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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雍州風雲 第七十五章 百計退敵 文 / 姜尚

    眾人擁著吳晨向前。吳晨抬頭望天,但見星斗寥落,夜色凝脂般濃郁,竟已是黎明前夜。這幾日一直行軍,幾乎沒有合眼,身體不覺有些倦怠,山風吹來頗有些涼意,但精神倒是極為健旺,便問起安邑之戰的事,馬成道:「不知使君想從哪兒開始聽?」

    吳晨道:「當時傳來的消息說是殺了衛固,其後的消息就只有天將軍被圍求救,你就從衛固被殺開始吧。」馬成道:「我們圍城數日,衛固看我們的人越來越多,郭援又被殺,就開城投降。對殺不殺衛固,天將軍力主要殺,龐校尉,馬岱校尉,彭軍師則說不殺為好。大夥兒正在帥帳爭論,裴茂突然押了一個人進來,說是混入我軍營中的奸細,天將軍見那人面相極生,便盤問起來。那人一開始咬牙不說,用刑昏了幾次之後,就招了,說是衛固的家丁,來給軍師送禮,求軍師在天將軍面前說情放了衛固。軍師說根本沒有此事,那人便扯著軍師的褲腿哭天喊地地說軍師不能拿了錢不認賬,還說他送了多少多少錢,多少多少珍玩。軍師一力否認,於是大夥兒就隨天將軍去軍師營帳,果然在床褥下翻出那些珍玩。天將軍大怒,當即下令將衛固斬首示眾,還將軍師杖責八十。」

    這一段事,吳晨並沒有聽馬鐵說起過,回想當日接到的彭羕的來信,字跡極為潦草,想來便是杖責之後所寫。

    彭羕不治行檢,好酒貪吃,在臨涇時便欠下一堆債,這些眾人皆知。賈詡以錢財嫁禍,正是覷準了彭羕的弱點,也難怪馬超會信。而命那名兵卒受刑後招供,就更令人難辨真假。彭羕的身子雖然健碩,但八十軍棍下去,恐怕也掉了半條命,吳晨暗暗道:「賈詡啊賈詡,你倒是真狠呢。」

    馬成道:「軍師被打後,便留在安邑養傷。天將軍率兵向并州進軍,龐校尉留在安邑,疏通後方補給。其後的半個月,曹軍一直沒有動靜,安邑也一直安寧無事。但就在半個月後,突然接到天將軍的信,信中說,大軍在圍城時抓獲曹操派往高幹的信使,從那信使嘴中得知,曹軍已在壺關集結,就等高幹傳令壺關守將投降,就可以長驅直入,直搗我軍後背。天將軍在信中說,壺關若失,我軍有全軍覆沒之危,因此要龐校尉出安邑急速增援,趁曹操未占壺關前,將關隘拿下。龐校尉將天將軍的信傳給卑職,並對卑職說:『神威天將軍將略過人,不會寫如此無智之信。』卑職當時大吃一驚,道:『難道這信是假的?』龐校尉道:『自然是假的。天將軍將略過人,又豈不知深入并州,不防側翼的曹操就會兩面受敵之理?壺關若有動靜,以我軍游騎耳目之廣,豈能騙過天將軍?』卑職道:『但這箭令又的確是天將軍的箭令。』龐校尉道:『正因為箭令無假,我才更是擔心。自裴茂來後,天將軍杖笞軍師,殺死衛固,一意孤行深入并州……天將軍雖然勇猛,但卻易輕信奸人,如今箭令傳來,壺關的曹軍雖然不一定有異動,但天將軍必已深入陷阱。』卑職就道:『校尉明知是陷阱,為何還要去壺關?』龐校尉停了半晌才道:『吳并州待我恩重如山,就算為并州大人死百次千次也難報大恩於萬一。天將軍乃并州大人的義兄,目下深陷重圍,萬一有所閃失,我如何向并州大人交待?』」

    說到這裡,馬成已是淚流滿面,哽咽道:「屬下沒用,屬下該死,龐校尉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說一定要等并州大人親臨安邑才准開門,但屬下還是大意,被裴茂賺開城門……」突然一陣哽咽,已是泣不成聲。

    吳晨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遞給馬成。這方絲帕是當年漢陽瘟疫時,小倩送給吳晨的,吳晨揣在懷中,一直捨不得用。此時心情卻如潮洶湧,將絲帕遞給馬成。回身之際,就見東面的天空已經開始泛白,昨日的一夜已經過去。曙色中,莽莽中條山如怒濤攢聚,在身周震盪奔流。凝望東面仍有些黑沉的天空,馬成轉述龐德的那些話,山谷回音般在耳際迴響,良久良久,終於歎了口氣,道:「吳晨何德何能,能當龐令明如此敬重,唉……」接著道:「軍師呢?他隨龐校尉一起去接應天將軍了?」

    馬成搖了搖頭,道:「沒有……龐校尉走時軍師還在養傷,他聽說龐校尉走了,傷沒好便一個人出城走了。」吳晨道:「是追龐校尉去了?」馬成尷尬地道:「龐校尉走的是東門,軍師走的是西門……」吳晨長哦一聲。

    馬成接著道:「安邑被徐晃和於禁攻下後,我們便退到巫咸山中。但於禁一日四剿,兵士死傷慘重,我們想曹軍來的這般快,估計天將軍也趕不回來救我們,能救我們的只有使君,中條山又離河西最近,於是就遷到中條山來。前日咱們發現進山的百姓突然多了起來,打聽之下才知是從涑水上游來了一支大軍。咱們離得遠,本來說昨天派人去打探打探,不想突然被白波偷襲,死了十幾個兄弟,整個營寨被搶光,連人也被白波抓了來。」

    吳晨道:「這事怪我。天將軍傳來消息後,我便一直想著放緩河東,出潼關,攻函谷,等曹操以為我軍不會走河東時,出其不意間直搗泫氏。咱們人少,任曉的斥候顧了函谷那邊,就顧不上河東這裡。再到河內之戰,我們被曹操圍困,逃進王屋山後才發覺河東必須要走,但斥候現派也已來不及,河東的人和事都不熟,也不知道你們在中條山中,因此也沒有派人和你們聯繫。」

    一名兵士接口道:「咱們在河東也算待了不少時日,論地形和地理,可也算半個河東人。」那兵士是圍在吳晨身周的十餘名兵士中的一個,年紀只在十六七歲,看著身骨比贏天還要單薄。吳晨探手擼了擼他的頭髮,笑道:「那就好,我正擔心地形地理不熟呢。」

    這時,忽然一個人大聲叫道:「看,那是什麼?」吳晨循聲向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見西北的天空一明一滅,就像是燒著了一般,面色登時一變,喝道:「我上去看看。」大步向身旁最近的山峰奔了過去。奔到山巔,就見西面的天際火光明滅,照得黑沉沉的天空忽明忽暗。身後腳步聲響,贏天和馬成奔到吳晨身後,馬成叫道:「出了什麼事?」贏天叫道:「是咱們的大營,大營失火了。」

    吳晨道:「不是失火,是曹操突襲我軍營寨。」低歎一聲,道:「曹操行軍速度當真是快得驚人。贏天,我們走。」贏天忽哨一聲,烏鴉嘴聽到聲音,低嘶一聲,縱身奔了上山。吳晨向馬成道:「我和贏天先走,你們也快些趕過來。」

    和贏天一起縱身躍上烏鴉嘴,向大營的方向疾奔而去。

    奔出數里,就聽到前方人喊馬嘶,鼓角震天。吳晨從馬背上躍下,順著山坡向上爬去,躍到山脊,就見滿山遍野儘是兵卒。曹軍分作三部,一部從北正面鉗制己軍,兩部騎軍從東西兩個方向沿山坡突向己軍兩翼。贏天叫道:「真的是曹軍,大哥,我們衝下去。」吳晨道:「別急。」凝神想了想隨郭沖、李樂進山時的地形,道:「贏天你的馬快,騎馬追上馬成,要他們在險要處設伏。」贏天大叫一聲,向山下奔去,吳晨叫道:「別忘了用狼煙指路……」贏天已縱上烏鴉嘴,飛馳而去,也不知聽到沒有,便在這時,喊殺聲在腳下響起,吳晨已顧不得再叮囑贏天,回身望去,黃忠率領兵士從山下急奔而過。身後半里,曹軍已楔入安定軍後翼十餘丈,將兩隊近百人圍在當中。吳晨躍下巨石,沿山脊逆著黃忠等人撤退的方向而行,就聽得山下喊殺聲越來越響,估摸著已到了兵士被圍的山脊上,縱身躍到山脊,探身下望,身下三十餘丈處正是被圍的兵卒。從身旁岩石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子,向圍攻正急得一名曹軍兵士擲去,蓬的一聲,正砸在他頭盔上,那兵士被打的腦漿迸裂,哀號一聲,滾倒在地。

    指揮圍攻的曹軍將領大叫一聲:「山上有人……」話還未說完,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子正砸在他脖頸上,喀喇一聲頸骨斷折,連慘呼也沒有發出,撞下馬背。曹軍不知山上有多少人,驚呼一聲,紛紛躲避,那百餘兵士順勢一衝,殺開血路,墜在大隊之後跟了過去。

    「山上只有一人,曹懋,你率兵攻上去,宰了他。」

    聽聲音吳晨就知是張遼到了,不敢戀戰,躍下巨岩,順山背向黃忠等人追了下去。遠遠就見遠處升起一叢黑煙,心中登時大定,大步向前奔了數里,奔到黃忠軍前,大聲叫道:「黃老將軍,順著黑煙走……」黃忠正催馬趕路,一直奇怪遇不到進山的吳晨,聽到喊聲,當即將將令傳了下去。曹軍子時突襲,而吳晨又遠離大軍進到中條山,人心惶惶,因此戰了不久,便選擇突圍。聽到號令,都知吳晨就在附近,精神都是一振。

    吳晨沿山脊而走,先一步趕到黑煙處,就見兩名兵士正在四處尋找柴草,叫道:「馬成人呢?」那兩名兵士聽到吳晨的聲音,都是一陣歡呼,爭著道:「在前面。馬校尉說咱們人少,必要地形非常有利才能截斷曹操的追兵,但中條山道路又多又雜,怕咱們的將領不知道路,就讓我們在每個歧路點狼煙,順狼煙放向一直走就不會迷路。」吳晨心中暗自讚許,說道:「黃老將軍就在一里外,很快就到這裡,這煙也不用升了,走吧。」

    順著黑煙一路南行,吳晨將馬成的那些手下聚斂起來,等到馬成埋伏的山口時,已將兩百餘人都聚了起來。馬成將設的埋伏一一指給吳晨,吳晨連連點頭。末了問道:「方纔我數了下人,似乎所有人都在這裡。後面沒有安排人手嗎?」馬成愕然道:「埋伏就在這裡,為何還需要在後面埋伏人手?」吳晨笑道:「曹操出名的老奸巨滑,見我們一路順煙而走,一定想到前面有埋伏,不在後面點幾處煙,他一定不會鑽進來。」馬成恍然大悟,叫道:「我這就去安排人手。」

    片刻後,離此里許,一縷黑煙裊裊升上天空。吳晨瞇眼望著遠處,靜等大軍來臨。

    一輪紅日緩緩升至中天。

    一大群山鳥從西北方向升起。

    吳晨從崖側的林木間隙望了下去,就見遠處塵土揚起,黃雲一般鋪了過來,領頭的正是黃忠等人。向對崖打了幾個手勢,重又縮身退回。

    人喊馬嘶由遠及近,跟著隆隆的馬蹄聲在山谷間響了起來,再漸漸遠去,接著便是曹軍緊追而來。吳晨從林木間隙將所有戰況都瞧在眼中,只等曹軍千餘人進到山谷,大喝一聲:「落石。」

    崖底曹軍聽到呼聲已知中伏,紛紛向上望去,就見數塊巨石從兩側崖壁落下,驚得魂飛魄散,尖聲哭叫著向崖側兩壁奔逃。那些巨石一人來高,足有萬斤重,被木棍從崖上撬起,連帶著盤繞其上的松木根莖滾下山崖,有的直落下去,登時將數名曹軍砸成一灘肉醬,有的砸在對面的崖壁上,砸得石屑草木亂飛,數十丈的山谷中亂石塵屑飛揚,人喊馬嘶,亂成一團。黃忠率軍殺回,奔出山谷的數百名曹軍沿山四處逃竄。

    吳晨奔了下山,黃忠大步迎上,叫道:「這次若不是使君,大軍必定死傷慘重。」吳晨道:「究竟是怎麼會事?」諸葛亮道:「使君走了不久,任校尉的斥候就來報,說是發現曹操大軍行蹤。我們正準備先走,曹軍就開始突襲我軍營寨。」黃忠感歎道:「老夫行軍打仗數十載,還從未遇到過曹操這般用兵如此神速的,我們走的稍慢一步,就被他圍在營寨,不是孔明提議放火燒出一條通路,咱們已被圍死。」向吳晨道:「其時局勢千鈞一髮,晚一些必然走不脫,孔明年紀雖輕,但決斷之快,當真令老夫欽佩萬分。」

    諸葛亮笑道:「被曹操追在身後,絞盡腦汁也擺不脫,若非有使君在山中埋伏,逃出營寨也是死路。老將軍繆贊,可讓并州大人笑話啦。」接著道:「這次曹操是志在必得,雖然暫時將他堵在身後,但他一定會找路繞到這邊,使君要早做籌謀。」吳晨點了點頭,向身後的山谷望了望,忖道:「可惜這次人手少了些,若是人手再多些,估計能像前次圍夏侯淵一般,將曹操困死在中條山。」

    這時,突然一人叫道:「小賊,你……好啊。」順聲音望去,黃月英、崔倩、鍾惠等人催騎緩緩走了過來,出聲的正是鍾惠。吳晨見三人塵灰滿面,披著的軟甲血跡斑駁,心中一陣謙然,說道:「你們……還好吧。」鍾惠怒道:「托你的福,好的很。你說,你為什麼不指揮大軍,一個人跑進中條山,是不是怕曹操怕得要死,準備一個人跑路?」

    黃碩柔聲道:「使君到中條山是出使白波,倘若沒有使君將安邑的兄弟接回來,這一次……這一次……」鍾惠怒道:「倘若他待在營中不到處亂走,咱們此時早已到了蒲阪,怎會如此狼狽?」吳晨苦笑道:「你說的是,鍾小姐說的極對。」

    黃忠不悅地道:「即使并州大人在營中,咱們也不可能走蒲阪。任曉的探子來報,今日早間於禁已率軍順涑水而下,估計便是要去蒲阪的。於禁以逸待勞,這麼過去不是送死嗎?」鍾惠張了張嘴,還要說些什麼,便在此時,小倩突然開口低聲說了一句,鍾惠臉色一紅,向地上啐了一口,將臉扭了過去。眾人離的太遠,沒有聽清小倩說的是什麼,但見黃碩嘴角翹起,微微而笑,心中都是怪異之極。

    諸葛亮道:「并州大人,曹軍很快就會趕來,還是抓緊時間先走,斥候的消息,路上慢慢說。」吳晨點了點頭,號令全軍向前。親兵牽過戰馬,吳晨和諸葛亮兩人並轡而行。諸葛亮道:「曹操前腳到,於禁後腳就去了蒲阪,以此推算,曹操是用趕鳥入窮巷的法子和我軍相戰。」

    吳晨道:「怎麼說?」諸葛亮道:「曹操率大軍在我們緊追不捨,而於禁順涑水而下,直切蒲阪,擋住我軍渡黃河逃往左馮翊的通路。若我估計不差,夏侯惇也會率領河南軍從箕關西來,逆黃河北岸而上,攻陝津,防備我軍逃往弘農。」

    吳晨在心中想了想河東地圖。黃河水從朔方郡南下,遇潼關阻擋,折而向東,河東郡就位於黃河轉彎處,與左馮翊隔河東西相望,與弘農郡毗黃河南北而鄰,陝津蒲阪是河東通向上述兩郡的河關要津。再想了想諸葛亮的話,沉吟道:「我明白孔明兄的意思,曹操是用兩翼大迂迴抄截,阻斷我軍後路,而他則親率主力將我軍向他兩翼堵截的方向驅趕。」諸葛亮微笑道:「大迂迴抄截?嗯,使君的用詞極是新鮮。」在空中劃了劃河東的地形,道:「從蒲津向南十五里是風陵渡,由陝津向西三十里,也是風陵渡。我出潼關時,曾站在潼關關城眺望那處渡口,就見水勢渾渾漫漫,極是浩渺,雖是良渡,但四千餘人要渡到對面的潼關,怕也要耗費一些時日。」

    吳晨心想,風陵渡兩面環水,倘若真被曹操逼到那處,兩翼又被於禁和夏侯惇夾擊,確有全軍覆沒之危。想了想,道:「當初所以走安邑,是因夏侯惇和曹洪、魏種屯聚河內,出王屋山走河內,還沒渡河就會先遭曹軍優勢兵力的迎頭痛擊。話說過來,走風陵渡,引夏侯惇逆黃河攻擊,放空河內,而後趁機渡河直搗雒陽,是最好的結果。只是,如果於禁趁勢而下,咱們兩面受敵已很難應付,身後再有曹操追逐,後果我是想也不敢想啦。有沒有什麼法子營造出一種形勢,令曹操難以追擊,讓我們從容引誘夏侯惇入河東呢?」諸葛亮苦笑道:「使君可是難為我了,除非有比曹操更強大的對手,他才會裹足不前,否則沒有任何法子可以將他留在中條山。」

    兩人眉頭都是緊皺,低頭沉吟。前面馬蹄聲響,贏天縱馬奔了過來,叫道:「大哥,曹操大軍從前面繞過來了。」吳晨大吃一驚,旋即醒悟,曹操看到黑煙猜到大軍行進的前路設有埋伏,因此一面派人緊追黃忠,一面令人從側翼繞到前路。幸虧在設伏時,自己又命贏天在數里外另點狼煙,令曹操捉錯伏擊地點,否則此時已遭曹操主力突襲。喝道:「馬成,任曉,派斥侯在前探路,發現曹操大軍行蹤,迅速來報。」

    號令大軍從山谷側路急速而去。

    山鳥從兩面驚飛而起,顯示曹軍正從東、北兩面迅速趕來。馬成、任曉的斥侯散向南西兩處,吳晨率軍向南急趕數里,就見遠處驚飛的山鳥從東向南延伸出一群,顯然是有一大隊兵士繞著群山從側翼竇捷過來。贏天叫道:「曹操分兵了。」吳晨厲聲道:「曹操是要將我們逼出中條山,再向風陵渡趕。繼續向南,不要管他分不分兵。」眾人齊聲應諾,催動戰馬加速向前。就見三處飛鳥不斷從軍後數里飛起。

    在山間直追逐了三個時辰,曹軍終於緩了下來。但吳晨仍是不敢大意,仍急行軍了半個多時辰,才在一處山腳停了下來。停下駐營時,眾人都已筋疲力盡。

    贏天大叫道:「不是說五月是河東雨季的麼?這雨都跑哪去了?」吳晨苦笑著不知該怎麼回答,心知若是有雨,起碼曹操視線被擋,脫離視線數里,便有機會甩脫曹軍追逐。但正如贏天所說,這雨也不知到了哪裡去,昨日放晴便再沒有一滴落下。回身望了望諸葛亮,就見他站在一處空地上,抬頭望天,沉思不語。吳晨心知他在觀望天相,抬頭也向天上望去,就見群星璀璨,風清氣朗,心知這天相,近期內是一滴雨也不會下了,心中暗暗叫苦。果然,諸葛亮輕歎一聲,道:「兩日之內都不會有雨。」

    黃忠道:「曹軍追了我們幾日,我們累,他們難道不累?老夫就不信他們都是鐵打的。」吳晨搖了搖頭,道:「曹操兵力遠多過我軍數倍,我們一直被他趕著走,他卻可以從容調動兵力,輪流追逐我們。」黃忠一時默然。諸葛亮道:「使君說的對,倘如我們不能迫使曹操收攏兵力,而讓他仍像今日般追下去,即使不被他趕到西面的曠野,也要被他累死。」黃忠冷哼一聲,道:「他們會分兵,難道我們不會……」話一出口,想起己軍的兵力遠遠少於敵軍,嘿的一聲,將後面的話硬生生停了下來。

    便在這時,就聽得一人喚道:「小賊,出來,小賊……」聽聲音正是鍾惠。安定軍分為前、中、後三軍,前軍負責探路和警戒,一直由任曉負責,自馬成加入後,因為馬成等人更熟悉中條山地形,因此也加入到前軍。中軍一向由吳晨坐鎮,但加入黃碩、鍾惠、崔倩三人後,吳晨便命梁興坐鎮,自己和黃忠、贏天一道鎮守後軍。聽到呼喚,站起身,就見黃、鍾、崔三人遠遠站在山林邊,急忙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道:「鍾姑娘找我何事?」鍾惠道:「不是我找你有事,是她們找你有事。」吳晨向黃碩道:「小……嫂夫人找我什麼事?」黃碩仍是黑巾蒙面,雖是連續數日行軍,仍是身姿婉約,笑了笑,道:「嫂夫人不敢當,這幅地圖記述的是今早大軍曾經過的地形……」

    吳晨大喜過望,探手接了過來。大軍安營,生怕曹軍偷襲,因此全軍上下沒有燃起一根火把,只能就著星光觀看,就見地圖針腳緊密,山川河流,依稀便是今早行軍所過,脫口喝道:「太好了,這幅地圖你們從哪裡弄到的?」黃碩道:「這圖是憑我們三人記憶所繪,難免有所疏失……」

    吳晨又仔細看了看,但見地圖延伸開去,所繪不只限於所經地域,笑道:「有錯嗎?我看沒有,只是有些地形好像我們沒有走過……」黃碩道:「那些地形雖然沒有走過,但大體是按馬校尉等人所說進行繪製……」吳晨開懷大笑,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有了這幅地圖,可再不會像孫子般被曹軍追得到處跑了。」心中卻想:「這地圖針腳緊密,像極了小倩縫衣時的針法,但和她相處數年,還從不知道她有過目不忘之能。嗯,是了,黃月英負責記述,小倩負責刺繡,鍾惠……」向鍾惠瞟了一眼,果然見她的前襟少了一幅,已知地圖正是她前襟所繡,心中只覺一陣暖熱。

    諸葛亮等人聽到吳晨的笑聲,都走了出來,贏天順手將吳晨手中地圖搶了過去,只看了一眼,便哈的大笑出聲。黃忠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急忙湊過頭去,也只是望了一眼,呵呵的笑了起來。

    諸葛亮仍是波瀾不驚的神色,但眉宇間隱約也是暗舒一口氣。吳晨道:「有了這幅地圖,就不用像今早那樣全憑斥候探路,我們能奪回不少主動。看這裡,從這條岔路繞過去就有一條山溪,倘若順溪走,這裡有一處峽谷……早拿到這幅地圖,一定可以叫曹操吃不了兜著走。」

    黃忠笑道:「老夫已迫不及待要等曹操來,再狠狠教訓他一頓,出出被他追得到處亂跑的惡氣。」贏天道:「何需等明天,我們現在就去,曹操能安營紮寨的地方也不過幾個,現在就去燒他去。」黃忠用力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好主意。」眾兵士登時鼓噪起來。

    諸葛亮笑道:「稍安勿躁。有了地圖,我們不再是一摸兩眼黑,何不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叫曹操大吃一虧呢?」

    黃碩、小倩兩人見眾人喜笑顏開,也是微微而笑,輕輕扯了扯鍾惠,緩緩走了。吳晨等人低聲說笑,到發現時,三人已走得遠了。

    大軍在山谷中休養半日,到天明時分,任曉的斥候來報,東、南、西數里處同時發現曹軍斥侯。吳晨令贏天為前鋒,領一千人沿溪谷向東,遇到曹軍斥侯,便轉而向南,親率近三千人向南而行,到一處峽谷處埋伏起來。

    五月的陽光已有一些毒辣,照在背上,有些像針刺火燎。太陽從東面的山巒升起,漸漸升望中天,就在巳時末午時初時,號角聲從東面響了起來。那是隱隱約約的一聲,但已有大群山鳥被號聲驚起,嘎嘎叫著掠往空中。樹木搖晃,塵頭從樹木間隙揚起,不多時已遠遠望見贏天的旗幟。諸葛亮突然站了起身,喝道:「不對。」吳晨一鄂間,就見山鳥百餘隻驚起,遠不如昨日千餘隻齊飛天空的情景,心中立即明白諸葛亮所說的不對是指什麼。顯然贏天是誘餌,而追擊贏天的曹軍卻也是曹操的誘餌。

    「地圖……」念頭在吳晨心間一閃而過,暗罵自己思慮不周。己軍想到製作地圖,以曹操的身經百戰,又豈會想不到?大喝一聲,叫道:「衝下去,從正東突圍。」

    號角聲中,大軍從山籐直墜而下,騎乘戰馬的沿緩坡狂奔而下。便在這時,四周鼓聲齊鎮,喊殺聲從西、南兩個方向響起,山木晃動,曹軍遍山遍野的從林木中湧了出來。吳晨揚臂大呼,贏天聽見鼓聲已知勢頭不對,調轉戰馬向身後直衝過去。長戟揮舞,一戟將曹軍領先的司馬斬於馬下。曹軍校尉解剽聽到前面鼓聲雷震,催馬向前,正遇到贏天縱馬奔來。解剽大叫道:「攔住他……」話音未落,贏天已縱馬馳到他身前,長戟斜引,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向右肩側直劈而下。解剽就覺像是突然陷身湍流之中,一股勁力湧動著,將自己向外直推出去。勁風撲面,像利刃一般,驚呼一聲,挺矛直刺贏天面門。與己攜亡的招數,贏天早已不知遇到過多少次,冷哼一聲,催動真力,戟鋒捲起一陣虹芒,正劈在解剽的肩胛處,骨頭碎裂端著的聲音響起,解剽連哀號也來不及發出,已被斬於馬下,刺向贏天面門的一槍,距咽喉只餘數分,再無後力,噹啷一聲掉在地上。解剽是於禁手下猛將,只一合間便被贏天劈死,曹軍兵士全身一陣發涼,如墜冰窖,贏天大吼一聲,縱馬前途,所過之處,曹軍將校以下再無一合之將,人仰馬翻,尖錐一般直刺入曹軍軍陣。

    戰鼓隆隆,在山巒間迴響,當真如萬壑雷鳴一般。震天動地的戰鼓聲裡,大隊曹軍出現在側翼,放眼望去,就見黑壓壓一片,鋪天蓋地,向後翼掩殺過來。若是昨日,山中早已是山鳥齊飛,但除了遠處外,山巒上下只有十餘隻飛鳥盤旋。吳晨心知曹操一定是派人將鳥射盡,暗責自己大意,但也知此時不是自責之時,厲聲長呼道:「突破前方曹陣,突破前方曹陣……」

    長呼聲中,胡亂沉重的馬鐵聲,漸漸凝聚,片刻間便匯成密集衝鋒的隆隆巨響,向遠處的曹軍狂壓而去。此時曹軍中上級將領被贏天殺了數名,連一軍統帥解剽也已身死,軍心早已大亂,望見安定軍騎怒濤狂鋒一般橫掃而至,心膽俱寒,四散奔逃。

    只一衝擊間,吳晨率軍鑿穿曹軍,向遠山狂奔而去。

    遠處鼓角齊鳴,林木踩倒,現出無數曹軍。吳晨只覺頭皮一陣發麻,厲聲喝道:「向南衝……」依稀記得南面一條山溪縱貫東西,暗想即便被曹軍圍住,只要有水仍能頂上十餘日。

    軍號、鼓角混雜在一起,震耳欲聾,吳晨率軍在前,身後百餘丈,黑壓壓的儘是曹軍。吳晨身經百戰,還從未有一刻,離全軍覆沒如此之近,但心中卻出奇的冷靜,指揮大軍在曹軍合圍的間隙中不斷遊走,一路向南,遠遠望見那條山溪,終於鬆了一口氣。

    那條山溪從東面蜿蜒流出,在一處山巒下遇到巨石分流向南北分流,在山的西側合而為一,逕流向西。那座石山便被溪水從群山中隔了開。吳晨率軍衝到山下,就聽得上游、下游蹄聲隆隆,心中叫苦,喝道:「衝上山去。」

    號令聲中,黃忠、贏天兩部壓住陣腳,中軍、後軍蜂擁上山。曹軍中軍緊追而來,吳晨吹動號角,千餘支勁箭從黃、贏兩處飛射而出,曹軍中軍大片大片摔倒,贏天、黃忠厲聲長呼,縱騎分從兩翼殺入曹軍,怒龍般直突中軍牙旗所在。中軍大纛連連後退,猛然間鑼聲響起,曹軍中軍向後疾退,箭雨從陣後飛蝗般升起。那箭雨覆蓋數十丈空間,不及後撤的曹軍盡數被羽箭射倒。吳晨在山上看得暗暗心驚,雖對曹操為壓住陣腳不惜射殺手下之舉極不以為然,但仍不得不佩服曹操當機立斷的決斷和殺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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