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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九十九章 用心良苦(下) 文 / 姜尚

    一行人到鄴城議事廳時,審配已換過一身衣衫,領著一干將領在天井處迎接吳晨等人。兩人寒暄了幾句,審配側身,領眾人進入內堂。分賓主坐下,審配開口道:「難得使君到河北。記得建安七年,袁公還在世時,曾請荀友若赴三輔與使君結盟。其後雖一直未接到使君正式結盟的消息,但使君在三輔屢挫曹賊的消息卻也不時能傳到河北來,袁公生前便盛讚使君少年英雄,可惜未曾一見,未免有些抱憾,不想今日使君竟然不遠萬里親至鄴城,袁公九泉之下也感欣慰了。」

    其實袁紹派去和吳晨結盟的是辛毗,荀諶不過是雙方的引見人而已,但辛毗已隨袁譚投降曹操,審配對其痛恨入骨,因此連辛毗的名字提也不提。吳晨自是心知肚明,說道:「我與袁公也是神交已久,若不是曹賊阻隔三輔和河北之間的道路,加上安定新平,韓遂又領兵突襲隴右,金城有傾覆之禍,小子早已到河北來見袁公了。而且當時聽聞袁公春秋正盛,因此雖對袁公儒慕已久,但心急隴右戰事,又想著總會有見面一日,便沒有早來河北,不想袁公卻早早去了。」

    審配歎道:「春秋正盛?唉,自官渡之戰後,袁公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倒不是袁公輸不起,而是一來痛惜河北子弟妄送性命,二來是恨曹賊忘恩負義。」說到這裡,突然停住,道:「使君知曉袁公和曹賊之間的事麼?」

    吳晨道:「約略知道一些。」審配道:「哦,約略知道一些?不知道使君都知道些什麼?」吳晨心道:「方纔陳琳問我對他知道些什麼,現在又輪到審配問我知道些什麼,河北人都這麼喜歡對人刨根問底的嗎?」笑了笑,正要說袁紹和曹操的事,審配左手邊一名武將忽然站起身,抱拳向審配道:「審公,吳并州此來非為知曉袁公和曹賊舊事,而此刻大軍圍城,似乎也不是說陳年舊事的時候。」

    那人年紀在四十五六,鋼針般的絡腮鬍遮住了下半張臉,雖然個子不高,但肩寬背厚,顯得彪悍威猛。吳晨記得審配引見此人的時候稱其為韓猛,字元進,鎮東將軍,是僅次於蔣義渠的袁軍頭號猛將。

    審配還未說話,蓬的一聲,韓猛左手邊第二人已拍案而起,喝道:「韓元進,你是怎麼說話的?對二……審別駕說這些話自有審別駕的道理,你又懂什麼,竟敢打斷別駕說話?」

    韓猛怒道:「我不懂?我是不懂,我不懂為何大軍壓境,吳并州攜兵來援,不先說兩軍態勢,卻盡提些陳年舊事,這到底是要做什麼?」

    左手邊那人洋洋得意地道:「這你都不明白嗎?」向吳晨一指,道:「這人不明不白跑到鄴城,說是吳并州,不好好盤問盤問,他說什麼便是什麼,莫非當咱們都是傻子不成?」

    馮孚霍地起身,喝道:「子長是什麼意思?是說我馮孚帶人冒認吳并州,還是說我馮孚是傻子?」左手邊那人道:「咱們怎麼知道,便是因咱們不知道,因此二……審別駕才要問清楚……」

    吳晨站起身,道:「其實吳晨也不是大人物,我有必要冒他的名麼?這位將軍,我不知道你指我冒認吳晨是什麼意思,但你說這番話時,又置馮主薄於何地?」馮孚面色鐵青,向審配深施一禮,說道:「我遇見吳使君時,吳使君方與張繡打過一仗,武威軍潰散逃竄。除了名動天下的安定鐵騎,當今天下還有哪支戰騎有如此戰力?」

    廳中河北將領齊聲低呼,有的半信半疑地道:「安定人真的這般厲害,連武威人都不是對手?」有的向馮孚道:「張繡被打跑了?真的麼?」馮孚用力點了點頭,道:「擊敗武威人的事,不但我可以作證,蔣奇蔣司馬可以作證,還有淇河河岸數千河北百姓可以作證。」斜睨著韓猛左手邊那人,冷冷地道:「如此戰績,還需要冒他人的名字麼?」

    那人哼了一聲,道:「有沒有擊敗張繡,這城裡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咱們可是一點都不……」審配喝道:「好啦,子長,說夠啦!」那人急忙頓住,躬身道:「是。」

    審配輕咳一聲,緩緩道:「子長所言並非我意,見吳并州的第一眼,我便從未疑心過吳并州的身份。我憂心的事是吳并州的兵力……」陳琳起身道:「這個正南請放寬心,方才陳琳已向吳使君打聽過安定軍力。這次吳使君總共帶來了逾兩萬兵馬,加上城裡的四萬……」審配揮了揮手,道:「我憂心的不是人數多少,而是兵士的體力,士氣……在城門的時候,伯望曾說過,吳使君是從潼關出兵,而且還曾率軍和曹賊在河東和河南打過數仗,不知吳使君是從何時出的潼關?」

    吳晨道:「是今年三月底出的潼關。」審配道:「三月底?如今是五月二十二,這即是說吳并州已率軍在外征戰兩月有餘囉。」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吳晨只覺審配說話時,似乎有一種心中大石終於落地的釋然。吳晨心道:「審配是什麼意思?莫非他也似馮孚初見我時一般,疑心我是有心來奪河北的,因此聽到我兵力不足,才盡去疑心?」想到這裡,起身向陳琳深深作了一揖,道:「陳大人,有句話我一早便想對你說,其實我軍只有不足四千兵力,而不是兩萬。」陳琳長哦一聲,道:「原來……原來只有四千……」神色黯然,顯得說不出的失望。

    馮孚嘿的長歎一聲,猛地一跺腳,乾脆轉過身再不去看吳晨。吳晨笑了笑,道:「不是只有四千,而是不足四千。出潼關時,我只帶了五千兵馬,一路有招降的,有受不了苦跑路的,也有戰死的,因此到河北時已是不足四千。」

    韓猛左手邊的將領開口叫道:「哈哈,我便說不能輕易信你。若不是二……審別駕謹慎,抓到你話中的破綻,不定你還有什麼要瞞著我們吶。」

    吳晨道:「兵力的事我原本就沒打算瞞你們,因為我從來不以為打仗就是單純拼人數多寡的。以光武昆陽之戰來說,昆陽城內守軍不足三千,光武所率援軍也不過兩千,昆陽城外卻有新莽守軍四十餘萬,光武從外,大夥兒從內,大破昆陽城圍,斬首十餘萬,自相蹈死者不計其數,光武中興從此肇基。倘若光武帝也是依據兩軍人數多寡決定打還是不打昆陽,哪裡還有什麼光武中興?」

    那人冷笑道:「大話人人說得,大事卻不是人人做得的……」吳晨等得就是他這句話,大笑道:「大事是不是能做,自然不是動動嘴皮能辨出來的,空口無憑,所以我想和這位將軍打個賭。」那人道:「賭……賭什麼?」吳晨道:「借我三千兵馬,我可以直破曹軍北門大營。我知道城內有近三萬兵馬,我借三千也不過十分之一。若是不能破城,那麼我將頭顱留在城裡,但萬一我真的擊破曹軍北營……」那人道:「你……你想怎地?」吳晨淡淡地道:「我希望在座的將軍能助我一臂之力,齊力奮擊,一舉擊破城外曹軍!」

    ※※※

    「哈,痛快,痛快!」馮孚閉上門後,才放聲笑了起來,「使君在廳上那番言語當真是令人暢快。原本我聽使君自報兵力,便想著這次一定完了,不想使君早留了一手。當時使君對陳孔璋自報家門時,是不是就已經算好了我會出言阻止?」

    吳晨搖了搖頭,笑道:「沒有,廳上的那番話本來是用來說服陳主薄的,被你打了岔,就一直憋在心裡沒說,不想最後卻成了當著全鄴城的將領賭咒發誓。」

    馮孚大笑道:「錯有錯著,錯有錯著,那番話單說給陳孔璋,我看多半是浪費,還是當眾說的好。審正南這老匹夫將鄴城看得死氣沉沉,這次那些木頭疙瘩被使君當眾戳了戳,終於有了些活氣,真是大快我心。」

    吳晨搖了搖頭,道:「事情怕沒那麼簡單……我總覺得審別駕有些事瞞著我們。」馮孚道:「使君的意思是審正南勾結曹操?」話音未落,馮孚已將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不可能,不可能,若鄴城還有一人不會降曹,那人一定是審正南。審正南這老匹夫雖然個性執拗,但對袁公之心卻可表天日,說他勾結曹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吳晨笑了,說道:「我可沒說他勾結曹操,只是……說起來奇怪,當他知曉我手下只有不到四千人時,我似乎見他長舒了一口氣。」馮孚皺眉道:「莫非他在疑心使君對河北有所企圖?」吳晨搖了搖頭,道:「大敵當前,自己人之間還要相互提防,那是尋死……」原本想說審配不會如此短視,想起馮孚初見自己時便曾猜疑自己用心,若說審配不短視,豈不是在說馮孚短視?後面的那句話便嚥了回去,搖頭道:「要知道審別駕在想什麼,最好是能和他親自談一談。馮主薄,你能否找個機會,安排我和審別駕單獨見一次面?」馮孚道:「……好。我去看看吧,想來這會兒他們都已經商議完畢,我去探探口風也好。」

    說著,走到門邊,便在此時,門外腳步聲響,跟著一人叫道:「吳使君,吳使君歇息了麼?」馮孚低聲笑道:「是韓元進,使君借兵的事**不離十啦。」吳晨道:「哦,為什麼?」馮孚笑道:「那些武將沒有被你說動了心,怎會來見你?文官有陳孔璋幫襯,只要說服這些早已意動的武將,審配再有主見,也總不能不顧眾人的意思吧?」

    外面的人似乎等得有些不耐,聲音又提高了數分,叫道:「吳使君,吳使君在麼?」馮孚笑道:「在,在……」轉身說道:「使君,你先試著說服韓猛,我這就去見審正南,安排使君和他相見。」吳晨道:「好。」馮孚打開房門,笑道:「韓將軍,王將軍,史將軍……你們怎麼都來了?」就聽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怎麼是你?吳并州呢?」吳晨從馮孚身側探出身,道:「我在這裡。」馮孚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打著哈欠道:「趕了一夜的雨路,可真有些累了。諸君和使君說話,我到別屋去歇一會兒。」向眾人團團一揖,道:「馮孚告罪,告罪。」從門檻旁側身而過,向一旁的廂房大步而去。眾人原本便不是來找馮孚,因此馮孚走了也不在意,只是盯著吳晨。除了蔣義渠和審榮等寥寥數人沒有,方才議事廳中的武將大半都到了。吳晨側身將眾人迎進房內。這間廂房本是鄴城官邑中最大的一間,但眾人落座,仍是擠得滿滿堂堂,有幾人因為沒有座墊,乾脆便站在門檻邊。

    韓猛開門見山,說道:「方纔審公和我們商議了半天,審公雖然沒有定案,但大夥兒都覺得是個機會。但有些事不問清楚,大伙心裡沒底,因此咱們便來啦。」

    吳晨道:「有什麼事,但問無妨。」韓猛還未開口,一個年紀四十上下,面皮白淨的大將已先開口,說道:「使君說曹操不在城外,這話可是真的麼?」

    吳晨知道此人名韓荀,字敬之,向他點了點頭,道:「情況確實如此。我和他在河內河東打過兩仗。河內那一仗是遭遇戰,我軍軍中出了內奸,被他率軍伏擊,跑出來後,我軍穿王屋山入河東,在安邑和於禁打了一仗。隨後曹操趕來,我們在中條山中又打了幾仗,幸虧天降大雨,我們趁機離開中條山,之後順黃河從河東入河南,在河南呆了數日,其後曹操再次趕到,我軍先一步掘開廛水水壩,淹了尹洛平原,將曹操甩在身後。按數次接仗的時間推算,曹操主力雖是馬步混合,但調動極快,我軍是純騎兵,但曹操數次都是只差半日便能追上我軍。若不是掘開水壩,將曹操主力困在水中,我們也沒那麼容易到河北來。」

    眾人聽得嘖嘖不已。吳晨說的雖然平淡,但這些武將都是和曹操主力交過戰的人,交戰之後無不丟盔棄甲,被殺的狼狽逃竄,以己度人,更覺吳晨說的每次接仗愈加驚心動魄。

    停了半晌,一人道:「若依使君所言,豈不是咱們只有半日的時間擊破鄴城之圍?」吳晨道:「其實我軍穿過浮戲山後在東郡還打過一仗,那次我軍一日一夜奔襲三百餘里,到管縣渡口時人馬幾乎都脫力了。曹操不似我們這般深入敵境,因此沒有可能會像咱們一般拚命趕路,我看他至少需要三日時間從河南轉到管縣。加上我軍渡河前曾將渡口附近的所有船隻燒燬,即便曹操從河內和河南諸縣調集船隻,也需要數日的光景才能集結完畢。因此我們至少有五六天可以用來擊破鄴城之圍。」

    門口的一人道:「……使君是何時到的河北?」那人面色青灰,臉龐瘦削,眼眉低垂,一臉苦相,他在議事廳時便是坐在最後,一直沒有吭聲,吳晨對他印象不深,只知他是偏將軍,名字卻有些模糊了,向他點了點頭,說道:「我是前……五月十九日到的朝歌。」那人道:「啊,那即是說曹賊……曹賊兩日後便會重回鄴城……」牙關磕碰,竟是先自膽顫起來,廳中眾人卻沒有一人發笑,人人面色陰沉,呼吸也跟著沉重起來。

    吳晨萬萬沒有料到河北將領竟然會如此懼怕曹操,心知若不能重立眾人的信心,這仗不打也輸了,深吸一口氣,說道:「那也不一定。我軍在洛邑停了數日,連克數城,許縣震動,而我軍的行軍路線本是向許縣而去的,曹操在河南受阻又被我們甩在身後的情況下,自應到許縣去截我們。一來一回,也要五六天時日。因此他至多會在二十九日或者三十日到達鄴城。這七八天足夠我們做很多事了。」

    廳中眾人暗暗舒了口長氣。韓猛道:「那麼這七八日該如何做呢?」吳晨道:「首先是要擊破鄴城之圍,否則大夥兒被困在城中,便有千般計策,萬般籌謀,不破開城圍便什麼都沒有用。而且此刻曹軍主力未至,城外兵力不足,正是大好良機。」韓荀接口道:「破開鄴城之圍呢?然後怎麼辦?」

    吳晨道:「一是舉城東遷。鄴城始終離得黃河太近,曹操的勢力此時已遍及黃河兩岸,黃河水道對他來說已非天塹,而是運糧運兵的坦途。舉城東遷,一來背靠幽並,可以從幽州牧處補給糧草和兵員,二來拉長曹操大軍的補給線。拉長曹操的補給線,我手中的騎兵便有了用武之地……」

    韓荀一拍大腿,笑道:「好,便是如此。當日咱們在官渡的時候,曹賊沒少派人騷擾咱們,這次終於也要讓這老賊嘗嘗被人劫糧燒車的苦楚囉。」

    屋中眾人跟著叫道:「就這麼辦。」門口的那位偏將軍叫道:「使君才說到一,不知後面還有什麼?」吳晨道:「其次,是張燕。舉城東遷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因為東遷之後,至少鄴城城牆都要拆毀,否則鄴城反倒成了曹操大軍據點,那便不是疲敵,而是資敵。城牆拆毀後,我軍便再沒有遮護,倘若此時曹操率兵突襲,後果不堪設想。因此需要有人從側翼襲擾曹操,令曹操在我軍遷移時難以全力應對我軍。而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張燕。」

    廳中眾人聽了「張燕」兩字,臉上都露出為難之色。韓荀道:「使君初來河北,不明就裡,其實咱們和張燕的關係一向不好,張燕囂張跋扈,從不將咱們看在眼裡,只看鄴城被圍這麼久,這賊子絲毫沒有動靜便知……」韓猛道:「說這些有什麼用?倘若城圍一天不破,什麼東遷,什麼張燕,都是白日做夢。這些話放到鄴城之圍破了之後再說也不遲。」

    廳中眾人連連點頭。韓猛道:「使君,我倒不是說你白日做夢,你比咱們這些人看得更遠,咱們現在已是心服口服。但說的太遠我們也看不清楚,不如說點實在的,使君有幾成把握破開鄴城之圍?」

    吳晨笑了笑,示意自己明白,頓了頓,說道:「有七成。第一,我軍在鄴城的兵力有三萬到四萬,而城外曹軍也不過四五萬……」

    剛說到這裡,猛聽得戰鼓聲從屋外響了起來,吳晨心中詫異,眼神向窗外瞟去。屋中的眾人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韓猛見吳晨停住話頭,笑了,說道:「看時間也是時候啦。使君有所不知,這一個多月,曹軍一向便是在此時攻城的。」吳晨道:「這一個月來一向如此?」屋內眾人齊齊點頭,道:「是啊,這一個月來曹軍都是已時初刻出兵,未時中刻收軍。」韓猛起身,向吳晨道:「我們這便去守城,使君操勞了一夜,這便先歇息吧。待使君歇息好,咱們再來同使君商議破圍的事。」

    將眾人送出房門,吳晨轉身回入屋內。連著數日奔波,這時真是有些困了,但心中記掛和馮孚所說的與審配詳談的事,因此合衣靠在床榻上,屋外不時傳來震天的喊殺聲。數年來,吳晨還是第一次距離兩軍相戰的前沿這般遠,只覺得那喊聲越來越低,越來越遠,終於一片寂然。

    猛聽得「哚」的一聲,吳晨當即驚醒,就見馮孚一臉歉然的扶著小案,顯是馮孚推門進屋,卻見吳晨熟睡,不欲打攪,倒退出屋時碰到桌岸。吳晨用手抹了抹臉,道:「啊,馮主薄回來啦。」猛然見天色陰沉,悚然道:「現在什麼時候了?我睡了多久?」

    馮孚豎起兩個指頭,道:「不久,也就兩個時辰而已。」吳晨道:「兩個時辰?哦,天這般陰,那是又要下雨了。該死,我還以為只睡了一小會兒,主薄一定回來很久了。事情辦的如何?」馮孚道:「審別駕來過兩次,但見使君睡得太熟,因此沒敢打攪,只說倘若使君醒了,他再過來。」吳晨道:「還是我過去吧,都讓他來了兩次了。」馮孚道:「也好。」

    吳晨將衣袍整了整,再揉了揉臉,隨馮孚快步而出。剛出到官邑,站在門口的一個小吏已迎了上來。

    「使君這是要去找審公麼?」那文吏年紀在十七八歲,面容青稚。吳晨點了點頭,小吏道:「審公吩咐小的,若吳使君醒了,便帶使君去南門望樓。使君請隨我來。」吳晨道:「好。」

    小吏在前,引著吳晨和馮孚一直向南。吳晨到過長安、襄陽等大城。長安破損已久,只是在鍾繇持節鎮輔的四年進行了重建,規模和建築都難與襄陽和鄴城相比。而鄴城和襄陽雖然同為大城,卻各有韻味。襄陽勾梁雕棟,細緻精麗,而鄴城則古樸雄渾,別有一番大工不巧的渾然氣勢。

    轉過數條長街,遠遠就見濃煙從墨色的天空中升起,再轉過一條街,三人便到了城牆下,此時大戰剛結束,不時見民夫抬著受傷的兵卒和陣亡的兵卒從幾人身旁匆匆而過。小吏領著兩人來到城梯旁,向城上一指,道:「審公便在樓上,吳使君,請。」說著,側身一讓,讓開樓梯口。吳晨見他只讓開一人多寬的距離,心知這次審配只是想單獨見自己,也不再和馮孚客套,說了聲好,大步踏上城梯。

    其時天色晦暗,大團大團的烏雲密佈空中,整個天空宛似一副被渲染的酣暢淋漓的潑墨山水。

    上到城牆,入眼便是審配偉岸的身軀。審配換了一身玄色的長袍,去掉了頭上的皮弁,只戴了一塊青色的方巾。裹著濃濃水汽的風中,審配花白的長髮,玄色的長袍都被吹向了同一方向。

    聽到腳步聲,審配緩緩轉過身,道:「吳使君知道為何我邀在這裡見你麼?」吳晨搖了搖頭,道:「不清楚。」審配抬起右手,指著東南,道:「因為這裡是整個鄴城距離平原最近的地方。我從孔璋兄那裡聽說了,使君對《討曹操檄》知之甚熟,那麼使君自也應當熟知這句話,『世必先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成非常之功』。鄴城被圍,孤城窘民,守城的又是一個頑固不化的糟老頭,正是救難於萬一的非常之事。只是使君雖是非常之人,卻不是審配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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