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劉備心中一片茫然之際,吳晨卻是另一番心境。
「不想竟然真到河北了。」黃忠笑道,「被圍在中條山之時,何曾會想到真有到河北的一日。」吳晨笑了笑,沒有開口,想起當日被圍在中條山的時候,黃忠確曾對自己說過要領軍突圍,想來那時對能否逃出曹軍包圍也不抱什麼希望。其實當日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舉目向前望去,此時夕陽西下,東面的天空綴滿了淺灰色的雲團,水天一線之間,河岸在水波中時隱時現,三日前的那場大戰,就像是發生在前世一般遙遠。
船行半個時辰,河岸已不過半里來遠,遙目所及,平野垂闊,一眼望不到邊。黃忠低聲道:「這裡平野很闊,就算曹軍想偷襲,咱們也盡可發現的了,不如就在這裡靠岸吧。」吳晨點了點頭,道:「水上的事老將軍盡可做主,既然將軍說可以在此靠岸,那就在此靠岸吧。」黃忠笑道:「使君說了這麼些話,可惜老夫一句也沒聽懂,不過看使君點頭,想來是可以在此靠岸啦?」原來兩日前吳晨率軍擊破高覽、劉延大軍,嗓子破音,說出來的話嘶嘎沙啞,雖然在河南岸休息了一天,略有好轉,但仍極沙啞。吳晨聽黃忠如此說,哈哈一笑,做了個請的手勢。黃忠拂鬚大笑,向建忠建智道:「你們兩個先到岸上去探探,若岸上無異,就在這裡上岸。」建忠建智抱拳應是,領著數十人先乘小船上岸,不多時,回來稟報,岸上無異,大軍隨即陸續登陸。等全軍都上了岸,已是暮色四合。
因著嗓子已破,派遣斥侯,安營紮寨,巡守營寨的事都由贏天黃忠和諸葛亮等人接手,吳晨樂得清閒,抄著手立在河畔。日頭已落入地下,殘餘的光線從地平線散射而出,在水天之交的雲霞邊際勾勒出淡淡的紅暈,像是在皴黑潑墨的巨幅畫布上繡上點點金線,景色瑰麗無倫。
「在想什麼?」身後一人問道。吳晨笑道:「一年前和王樂曾在河口隔著黃河眺望過一次對岸,在蒲阪和尹默也曾眺望過對岸,只是兩次都是從黃河南岸向北眺望,只有這次是從北岸眺望南岸,感覺似乎有些不同。」回頭望了望身後的黃睿,哈的一聲笑了出來:「我都忘了,現在我說什麼你都不懂。」黃睿道:「雖然不是太懂,但大體是懂的。使君是說前兩次從河南眺望河北,和這次從河北眺望河南不同。」吳晨微微有些驚愕:「哦,這幾日我說話孔明和漢升都聽不太懂,琪英大哥是怎麼聽懂的?」黃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覺得雖然使君嗓子沙啞,但語氣語調,字與字間的音律卻沒什麼變化,因此順著音律去猜,就**不離十了。」吳晨笑道:「原來如此,沒想到琪英大哥還有這樣的絕技。」黃睿道:「也不算什麼絕技,大概只是因為熟悉音律罷。」
吳晨見他一本正經的反駁,心中好笑。黃睿為人方正,無論何時總是嚴謹自持,在相識的人中,也唯有黃睿的個性與吳晨個性最是不同,在吳晨的內心深處,對於黃睿雖然說不上討厭,但也說不上親近,這次黃睿能隨軍而行,實是大出吳晨意料,而黃睿能一直跟在軍中,醫治傷兵,也令吳晨心中極是感激,笑了笑道:「說起熟悉音律,好像琪英大哥從塞外回來時曾彈奏過一曲,那一曲真是好聽。」黃睿道:「那是蔡邕蔡大人的《飲馬長城窟行》。」頓了頓,道:「蔡大人是蔡小姐的父親。」吳晨笑道:「這個我倒是知道的。那一曲是蔡小姐教你的?」黃睿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在美稷時隔著帳幕聽蔡小姐彈過一次,迎賓那日喝了些酒,不知怎麼的就當眾彈了,回想起來,仍是覺得有些惶恐。」吳晨道:「原來琪英大哥只聽過那曲子一次就能彈的那麼好,如果不是親口聽你說,我真有些不信,還以為是琪英大哥從小就彈熟的。」黃睿道:「惶恐。」吳晨笑道:「這有什麼好惶恐的,不單是我,我看那天大夥兒都覺得彈得很好呢。」
黃睿突然間沉默下去。吳晨側頭向他望去,夜色中,黃睿微微昂首,側影就像是一尊雕像一般,心道:「琪英大哥總是一幅深沉凝重的神色,就像是有無數心事。聽小倩說,他是父親逼婚後離家出走的,難道就是因為婚事的原因,和父親鬧翻,以致心事重重?」細思與黃睿初見面到南陽分手,再到臨涇重逢的每件事,印象中似乎從未見他笑過,想起他千里迢迢從荊州趕到三輔,又跟隨自己南征北戰,心頭一熱,道:「此間戰事一了,我就陪琪英大哥去荊州見琪英大哥的父親。」黃睿愕然望了過來,吳晨笑道:「我聽人說,琪英大哥是因為家裡逼婚才離家出走的,我大小也是個州牧,和令尊談一談,就說我們在三輔已為你找了門門當戶對的親事,請你爹爹將那門婚事退掉好了。」
黃睿猛地側過頭,道:「使君真的願意為我說親?」吳晨聽他語氣古怪,向他望去,其時光線已全部沉入地下,夜幕籠罩四野,星光點點映在他眼中,像是深邃的海面湧起的點點浪花,整個人似乎都亮了起來。吳晨心道:「難道他在三輔真的遇到心儀的女子了?」道:「若真有合適的女子,我願做這個媒。」黃睿追問道:「什麼女子都可以麼?」吳晨笑道:「只要她願意就可以了。」黃睿低聲道:「你若說媒,她肯定不會反對……唉,只是……只是我真的做得出來麼?」抬頭仰望天空,呆呆出神。吳晨聽他語氣說不出的闌珊,心道:「琪英大哥一定是愛煞了那個女子,因此連一絲忤逆她的事都不願做。」心中細細想了想與黃睿身邊的女子,除了崔倩,費瑤和蔡琰之外,似乎也沒聽說過別的女子。小倩和自己情深意重自然不用說了,想來黃睿喜歡的是費瑤和蔡琰之中一個。驀地想起,那日費瑤對顏淵說「我啊,就是賴定你了,你想怎麼著」時,幾乎所有人都忍俊不禁,唯有黃睿冒雨而去,心下暗自嘀咕:「難道竟是費瑤?」雖然顏淵不喜歡費瑤,但似乎就此向費瑤提親總有些不妥。
正在躊躇之際,驀聽得一聲號角從曠野處響起。角聲雄渾蒼涼,與安定的號角聲極似。宋恪等一干親兵聽到號角聲,都是一怔,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過去。黃睿道:「這是西涼的號角,莫非……莫非是天將軍麾下的人馬?」
吳晨心頭一熱,道:「宋恪,你率人去看看,是什麼人在吹號角。」宋恪應了聲,領著二十餘名親兵快步向馬營奔了過去。吳晨心道:「在河北除了我軍和馬超的軍隊使用號角,還有那支大軍會用號角?」心中又喜又怕,喜得是剛到河北便遇到馬超的殘餘大軍,怕的是像那次辛毗一般,這些兵士帶來的是噩耗。
向四周望了望,就見一里遠外有座小丘,想也沒想,大步便向那處小丘奔了過去。號角聲越來越近,中間夾在著戰馬奔騰的轟隆聲,吳晨緊走幾步奔上丘頂,眼前一寬,曠野盡收眼底,就見數百點火星從東南面湧了過來。這些火把光散成扇形,兩翼前突,中間凹陷,似乎是在追什麼人。吳晨只望了一眼,便知不是馬超的羌騎。身後腳步聲響,黃睿已奔到身側,道:「是什麼人?」吳晨道:「是張繡的兵馬。」黃睿道:「不是天將軍?」吳晨搖頭道:「不是。」指著數里外的火把光道:「這些兵士在追什麼人,如果是天將軍的兵馬,一定不敢在河北這麼大膽,可以推斷,追人的是曹軍,被追得是袁軍。曹軍中用號角傳令的,只有張繡。」黃睿道:「難道是咱們軍中又出了內奸,張繡趁咱們渡河,殺過來啦?」吳晨搖了搖頭,道:「不是。如果張繡知道我們渡河到了河北,不會只派這麼些人過來。」黃睿道:「或許……或許是誘敵之計。」吳晨笑道:「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蹄聲急響,宋恪領著數十人從山下疾馳而過,黃睿道:「啊,宋司馬來了,咱們的人比他們人少,使君快叫住他們。」吳晨促狹地笑道:「不用,張繡使得是誘敵之計,這些人碰到咱們的人會立時走的。」黃睿將信將疑地望了過來,吳晨哈哈一笑,從懷中取出號角,角聲潮水般向四野漫了開去,那數百點火光猛地頓住,跟著三短兩長的號聲從軍陣後方響起,顯是在詢問小坡上的人是誰。吳晨依樣畫葫蘆,用號角聲將三短兩長的號聲吹出。張繡軍沉默了片刻,吹出一短兩長的號角。吳晨笑道:「一短兩長?那是什麼人?可惜不知道張繡的主君號角是什麼,否則現在吹出來,一定嚇那人一跳。」鼓起號角,將一短兩長的角聲吹了回去。這次張繡軍卻再沒有回應,數百點火光在夜風中閃爍,像是數百隻螢火蟲不住撲扇著翅膀,驀地號角聲大響,戰騎長嘶,向小坡湧了過來。黃睿道:「啊,他們殺過來了,使君快走。」
吳晨道:「張繡這將領當真是小氣,我只是學了他兩聲,他便率人圍攻,天底下如此的小氣的將領當真少見。」黃睿聽他說的話孩子氣十足,心道:「你學張繡軍的號令,如何不著人忌?」心想你打仗也不是一天兩天,怎的還是如此孩子氣?但這些話只在心中想,口中卻是一疊聲的催吳晨快走。吳晨道:「別忙,咱們試試張繡的軍令。軍號號令不能太長,否則戰場情勢瞬息萬變,就算兵士記得住,發號施令的人遇到緊急戰況,卻也未必吹得出。咱們從一短一長開始試,說不定便猜出張繡軍的號令了。」說著,當真將號令吹了起來。黃睿急忙道:「如果使君真想試,咱們邊走邊試吧,不然張繡軍真的殺過來了……」
嗖的一聲銳響,一支羽箭從兩人身側斜掠而過,黃睿驚出一身冷汗,後面的話盡數擋在嘴邊。吳晨笑道:「看來一短一長不是,一短兩長剛才也試過了,再試試兩短一長。」嗚嗚聲響,果然是兩短一長。就在號角聲中,敵軍戰騎衝鋒的蹄音由亂到齊,由低沉逐漸轉至鏗鏘,轟轟之聲,像是奔雷掠過長野,向小坡方向狂壓過來。黃睿見戰騎四合,吳晨卻絲毫沒有走的意思,長歎一聲,不再言語。吳晨詫異地道:「琪英大哥,你怎麼不說話啦?」黃睿歎道:「還能說什麼,張繡軍已經將小坡圍住,現在就算想走也走不脫了。」吳晨笑道:「不用擔心,張繡用的是誘兵之計,到了坡下一定會撤兵。」黃睿心中苦笑,暗道:「誘兵之計只是我隨口說說,萬一不是,死得何其冤哉?」心知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乾脆閉口不說。便在這時,猛聽得遠處號角聲利刃般響起,曹軍騎兵整齊衝鋒的步伐登時亂了起來,前鋒的火把光眼看就要抵到小坡下,卻忽哨一聲向後疾退。黃睿脫口叫道:「真是奇哉怪也……」
四野蹄聲轟鳴,兩支大軍從南北兩側繞了出來,向坡下的張繡軍猛攻過去,黃睿暗叫一聲:「我怎麼把黃漢升和贏天忘記了?」想起方才連聲催促吳晨快走時的窘迫,臉上一陣發熱。吳晨笑道:「這誘敵之計果然是好的,可惜張繡軍將領很機警,這次是沒法包圓了。走,到前面去,看看宋恪將張繡軍追得人救下來沒有。」
走到坡下不遠,就見宋恪摻著一人向這處走了過來。兩人急忙迎了上去,那人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口鼻之間鮮血淋漓,一支羽箭從右肩射入,箭簇卻從左胸透出,顯見得射箭之人臂力的雄渾。吳晨道:「死了麼?」黃睿在那人脖頸探了探,道:「昏過去了。」頓了頓,道:「他的傷勢很重,多半撐不下去了。」手臂忽然一緊,竟是那兵士聽到人聲,醒轉過來,抓住黃睿的臂膀,叫道:「將……救救將……將軍……」一開口,鮮血汩汩冒出,被說話的語氣吹得不住冒血泡,黃睿道:「說什麼?別急,慢慢說……」那人想是知道自己已沒多少時間,用力拉著黃睿的手臂,口中呵呵連聲,想將被鮮血堵在嘴中的話說出來,只是越是拚命想說話,口中湧出的鮮血卻越多,喉嚨中呵呵兩聲,眼神驀地渙散,氣息停頓,就此而亡。黃睿看著這人死在眼前,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合上那人兀自圓睜的雙眼,長歎道:「人已經去了。」
吳晨向宋恪道:「搜搜他身上有什麼信物。」宋恪探手在那袁軍屍體上摸索,搜遍全身,卻連腰牌也沒有一個,向吳晨搖了搖頭。吳晨歎了一聲,道:「就地葬了吧。」抬頭向遠處望去,激戰已分出勝負,張繡的騎兵在人數少於己軍,兼且倉促被襲之下,敗勢已成,選擇向東北突圍,被丟棄的火把從山坡下一直延伸向曠野深處,在草地間明滅閃爍。吳晨道:「數日前孔明曾說過,張繡被曹洪調到蕩陰去攻城,張繡的兵既然在這裡出現,想來這裡離蕩陰不遠。我們這就去蕩陰吧。」
※※※
河北的曠野極是平坦,一眼望去,幾乎不見地形起伏,靠近河岸的灘涂本應當是種地的良田,但一路行來卻不見什麼人煙,即使有村落,也都是殘垣敗堵。遙目所及,不見絲毫人跡,只有不知名的野花長在原本的灶頭門坎,迎風搖曳。
「一共有三十一人逃脫。」梁興策騎追在吳晨身邊,稟報戰況,「原本是可以合圍的,只是宋司馬先過來傳令……」吳晨道:「是我讓宋恪傳令的。我們初到河北,這裡是什麼地方不清楚,袁軍、曹軍的部署也是一抹黑,所以放那些人帶路。他們一定會帶我們到最近的袁曹交戰處。」梁興道:「張繡的兵丁極恨,我們抓了幾個活口,但到問話的時候都咬舌自盡了。」吳晨點了點頭,道:「我已經想到是這個結果了。對於敵軍的俘虜,能套出口的還要費心去猜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張繡的兵士追那些人那麼急,可見兩軍相戰已到了最緊要的關頭,與其費心費力猜測,倒不如讓他們自動領路來的好些。」
前方馬蹄聲響,一名斥侯快騎奔來,叫道:「有隊人馬向這裡奔過來了。」吳晨道:「張繡離的這麼近,竟然這麼快就收到消息了?」那斥侯道:「似乎不像是來迎戰的,倒像是又一批亂軍。」吳晨笑道:「好,停下來,我倒要看看張繡在攪什麼鬼。」
軍令傳下,大軍散開,黃忠贏天分領兩千戰騎,在左右埋伏,吳晨領著諸葛亮、黃睿、梁興等人在一處村落旁伏下。之所以選村落,是因為只有這裡才有高起的地勢,讓吳晨察看形勢。眾人按令行事,向四周散開之際,火光從曠野邊際閃現,看方向正是向村落這裡而來。梁興等人都是大吃一驚,吳晨低聲道:「敵人未必是有意如此,傳令贏天和黃忠安心待令,沒有我的軍令,不要貿然出手。」宋恪向後招手,將兩名親兵喚了過來,在兩人耳旁低低傳令,兩人貓腰而去。
那些火光越來越近,看著就到進到村中,突然間前面傳來一陣陣馬蹄飛馳的轟隆聲。領頭奔跑的大漢叫道:「張繡追來了,躲到村裡去。」一人忽然大哭起來,叫道:「他們四條腿,我們兩條腿,那是一定跑不過他們啦,我們……我們這次死定了。」先前大喝的大漢回轉過身,一把揪住大聲哭喊的漢子,喝道:「你不和他們戰一樣是死,這數月西涼人當我們是人看麼?你要回去當狗,現在就滾你奶奶的到主子跟前去吧。」就著揪住衣領的架勢,將那人向村外丟去,那人被丟了數丈遠,蓬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那大漢喝道:「誰還想回去,盡可跟他一起回去。」那百餘人紛紛叫了起來,那大漢道:「好,大夥兒都是漢子,咱們河北原沒有這些孬種,是漢子的都隨我殺西涼他奶奶的。」眾人齊聲叫好,湧向村中。
吳晨以令梁興、馬成率人散開,只留下宋恪和數十親兵留在村中所剩牆垣的最高一處院落中。那些人湧進村中,只望了望,便向這處奔了過來。吳晨急忙和諸葛亮、黃睿等人退出院落,趁著夜色,向隔遠的一處快步而去。
「馮……馮大哥,這村子……村子好像有鬼。」一把尖利的嗓音突然響了起來,吳晨等人急忙停住腳步。停了片刻,那姓馮的大漢叫道:「哪裡有鬼,你小子是不是看花眼啦。」那人叫道:「我明明看見人影,倏忽間就不見了……不是鬼是什麼?」說話的的,顯是害怕已極,牙關不住上下磕擊,便在這時,蹄聲潮水般湧至,那大漢叫道:「張繡率兵來了,咱們先佔了高處再說……」後面蹄聲越來越響,將那大漢的話盡數淹沒下去。吳晨作了個手勢,眾人加快腳步向村後而去。等吳晨躍上村後的一處院牆,村中的兩方已衝近,廝殺起來。那姓馮的大漢領的河北兵佔住高處,一通亂箭射下,村口狹小,湧進來的曹軍人數甚少,被羽箭射到十數人,高叫著從村口退了出去。那些河北人立在牆頭高聲歡呼,但還沒喊幾聲,曹軍援軍又到,這次曹軍有備而來,數十重步兵推dao村口牆垣,大隊騎兵立時蜂擁而入,立在高處的數名河北人登時被射倒,從牆垣上墜了下來。那姓馮的大漢呼喝殘餘部眾邊退邊抽空回身放冷箭,連殺七八人,向村後退去。
「這些人一定是張繡強征的河北民夫,多半是受不了張繡軍的欺壓,起兵反抗。」諸葛亮低聲道,「這些民夫和先前求援的袁軍似乎不是一路,難道張繡竟然屯軍兩處?」黃睿低聲道:「或許是張繡軍圍城,這些百姓趁城內突圍,這才瞅準機會殺出張繡營。」吳晨道:「非也。孔明的意思是,若兩處是同一個地方來,剛被放走的那三十幾人怎會不先稟報張繡,任張繡全無顧忌的率兵而來?」
黃睿恍然地哦了一聲,幾乎便在同時,一聲厲吼傳了過來,聽聲音正是那姓馮的大漢。吳晨雖然在和諸葛亮和黃睿說話,眼睛卻絲毫沒有從戰場轉開,只是那姓馮的大漢被一堵高牆擋住,連吳晨也看不清到底放生了什麼事。就聽得笑聲哈哈響起,一名曹軍縱騎從高牆後馳了出來,道路兩旁的曹軍紛紛避開,策騎在旁,指著那名曹軍身後放聲大笑。吳晨正在詫異究竟發生什麼事,就聽得蓬的一聲,那大漢從高牆後撲了出來,撲向街心,還未落穩,人又向前撲出,向前快速滑去。一名曹兵大笑道:「李司馬,鞭子抽狠些,讓馬兒跑快些,看能不能將這河北蠻子放起來。」那縱騎高馳的曹軍大笑:「多半是放不起來,這河北蠻子肉多骨賤,沒得把我的馬跑累了。」
到這時吳晨已知這些人不是和曹軍不是一路,從身後的箭囊取出一支箭,挽弓搭箭,就聽嗤的一聲,長箭從那李司馬的脖頸射入,從另一側脖頸射出,釘在一處門欄上,那李司馬手捂傷口,啊啊不住慘叫,原本持疆的右手沾滿鮮血,但殷紅的血仍是不斷從指縫間湧出。驚變突起,眾曹軍嘶聲叫嚷,但那箭來得太過突然,眾人都沒看清那箭是從哪兒射來的,自然也不知該向哪兒去躲。早已埋伏在旁的安定兵士,長身而起,箭支暴雨般向亂成一窩蜂的曹軍灑去。曹軍一名軍侯叫道:「中埋伏了,撤,撤……」「撤」字的音還未落,已啊的慘叫一聲,墜落馬下,竟是被一箭射穿兜鏊,當場斃命。曹軍軍心大亂,一窩蜂的向村外奔逃。號角聲從左右兩側響起,贏天和黃忠率眾從側翼橫掃過來,曹軍就像狂風中的稗草,被兩軍衝突的七零八落,丟下數百具屍首,向西北逃去。
「別,別放走他們。」聽口音便知是那姓馮的大漢。吳晨轉過身,就見那人站在上房的梯口處。宋恪道:「使君,人我們已經救下來了。」那人年紀在三十上下,身材足有九尺,吳晨和諸葛亮的身材亦算高大,但和他相比,卻矮了幾寸。那人見吳晨轉身,急忙又道:「別放了他們,他們走了,咱們的人就都死了。」吳晨道:「不會放了他們的,我們的人已追過去了。」那人愕然望向吳晨,吳晨只好望向一旁的黃睿,黃睿道:「咱們的人已經追過去了。這位壯士不知怎生稱呼」那大漢道:「我姓馮,叫馮禮,他們都叫我馮大……馮大。大恩不言謝,從今往後馮大這條命就賣給并州大人啦,只是……只是之前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并州大人能不能……能不能救救咱們的人?」吳晨向黃睿示意。黃睿點了點頭,道:「并州大人說救人不過是舉手之勞,只是我們初到河北,什麼情況都不熟,不知該如何救人,也不知你們是什麼人。」馮禮道:「咱們都是汲縣……」這時宋恪又陸續將一些人帶了過來,一人叫道:「我是朝歌的……」馮禮點頭道:「咱們都是周邊縣郡的河北人,被抓到前面不遠的一個木場作木工。張繡狗賊說要咱們在十天內趕完五十架雲梯,三十架樓車,三架撞車,咱們想,西涼狗賊一定是要拿這些攻城器具攻打咱們河北的城池,咱們若真幫了他們,不是就成了屠殺自己百姓的幫兇了?於是大夥兒一合計,便趁第一批攻城器具被送出營的當兒,殺了些看守逃了出來,只是沒逃出多遠,就被西涼狗賊追上,不是遇到并州大人,咱們就都死了。」
吳晨和諸葛亮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皆道:「果然如此。」吳晨低聲向黃睿道:「問問他們,伐木場在哪裡,張繡的主力又在哪裡。」黃睿嗯的點了點頭,向馮禮道:「并州大人問你們,木場離此處有多遠,有多少人駐守?」馮禮聽黃睿的話中隱隱有出兵到木場的意思,心中大喜,道:「離這裡有十來里路,木場的張繡軍有兩個千人隊。」又道:「追咱們的起碼有五六百人,使君若將他們全殺了,木場就只有一千來人啦。」
吳晨道:「木場裡又有多少像你們一樣的木工?」說完這句話,吳晨便已開始後悔,果然,馮禮和那十幾個河北百姓臉上都呈一臉霧水、不知所云狀,吳晨只能笑了笑,向黃睿作了個請的手勢。黃睿道:「木場裡還有多少像馮兄一般的木工?」馮禮道:「原本有六百多,咱們逃出來了七十三個,該還有五百多人。」這時夜風習習,一團雲彩斜斜掠過,將明月的月光遮住,光線頓時暗了下來,馮禮看不見吳晨的臉色,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心中一急,大聲叫了起來:「并州大人,咱們這些人干木工活都是把好手,你要將他們救下來,以後什麼攻城車,投石車,撞車,木驢,要什麼咱們就做什麼。」
吳晨心想:「會做木工活的匠人三輔也多得是,我要你們作木工活作什麼?」但聽馮禮說這些人都是河北周邊的百姓,已經動心。初到河北,不說袁曹之間的大戰打成什麼樣現在沒有一絲頭緒,就以山川地理,人文習俗這些與行軍打仗相關的事,也都是一抹黑,有當地百姓相助,不啻於雪中送炭。向黃睿道:「問問他們張繡的主力在哪裡,大約有多少人。」黃睿將話轉述過去,馮禮道:「張繡這狗賊心狠手辣,曹軍都沒他狠,他從武德這裡一直屠到蕩陰,後來又從攻黎陽,一直屠到鄴城、邯鄲,後來不知怎麼攪得,又率軍圍了蕩陰。他這次要攻城器具這麼急,多半是又要屠蕩陰啦。」馮禮身後的那十幾個河北百姓跟著叫了起來,說張繡率領的西涼軍如何心狠手辣,如何豬狗不如,左一句「西涼狗賊」,右一句「西涼蠻夷」,夾在「奶奶的臭鴨蛋」的罵聲中,令宋恪和一眾親兵都覺臉上無光之極。黃睿乾咳一聲,道:「那張繡有多少人馬呢?」馮禮恨恨地道:「咱們可不清楚那狗賊有多少人馬,但兩三萬總該有的。」
吳晨道:「好,咱們這就去木場把人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