在女牆上,第二刀夏侯淵用矛架開環首刀,但左手無力,長矛被狂壓而下,若不是身後的女牆架住長刀,左肩已被吳晨劈開。吳晨暗叫可惜,抽刀迴旋,狂砸向夏侯淵左肩。便在這時,一股勁風怒潮一般急飆而至,吳晨立知是徐晃追到身後了,但此時夏侯淵就在眼前,若不能一擊斃敵,讓夏侯淵緩過勁來與徐晃聯手,結果只有死而已。吳晨狂吼一聲,再不理身後徐晃的巨斧,環首刀加速下劈,蓬的一聲巨響,刀矛相撞,夏侯淵所在的城牆轟然坍塌,帶著夏侯淵墜向城下,竟是城牆年久失修,豪雨一衝,再加上兩人在其上連續角力,終於支持不住,就此崩塌。

    吳晨猝不及防,順著垮塌的城牆向下滑去,這時身旁狂風襲體,徐晃的大斧力劈而至,竟是徐晃護夏侯淵心切,追得太近,跟著兩人從城牆上摔了下來。吳晨雙手舉刀,奮力上迎,鏗的一聲巨響,吳晨如受雷亟,幾乎被砸進泥牆中,徐晃也不好受,大斧反彈而出,篷的一聲砸在頭頂上還未坍塌的城牆的青磚上,青磚混著泥水狂瀉而下,徐晃被泥水一阻,一時間手忙腳亂,顧不上再追擊吳晨。吳晨奮力將環首刀插入城牆,暫時阻住下滑力道,跟著雙臂搖蕩,整個人在刀柄上擺盪起來,接著用力一躍,縱上城頭,飛起一腳踢在卡在兩塊青磚上的巨斧斧頭,徐晃又驚又怒,又是無可奈何,厲吼著被泥水沖下城去。

    吳晨立在城頭,城頭上己軍和曹軍混戰依舊,但去了夏侯淵和徐晃,曹軍群龍無首,敗退不過是時間問題,此時雖仍是暴雨撲面,吳晨的心情卻放鬆下來。

    ※※※

    周瑜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幾個小吏頂著雨布從廊簷處飛奔過來,將雨布撐在周、魯兩人頭頂,領著兩人走向廊前。

    孫權不等兩人走到身前,已快步走下階梯,迎了上來,周瑜快走幾步,道:「仲謀,雨這般大,如何好冒雨來接?」孫權撫著周瑜的右手,呵呵笑道:「公瑾,我盼你來已經盼了幾個時辰,哪怕是再多等一會兒也等不及啦。」說著便握著周瑜的手向台階上走去。幾個小吏急忙將雨布扯開,將孫、周兩人頭頂撐去。

    周瑜望了一眼廊前站立的程普、韓當等人,低聲問道:「何事如此緊急?莫非是因徐庶到荊州……」孫權面色一黯,哽咽道:「叔弼被人殺了。」

    叔弼即為孫翊的字,孫翊是孫堅的第三個兒子,時領丹陽太守。

    周瑜大吃一驚,道:「誰動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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